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豆竖起耳朵听动静，未免一会儿躲闪不及，干脆滑入水中藏起大半身体，这才把手指送到鼻尖轻嗅。
血的味道。
不是晏长秋的，甚至不是小红豆熟知的任何一种血。
他越想越入神，完全忘了自己还泡在水里，换了平时的他躲还来不及。
难道是龙血？
可是原文里的毒是下在酒里的，晏长秋领口怎么会有龙血？
浴帘霍然拉开，小红豆吓得一抖，手指藏入水底，回头怒目而视：“晏长秋！”
丝绸衬衫还挂在身上不曾脱下，倒是纽扣因水流动作松了几颗，领口湿漉漉贴在白玉样的骨肉上，他一回头，让水流一带就露出些许圆润肩头。
下摆在水中缓缓起伏，腰线半遮半掩，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水珠顺着少年眉心滑落，无端，让晏长秋响起古蓝星画像中纯白无垢的神仙画像。
心无杂念，纯净剔透。
画像浸在水雾中，靡丽五官褪了大半色彩，反而比真切看到这美时更加惊心动魄。
晏长秋偏开头，声音微哑：“我记得你怕水。”
小红豆一呆，发出一声惨叫：“喵！！”
少年身体消失，雪白猫咪可怜兮兮地蹬动四肢，眼底满是惊慌。
他越挣扎，四溅水花越是往耳尖嘴巴里蹦，猫猫大脑一片空白，完全失去理智。
晏长秋一把捞起他，黑色礼服湿了大半，湿淋淋的猫咪拼命扭动着，水珠摔得满地都是。
“出来了。”晏长秋将他稳稳抱在怀里，手掌落在猫咪颤抖脊骨上，“不怕。”
小红豆瑟瑟发着抖，也不理晏长秋，双眼望着地面，没个焦点。
晏长秋忍不住皱眉，小红豆怕水怕得不正常。
他没多问，只收紧手臂，让小红豆安安静静待在怀里，滴滴答答的水很快把他衣服浸湿，好在室内温暖，不会让小红豆生病。
浴室外面响起了枪声。
小红豆悚然一惊，脊背弓起，瞳孔放大，尾巴直直地立起来，可惜湿透了，细细长长一根尾骨看着没气势，只让人觉得柔弱可欺。
恨不得再欺负狠一点。
晏长秋低声道：“不怕了。”
浴室门被人敲响，克鲁道：“元帅，小少爷也在里面吗？”
“在。”
“那就好，”克鲁松了口气，“贼心不死的东西，身上搜到了炸弹，已经押下去审了。”
他还想骂点粗的，不过想着小红豆，硬生生忍了，道：“科林斯已经启程去月耀星了。”
“让他注意安全。”
晏长秋和克鲁谈了些军务，始终紧抱着小红豆，手掌沉稳有力地安抚猫咪，终于让小红豆冷静下来，恹恹地趴在他手臂上，团成一圈。
晏长秋看得心绪浮动，三两句打发了克鲁。
“我给你吹毛？”
猫咪点点头，趴着不出声。
毛发湿着打了结，直接吹干恐怕不好处理。
晏长秋：“洗一洗，好吗？”
小红豆瞪他都没力气，长尾狠狠一甩，打在晏长秋手上。
晏长秋哄道：“只用一点水。”
他单手搂住猫猫，另拿小盆放了浅浅一指高的温水，浴液放入其中打出泡泡。
小红豆还是没精打采，晏长秋皱眉想了想，道：“等我一会儿，别出去，外面冷。”
晏长秋把他放到铺了毛巾的岛台上，转身出门。
他一走，小红豆当即像换了只猫，一双鸳鸯眼亮如繁星。
白猫抖去身上多余的水，轻盈一跳，变作人形。
刚才他把血渍在浴池里洗掉了，看不出颜色，但成分总是跑不了的。
地面有点凉，小红豆踮起脚尖，走到放浴室用品的柜子面前。
“连个擦手的都没有……”
落地柜空空荡荡，从上找到最下层也没有那种常见的小喷瓶。小红豆只得跪坐在地上，半透明的衬衫松松垮垮地挂在肩头，继续找容器。
翻翻找找终于在底层摸出个快用完的玻璃瓶倒掉洗净，装了一点含有未知血液的水进去。
浴室门外传来脚步声，小红豆把瓶子塞进礼服裤子的口袋里，往墙角一扔，赶紧跳回篮子里趴趴。
晏长秋手里居然提着一个藤蔓编织的棕色篮子，上面还盖了一块刺绣精致的防尘布。
“有没有喜欢的？”
小红豆一看见篮子就立起耳朵，眼里的好奇心都快溢出来了，晏长秋一问，他当即扒拉着篮子边儿往里看，顿时惊呆了。
小鸭子、小熊、小鳄鱼……
篮子里全是各种可爱的橡皮小动物！
小红豆看晏长秋的眼神怪异起来，“你喜欢这种哦……”
“别乱想。”晏长秋勾勾小猫下巴，“我小姨送的，你见过。”
小红豆好久没玩过玩具，眼睛都移不开，伸着爪爪就往里够，“要那个！”
晏长秋把丑乖丑乖的小鳄鱼拿起来，方向一转，放到小红豆脑袋上。
猫猫惊呆了。
晏长秋眼底掠过笑意，“去浴缸里玩？”
小红豆气鼓鼓地一甩头，把小鳄鱼扔回晏长秋手上，颐指气使道：“放个盆盆！”
“好。”
晏长秋重新放了一缸水，小红豆暗地里松了口气，端坐在岛台上看晏长秋动作。
即便衣服被小红豆弄乱了，晏长秋身上也看不出半点狼狈。
就像他在转盘里初次见到对方一样，通身浴血，仍无人敢轻视。
晏长秋脱了外套，挽起衬衫袖子，手臂肌肉隐而不显，却是帝国最锋锐的杀器。
猫猫高傲地抬起爪爪，“抱。”
杀器藏了刃，抱起小红豆放进盆里，晃晃悠悠漂在水面上。
“要鳄鱼！”猫猫拍拍盆子，“搞快点。”
橡胶鳄鱼飘在水面上，憨憨地张着嘴，更丑萌了。
小红豆盯着鳄鱼，晏长秋把泡泡揉到猫咪身上，一点点洗干净。
也不知道泡泡和猫猫哪个软一点。
晏长秋把一小团泡泡放到猫咪耳间。
真可爱。
小红豆想的却是纪录片里黑豹捕食凯门鳄的英姿，顿时眼冒精光。
猫猫来了！
扑通一声，飞溅水花洒了晏长秋一身。
“喵——！”
第13章 偏差
小红豆想象中的自己：身形矫健，扑杀鳄鱼，发现镜头，凶悍回眸。
晏长秋眼中的小红豆：忘记自己怕水的一根筋猫猫，抱着鳄鱼玩具哼哼唧唧要他救。
帝国元帅为了猫猫弄得满身狼狈，小红豆被捞起来了还不罢休，张牙舞爪地要去咬鳄鱼。
被晏长秋打得落花流水的龙鳞族，恐怕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杀神也会有手忙脚乱的时候。
猫咪身上湿透了，毛毛滑得不行，晏长秋不敢用力，却又不能放手让他再跳回水里。
“小红豆，吹干了去床上玩。”
“喵！”
晏长秋抄起一张毛巾，紧紧裹住小红豆，连哄带骗，可算是让猫猫安静下来。
鳄鱼被咬得在水里翻了肚皮。
好在帝国为了服务长毛种族，各种快速吹毛工具一应俱全，等小红豆干干净净上了床，晏长秋终于松了口气。
雪白的小猫洗得干干净净，一身毛毛也让吹风弄得顺滑蓬松，在黑色大床上看着跟朵棉花糖似的。
“鳄鱼！”小红豆嚷嚷着，尾巴在床上打得砰砰响，粉嫩爪子在空中一勾一勾，就差没踩着晏长秋的脑袋作威作福。
“好。”
晏长秋侧坐床沿，将擦干的玩具一一放在小红豆面前。
给小红豆吹毛是个大工程，晏长秋早脱了束手束脚的礼服，随意披了身浴袍，又被小红豆摧着拿玩具过来，系带都没空整理。
再没了仪容整洁、不近人情的冷酷。
小红豆趴伏在床上，耳尖高高竖起，圆滚滚的眼睛明亮机警。尾巴激动地贴着床单摇晃，绒毛落得像下雪。
晏长秋自然没让他下床玩。
很可能没等晏长秋说完，小红豆就得跳起来给他一顿喵喵拳。
想到这，晏长秋不由摸了摸猫咪柔软的脊背。
“喜欢这些？”晏长秋问。
小红豆正咬着一个小鸭子，四肢欢喜蹬动，没空回答晏长秋，便干脆把唯一空闲的尾巴递了过去，柔柔放在晏长秋手心。
尾尖轻勾，矜贵又……暧.昧。
晏长秋眼底微沉，拢住长尾，松松的，不会让小红豆烦躁，但若是细细看，却又带着无处可逃的狠绝。
“你要是喜欢，我让小姨多送点。”
晏长秋记事起就被送入帝国军校附属的训练营，极少回家。就算回了，转头就会被晏沉明带去各个贵族大臣家里拜访。
恨不得把“我儿子还有点本事，求求各位抬晏家一手”写在脸上。
晏长秋的母亲对此毫无异议。
唯独小姨丽琪早早离开家族，凭自己的本事成了帝星一流设计师，不用家族帮扶也在一众贵族中站稳了脚跟。
她最看不上晏沉明，自己没本事，便一心想让儿子出人头地，晏家也好鸡犬升天，一跃成为帝星权贵。
对晏长秋这个外甥，她很是心疼。没闯出名气那会儿就常常送他养身体的珍贵食材，成名后更是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送给晏长秋。
她知道晏长秋原形是猫科，玩具也全送的小动物。晏长秋没玩过，但这么些年多次搬家，一直带着。
小红豆听见晏长秋说小姨，立刻松了口，四只爪爪抱着小鸭子，望向晏长秋。
晏长秋亲生父母对他从来只是利用，与其让晏沉明之后再刺晏长秋一刀，倒不如由小红豆先告诉他真相。
可晏长秋能信他吗？
猫猫想得入神，柔软尾尖在晏长秋掌心勾勾缠缠，撩得人心痒。
“嗯？”晏长秋凑近，见小红豆神游天外，不着痕迹地亲亲小猫耳朵，“你喜欢些什么动物？”
晏长秋声音低沉，像是能顺着钻进小猫脑袋里。
小红豆耳尖一抖，耳朵心心的白色毛球也跟着晃。
晏长秋呼吸微滞，手掌重重按在膝头，忍住一口咬上耳朵的冲动。
小红豆：“我喜欢小鼹鼠。”
他躺平身体，小鸭子半滑在猫咪身侧，粉白的小爪子蹬动比划，“这么大，灰黑色的。”
城里的老鼠比猫小不了多少，小红豆没成年时，吃的最多的就是鸡蛋大小的鼹鼠。
肉少干柴，对流浪猫而言却是绝顶美味。
晏长秋道：“好。”
他正要起身，小猫却突然伸了爪爪，一点透明指尖勾住晏长秋袖口。
轻得一扯就能脱开，可晏长秋哪舍得。
“怎么了？”
猫猫眼神纠结，时不时瞥一眼晏长秋。
便是神仙，也扛不住他欲说还休的样子。
“晏长秋，”小红豆道，“你，你不要听你爹乱说。”
晏长秋没说话。
小红豆扯着他靠近自己，下一秒，四只绵软的小爪子都抱紧了晏长秋手臂，“你要是去了日曜星养老，那才是暴……暴……”
“暴殄天物。”晏长秋道。
“对！”
小红豆定定望着晏长秋，坚定道：“除了你，谁也不配当元帅。”
晏长秋呼吸一重，小红豆扭扭身子，感觉肚子上的呼吸又烫得不行。
“别动。”晏长秋单手抱起小红豆，贴在胸前轻轻抚摸。
小红豆没空琢磨晏长秋在想什么，一股脑说：“你想想，要是你走了，还有谁能打退三百万龙鳞族？还有谁能用一千士兵收复失地？”
晏长秋面上无波无澜，小红豆只能使出杀手锏：“无论你私心如何，又是否愿意让你那个弱鸡弟弟进入军部。但你看看帝国，看看帝国的人民，若没了你，他们怎么办？”
原书里，晏长秋一心为民，多次肃军.反.腐也是为了帝国。这样肯定能打动他。
小红豆信心满满地盯着晏长秋，就等他松口。
“说完了？”
喵？
晏长秋垂下眼帘，平静道：“父亲说得对。我如今的能力已经配不上元帅之位，如果再强占下去，只会让有才之士埋没。”
“喵喵喵？”小红豆惊呆了。
帝国人才青黄不接，除了晏长秋，全是些酒囊饭袋，连个能打胜仗的都没有，不然皇帝早让晏长秋让位了。
可晏长秋居然说会埋没人才？
小红豆问：“你决定了？”
“嗯。”晏长秋沉静道，“等过完年，我带你去日曜星。”
小红豆只觉得自己飘在云端，完全想不明白晏长秋怎么会决定辞职。
晏长秋把几个小动物在小红豆身边摆了一圈，眼中一点笑意。
这样小猫睡觉的时候，应该不会再露出昨天那样孤独不安的样子。
晏长秋去处理公务，小红豆却怎么也睡不着。
治愈目标不当元帅了，那治愈还能完成吗？晏长秋怎么和书里说的不一样了？
他看着身边的小动物们，心里又是酸酸涩涩。
“算我败给你了。”小红豆哼唧一声，跳下床变作人形，循着晏长秋的气息往楼下去。
到了一楼，小红豆一愣。
晏长秋并不在书房。
他鼻尖轻嗅，推开花园门。
星光照得花园明亮，蒙上了层朦胧银辉。
他踩上柔软草坪，七拐八拐，晏长秋的气息突然浓郁起来。
小红豆眉头紧皱，不自觉攥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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