那一刻,进东荒遗迹救人的那些修士们都看见了那一幕。
一道红光飞向天际,在半空中化为了无数光点,又飞散向各处,落在了地上。
地面随着那些光点的降临,寸寸成冰。
冰蔓延向地面各处,覆盖了沿途的尸骨。
冰锥从尸身中的伤口处钻了出去,磨掉了原本的灵力残留,打上了属于自己的印记。
做完这一切,十三手中又多出一把冰刀。
他走向崇桦,面无表情地,将刀捅入了他的胸膛!
“你个畜生!!!”
果不其然,身后传来了戊炎的怒骂。
十三背对着他们,事先准备好一个笑容,而后便转过身去。
所有人都看见了他那一双红色的眼睛。
“他是妖!”
“这不是清阳山内门那个十三吗,为什么会是妖??”
“清阳山袒护妖族?”
“好像是小秦仙君执意要留下……”
“就是他杀了所有人!!!”
人群中,不知道谁吼了这么一句,成功将所有罪名引导去了他身上。
倒是给十三省事了。
十三笑得开怀。
对面那些人见他这么个疯癫样子,都吓了一跳,纷纷祭出了自己的本命灵器准备死战。
但就在那时,不远处突然飞过了一道金色灵流。
他们只觉得眼前一晃,而后,对面的那个红眼睛妖怪便没了影子。
人群的最前面,戊炎瞪大一双眼睛,满脑子都是十三最后那个笑。
他看见了身首异处的崇桦,看见了满身血迹死不瞑目的宋云竹,看见了……
看见了倒地的秦东意。
“小九!!!”
戊炎咳出口血来。
他脚步都有些发虚,不知道怎的到了秦东意身边。
他手有些颤,伸出一指去探秦东意的鼻息。
当感受到那微弱的气流时,戊炎像是即将窒息的人终于重获空气一般,劫后余生和失而复得的喜悦冲昏了他的头,他试了几次才喊出一句完整的话:
“医修!!医修呢!!!”
-
东荒遗迹外。
十三被丢到了地上,他轻咳两声,随后抬眸看着面前那个金色的影子:
“救我干什么?”
金犼似乎也是气急了,他冷笑道:
“最后的胜者活着走出东荒遗迹,这是我答应过的事。至于现在,你是死是活,跟我没关系了。”
十三弯起唇角,一点不示弱,笑眼盈盈道:
“最好是这样。”
“疯子!”
金犼看他这个样子,气得牙痒痒,最终还是化为一道流光,消失不见了。
等那道光彻底消失在眼前,十三才敛了唇角的笑容。
他一双眸子颜色逐渐暗淡,最终化成一片暗红色。
刚才他射出的那一箭几乎用光了他所有灵力,现在若是那群牛鼻子老道追来,他必死无疑。
但,也无所谓了。
十三靠在石壁上,合上眼,睡了一觉。
那之后,他又开始了流浪。
他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游走在东荒,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看见半空中御剑的修士过了一批又一批,不过幸好,没人发现他。
他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他只是醒了就走,累了就睡,日子被他过得没了数,而这么大的东荒,似乎永远都走不出去。
直到有一天,十三在山洞的角落处休息时,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人一身黑袍,脸上蒙着黑雾,连声音都是被法术修饰过的。
十三不记得他说了什么,只记得大概意思是:
“跟我走吧,我能给你所有想要的东西。”
这话术,多耳熟。
但十三并没有因为他的怪异而拒绝。
现在和东荒遗迹中不一样了。
他再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而且,他需要力量,他要让自己变得更强,让东荒遗迹中那种无力感,没有再现的可能。
所以,不管黑衣人的目的是什么,都无所谓了。
赌一把吧。
反正,他不怕输。
所以,十三冲他笑了一下:
“好啊。”
他跟黑衣人很快达成了共识。
一个目的不明,一个需要力量,两人各怀鬼胎,从相遇的第一天就算计着对方。
那时候,黑衣人还问了个问题。
他问十三:
“你叫什么名字?”
但十三听见这个问题,却沉默了很久。
他叫什么名字?小哑巴,娄娄,还是……十三?
那都不是他。
十三并不擅长取名字,他也想不出有什么字能代表自己。
但他又想到了,年幼时,抱着画本一页一页认真看过的娄娄。
那时的他,真的很认真地许过一个愿望。
他也想像画里的人一样,漂亮又幸运,一出生就有很多人爱他,也能遇见对自己很好的人,能和神仙哥哥永远在一起。
那是幼稚的孩童,当时对人生的全部幻想。
十三也想永远幼稚下去。
因此,他对黑衣人笑了一下:
“楼画。”
他重复了一遍,像是怕对面人没听清,又像是说给自己:
“我叫……楼画。”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回现实时间线啦
第095章 参商
秦东意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 天地都是如同血色的一片猩红。他被一团青色的火焰炙烤着,总也得不到解脱。
但幸而他寻见了一汪清泉,那冰凉的泉水最终将他从地狱中救赎了出来。
他回忆着那里的细节。
戚还, 师兄师姐,宋云竹,崇桦……
十三。
当脑海中出现这两个字时,秦东意心里蓦地升起一阵浓重的不安。
他努力想从这梦魇中逃出去, 但他却像是被困在了黑暗里一般,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
他听见有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醒了……人要醒了, 去叫人来!!”
一片乱声。
秦东意猛地睁开眼。
他背后被冷汗浸湿,像是即将窒息时重获空气的人一般, 伏在床边大口大口喘息着。
恍惚间, 他看见, 自己的屋子里进了很多医修。
后来,戊炎也来了。
他师尊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很多岁,连头发和胡子都多出不少花白。
他严肃地问秦东意:
“小九,你告诉我, 东荒遗迹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听见“东荒遗迹”四个字, 秦东意有些许恍惚。
他似乎才想起来有这么个地方。
他按着戊炎说的话, 努力去回忆,但看到的总是一片模糊的影子。
发生了……什么?
但他的迟疑大概被人误解成了另一个意思。
“你不用袒护那个畜生!”
戊炎看着他这样,反应很大地重重一拍桌面:
“我都亲眼看见了!他杀了崇桦和宋云竹, 甚至还险些要了你的命!东荒遗迹中铺天盖地都是他的冰,这世上难不成还有第二个冰属性修士吗!!秦东意, 到了这个时候, 你还要护着他吗?”
戊炎说的话, 秦东意听不懂。
但他知道戊炎话里的人是十三, 他知道十三不是那样的人,因此下意识就要反驳:
“不是,十三他……”
“够了!”戊炎似乎对他失望至极了:
“我早就跟你说过的,妖没有一个好东西,你不信,你跟掌门偏要护着他。现在呢?你们看看东荒遗迹中的尸骨,这代价还不算惨烈吗?你还要偏袒他吗?!”
听戊炎这样骂着,一边的莲垚听不下去了。
她脸色有点白,看着状态不是很好:
“你才够了!小九刚醒你就在这咋咋呼呼地吵,赶紧闭上嘴出去,让他好好休息!”
戊炎气过了头,缓了缓,语气终是温和了些,但离开前,他还是一甩袖子,留下一句:
“好好反省,认识到自己错误之前,你就在这里哪都别去!”
秦东意愣了一下,随后才冲戊炎勉强行了个礼,表示自己知道了。
后来,他在疏桐院待了很久。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东荒遗迹中发生了什么事,他的记忆,还只停留在前一天在疏桐院跟十三说话的时候。
医修说,是他受伤太重,影响了记忆,过段时间兴许就能恢复。
但这段时间,也太长了。秦东意等了很久没等到能想起来那天。
他只在后来听人说了当时东荒遗迹中的见闻。
他们说,东荒遗迹中,伏尸百步,血流千里。他们亲眼看着掌门尸首分离,看着十三的刀刺入了掌门的胸膛。
他们说,东荒遗迹中就只活下来两个人。
彻底妖化的十三,还有,从死线被拉扯回来的秦东意。
这次进东荒遗迹的人大多是各大仙门的顶尖力量,现在全军覆没,对整个修真界来说都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很多小宗门就此没落,就算是清阳山也是元气大伤。
很多人对这个结果并不甘心。
他们没人可以泄愤,就将矛头对准了正道唯一的生还者。
他们都知道十三曾经是清阳山的人,就骂秦东意为何要执意留下那个妖怪,为何要带他进东荒遗迹,为何那妖怪没有杀他,为什么他还活着。
铺天盖地的骂声指向秦东意,但秦东意并没有去理会,也似乎并没有多在意。
他只每天待在疏桐院,除了修炼还是修炼,原本就不爱说话的人更拒绝与人接触,几乎将自己困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他问过门内长老,十三去了哪里,但没人愿意告诉他。
直到后来,妖族中出现了一股新力量。那人自立暗香谷魔尊,行事决绝狠辣,很快就让“暗香谷”这三个字闯入了众人视线。
他叫楼画。
以前从来没有人听过这个名字,但仅在百年内,他便让这个名字打上了“血雨腥风”的标签。
他推翻了妖族千百年来的帝王统治,亲手拧下了妖王的头颅,将其悬挂在妖王座上三天三夜,逼迫其余妖对自己俯首称臣。
他手上人命无数,全凭心情行事,被他荼毒过的人皆要啐一声疯狗。
秦东意听过楼画名讳已有许久,但一直不知道那人是什么模样。
直到有一次他跟着戊炎出门历练时,远远地,曾经看到过一眼。
那人一身白衣,其上斑驳,全是血迹。
明明是他最熟悉的眉眼,但神态和从前判若两人。
楼画在笑,那笑意张扬又癫狂,一双眸子猩红,映着手下人惶恐的表情。
后来,他抬眼时,似乎看见了远处的秦东意。
秦东意只见那人不仅不闪不避,甚至还抬手,笑着同他打了个招呼。
旁边人告诉他,那个疯子就是楼画。
秦东意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
恨吗?好像没有。
不甘和失望也只有那么一点点,不知道为何,看起来可能是楼画骗了他,但他对楼画总是恨不起来。
更多的,还是想问一句为什么吧。
那天,秦东意回清阳山后,鬼使神差地路过了西厢。
那时恰好修缮阁的人在拆除楼画以前住过的那个小木屋,秦东意驻足在远处看了很久很久,最终,他从小木屋中找见了自己送给十三的那些画本,全搬回了疏桐院。
那天,秦东意坐在床沿出神许久。
不知道何时,他院子里的梧桐花全落了,变成了干枯的枝丫。
再后来,疏桐院下了第一场雪。
那雪落在梧桐树上、疏桐院里,也落在了秦东意心间,数百年未停。
-
秦东意醒的时候,应龙已经走了。
他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怔楞许久。
在男风楼画记忆中,他看见的是当初那少年的第一视角。他近距离地触碰了那些绝望和伤害,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那时候,那少年才十八岁而已。
很难想象,他曾经是受着如何的煎熬,又如何艰难地在地狱里寻找光。
秦东意抬手,抚上了自己心口。
他闭闭眼睛,沉默片刻,起身离开了床榻。
议事殿的大门,关闭许久后又被人推开。
里面还在处理事务的几个长老看见来人,都是一愣。
戊炎皱紧了眉:
“不是让你回去休息?这才一个时辰,你怎么又来了?”
但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那道身影并没走进议事殿,而是在议事殿门口跪了下来。
他冲各位长老行过一礼:
“弟子,前来认罪。”
-
暗香谷。
夜幕下的城镇亮着星星点点的灯。
有许多小白花落在街边,被风带得飘起,又轻轻落在了地面上。
黑衣男子自街边行过,步履匆匆,但很快就被叫住了。
“雾青大人。”
雾青一愣,回眸看了一眼,见是小喇叭花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角。
小姑娘眼睛都哭肿了,抽抽搭搭地说:
“尊上还会回来吗,我们会有新的尊上吗……”
雾青垂下眸子,沉默片刻。
他抬手,摸了摸小喇叭花的头发:
“不管他会不会回来,暗香谷的尊上,永远只有他一人。”
楼画和燎鸯在清阳山出事的当天,消息就传去了暗香谷。
一时间,小妖们哭哭啼啼地往家门口摆了小白花,大妖们一部分要去清阳山讨个说法,一部分狂喜今后再不必受制约,不断在暗香谷内闹事,甚至谋着篡位的也不在少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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