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仙人,救救朕。”
他深吸一口气:
“救救朕,事成之后,朕封你们国师,想要什么官爵,想要多少珠宝都可以,朕都许你们!”
楼画听着好笑。
他随便拉了把椅子坐下,想了想,只道:
“我要你的官爵珠宝也没多大用处,这样你看如何,把你这皇帝给我当两天玩玩,你有什么困难,我都叫这位仙君帮你解决了。”
楼画这话虽然带着笑意,可那认真又期待的眼神还真不像在玩笑。
见此,秦东意略显无奈道:
“楼画。”
楼画瞥了他一眼,暗自磨了磨牙。
他改口,故意道:
“有什么麻烦都说出来,我们这位仙君最喜欢管别人的闲事,还不求回报,你可千万别错过了这好机会。”
老皇帝像是没听出他话中嘲讽一般,反而还重重点了点头。
他又往前蹭了蹭,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道出一句:
“他,回来了。”
“?”楼画微微皱了眉:
“谁?”
老皇帝空咽一口,一双眼睛盯着房顶四角滴溜溜转,像是在防范什么东西一般。
过了一会儿,他才一字一顿说出一个名字:
“周、野、望。”
楼画至今不知道那个小木头人叫什么名字,因此乍一听并没有什么感觉,但当他侧目去看秦东意时,却见这人脸上神色似乎有些许凝重。
楼画微一挑眉:
“周野望,什么人,什么回来了?说清楚。”
但谁想,听楼画问起这个,老皇帝又突然没了声音。
凡人的寿命并不长,老皇帝已年近古稀,算着也没几天活头了。
他稀疏的白发有些散乱,脸上满是时间带给他的瘢痕,大约是真被折磨怕了,老家伙身材枯瘦,明亮华贵的龙袍也无法为他多添生机。
就像是一只在人间游荡的鬼。
他顿了很久,一动也不动,就在楼画以为他是有什么瞪着眼睛睡着的绝技时,这人又突然反应很大地重重拍着案几:
“他不过一个祸乱朝纲的乱臣贼子!朕杀他有什么错!贱民、孽畜!活着心术不正,死了还敢谋害天子,朕要让他碎尸万段,永世不得超生!”
老皇帝这前言不搭后语,活像是得了失心疯一般。
他挥舞着桃木剑在屋子里胡乱戳着,最后两腿一蹬,流着涎水累瘫在地,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楼画冷眼看着,直到刚才的老太监一惊一乍地请了御医过来把老皇帝安顿好,这才得空将楼画和秦东意引出宫殿。
老太监在宫中混了多年,眼力见多少还是有些的,他也看得出眼前这二位并非普通人,因此对他二人的态度恭敬非常。
路上,他好声好气解释道:
“二位仙君莫要见怪,我们陛下被宫里的鬼魂缠了三十年,不堪折磨才成了如今这幅模样。幸好上苍有眼,请了二位来到长安城,陛下总算是有救了。”
说着,他竟还抹了把眼泪出来。
楼画瞥了他一眼:
“有没有救另说,老家伙口齿不清语无伦次,到现在我还是不晓得那周野望是何人,他的魂又在哪。这些东西还要我们自己探索不成?”
有了楼画这话,老太监这才一拍脑袋:
“周相啊,是先帝钦点的状元郎,也是我朝最年轻的丞相,可惜此人心术不正,在相位没多久便通敌叛国,还谋害先帝,险些将长安拱手让于敌军,好在他最终被陛下亲斩于承天门。至于鬼魂,每夜子时,周相的魂魄便会从承天门一路行至金銮殿,见了日光便会消散。”
在老太监说话的工夫,他已带着二人到了为他们安排的住处。
这看起来像是另外开辟出来的院子,里面的屋子略显拥挤,一栋挨着一栋。
老太监就把他们送到门口,而后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这院里还住着其余方士仙人,他们与周相鬼魂接触最多,若是二位还有什么不懂之处,问问他们便是。”
楼画点了点头,抬眸打量着那院子,但很快他便注意到,老太监并没有离开,而是正抬眼瞧着他看。
楼画微一挑眉,略有不耐道:
“还有事?”
老太监抱歉地笑了笑:
“没事,就是瞧着仙人略有眼熟,似是多年前在哪见过。但仙人还如此年轻,许是老奴糊涂眼花,记岔了吧。”
说罢,老太监道了歉,便自顾自转身离开了。
楼画听过他的话也并没在意,等看他走远些,楼画才瞥了眼秦东意:
“疏月君,这位周野望你可识得?该不会就是那只木头人吧?”
如楼画所料,秦东意点了点头:
“是。”
“啊……”
楼画若有所思般,拖长了声音,稍稍扬起下巴道:
“那可就有意思了。”
“怎么了?”
秦东意顺着他的话问,顺手推开了院门。
楼画冲他弯唇笑笑,但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疏月君可清楚那位周野望的性子?可否讲讲,老皇帝和老太监对他的描述有几分可信?”
闻言,秦东意略微思考片刻,而后答:
“我同他只有几面之缘,不便评价。”
楼画点点头。
他的手垂在身侧,藏在衣袖里,正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手指。
周野望。
听他人所言,此人似乎恶劣至极,通敌叛国祸乱朝纲,任何一件事拎出来大约都会被那些人戳着脊梁骨骂一辈子。
但在楼画看来,事情似乎远没有目下已知的这么简单。
通常,一人身死后,他的魂魄并不会像传说中一般去往奈何桥投胎转世,而是会消散于天地间,和天地灵气共生一体。
也有例外,比如,若是此人怨气极深又极其恶劣,那他的魂便不再被天地所容,要么成魔,要么就像周野望这样,被困于死亡之地,直到怨气消散才会彻底消失。
在他人口中如此恶劣的一个人,似乎成为怨魂也不难理解。
但有些东西,疏月君没碰过,了解得也不多,但经常和这些东西打交道的楼画心里却很清楚。
比如,用来雕刻周野望肉身的魔灵树根。
魔灵树是生长在暗香谷永夜之下的古树,汇聚天地至暗气息,随便摘下一片叶子都能凝练魔气,更别提直接以树根雕刻肉身。
在此等魔气的滋养下,魂魄的怨气只会越发深重,力量也随之强大,而若是有朝一日残魂破开封印逃回死地,想要消散怨气的唯一方法便是血偿。
但按老太监所说,周野望的残魂已经在皇城飘荡了三十年。
若是他当真有心报复,就算现在他只是残魂,可有魔灵树的魔气加持,莫说三十年,只需三天,长安就能变成一座死城。
但现在的长安生机勃勃,就连那疯癫老皇帝的病都是自己给自己吓出来的,便可见周野望并无害人之心,甚至此人定是至纯至善,才能抵挡魔灵树对于心态的影响。
但这样一来,事情又变得耐人寻味起来了。
既然周野望并无怨气,那他的魂早该消散世间,又为何会被困在这皇城数十年呢。
他疑问颇多,但一句都没同秦东意讲,只自顾自在心里思量着。
直到走到院内最近的屋门前,他才回过神来,随手将门拉开。
迎面而来的,先是一片灰尘,随后便是浓郁的酸臭味,像是一群一百年没有洗澡的人聚在了一起,味道可想而知。
楼画皱紧了眉,当机立断,随手拽过秦东意宽大的衣袖捂住了口鼻,这才抬眸看过去。
阴暗的屋子里,果然窝了一堆蓬头垢面的脏家伙。
那些人胡子拉碴,头发散乱,像是虫虫一样一条一条窝在一起。而看见有人推门,他们皆是一片惊恐神色。
下一刻,楼画便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哭诉:
“恶鬼,别杀我!!!”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1章 遮目
这声尖叫把楼画吓了一跳。
他后退半步, 但也不知屋里这些人是又受了什么刺激,一个个此起彼伏叫了起来,吵得他头痛。
一片混乱间, 突然有个人从人堆里钻了出来,“噗通”一下跪倒在了楼画身前。
他大约根本没看清眼前的是谁,冲着楼画便来了个跪拜大礼:
“陛下,陛下!今夜!我们今夜就去捉鬼, 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跟在这句话之后的,是一片附和之声。
一会儿叫他恶鬼, 一会儿又叫他陛下。
楼画微微眯起眼,扫了一眼这群人。
在这屋里的人皆是男子, 乍一看模样都差不多, 都是一样蓬头垢面糊成一团。
但仔细看看, 他们身上的衣裳多是道袍,再加上方才话中“捉鬼”二字,其身份也就显而易见了,多半便是之前店小二口中、三十年来入皇城后消失的方士们。
怎么看着也是一副疯疯癫癫的样子?
不过也是, 在这种地方待了三十年, 不疯才比较奇怪。
想到这, 楼画倒是觉着事情愈发有意思,他也愈发好奇了。
所以,这位周野望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竟能把这么些大活人逼迫至此呢。
而在他出神的时候,身前那些方士的哭泣求饶声一直未绝。
楼画正嫌烦心, 准备拉着秦东意离开时, 却忽闻一道声音穿插在那片哭声中, 格外突兀。
“二位, 也是揭了皇榜进来的?”
这人的声音沙哑,显然也是饱受过折磨的。
楼画顺着声音来源处望去,只见最角落的地方缓缓站起了一人。
那人也是一身道袍,披头散发,但一双眼睛难得还算清亮。
楼画上下打量他一眼,微一挑眉问道:
“你是?”
道士欲言又止片刻,最终瞥了眼周围众人,示意他们出去说话。
屋子的门开了又合,最终将那一片哭嚎挡在了门后。
那道士似乎是许久未见阳光,出门后,他闭上眼缓了好一阵,才能勉强睁开眼睛,冲楼画和秦东意行了一礼:
“在下散修,宁桑。不知二位道友是……?”
楼画抬眸瞥了眼秦东意,十分自然介绍道:
“我们是出来历练的,这位是……我师兄。”
说着,他弯起眼睛看向秦东意,笑得像只狡黠的小狐狸,但下一刻,他眸里笑意却是微微一顿。
因为他发现,在他说出“师兄”二字的时候,秦东意似乎有一瞬的怔楞。
虽然那丝神情转瞬即逝,但还是被楼画捕捉到了。
他微一挑眉,敛了笑意,稍微思量一二,心中便有了猜测。
他没去理会秦东意,而是看向宁桑,问:
“屋子里的这些人,都是什么来头,也是跟你一样的散修?”
宁桑摇了摇头:
“多是凡世的和尚道士,还有几个江湖骗子。原本是冲着赏金来的,结果一进皇城便再出不去了。”
“为何?”
楼画反问。
宁桑和那些人又不同,他是散修,是实打实有些修为在身上的,怎么都不至于连个小小皇城都出不去。
“契约。”
宁桑叹了口气:
“不知为何,那皇榜上有契约存在,不完成皇帝的要求,便无论如何都走不出这宫城。”
“这样啊……”
楼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这日子,可过得实在无趣。”
“又何止是无趣。”宁桑摇了摇头。
他或许是太久没和正常人说过话了,一开口便想将所有委屈诉说一通:
“那些凡世道士多是□□凡胎,根本没见过真正的妖鬼,看见鬼魂一个个都吓破了胆。加上契约之力,他们跑不出皇城,久而久之,连皇帝都以为这一切都是那鬼魂做的事。他把我们关在这里,只有晚上才放出去捉鬼,这皇帝心又狠,三天两头便从屋里抓一人出去。那些人再没回来过,只是听太监宫女说,很惨。”
听宁桑这样说,楼画微微眯起眼。
他问:
“他们是□□凡胎,你又不是,你就没想过反抗一二?既然出不去,为什么不直接杀了老皇帝,你还真的甘心就这样做一块案板上的鱼肉?”
宁桑的表情有一瞬的僵硬。
他顿了顿,才道:
“凡人何辜,倒不必因此取他们性命……”
“哦,道长真是心善,同我师兄一个模样。”楼画微微弯起了眼睛,最后只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
“那这皇宫里的恶鬼,还真是害了不少人。”
同宁桑简单聊过后,楼画心里大致有了底。
他也不愿再回那脏脏乱乱的屋子,便跟着秦东意一起去皇宫里晃悠两圈。
他们两个各自把气息隐匿了,外人就算长四只眼睛都瞧不见他们在哪。因此,两个外来者逛皇宫像逛自家后花园一般轻松,最后绕来绕去,竟是找见了御花园。
御花园中没什么人,倒是一众花草在阳光下开得正盛。
楼画原本一直跟在秦东意身边走,二人踏上御花园的石板小路,片刻,他稍微放缓了步子,最终停了下来,抬起眸子沉沉地看着秦东意的背影出神。
等秦东意走开三四步时,楼画蓦地弯起了唇角。
他瞧着那一身烟青的修长背影,忽地开口喊出一句:
“师兄?”
他语调微微上扬,携着笑意,多少带了些试探的意思。
果不其然,正如他所料,听见这两个字后,秦东意整个人都有一瞬的僵硬。
随后,他很慢很慢地回头看了楼画一眼。
那一眼的情绪,包含了很多让楼画看不懂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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