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明渊看了眼一开始说了一句话后,便再没有回应的秦肃,再看看身边眼神不大对劲的儿子,终究还是答应了。
等到殿中只剩了秦肃、方回和依然熟睡的孩子,方回终于对秦肃问出了那三个字:“为什么?”
秦肃沉默。
方回突然瞬移到秦肃跟前,展现出了他从未对秦肃释放过的凛冽气势,步步紧逼:“说呀,为什么?”
秦肃张了张嘴,平平静静地道:“没有为什么,如你所见,为师实在是太忙了。”
“忙到连见我一面都不愿?”方回的声音里,罕见地潜藏着无尽的怒火,可是话锋一转,却态度却又软了下来,“这孩子,你连一面都还没有见过,你抱抱他。”
秦肃却脸色一变,侧了头决绝地道:“抱走。”
方回怔了一怔,满眼震惊,不可置信地道:“你说什么?”
秦肃重复了一遍:“抱走!”
“你……”眸子里怒火熊熊燃烧,方回死死地盯着秦肃,几乎要把这人完全烧毁。
这时候,原本熟睡着孩子仿佛有感应似的,突然惊醒过来,哇哇大哭,方回只得将目光从秦肃身上收回,轻声地哄着怀里的孩子。
这一个月间,都是他和聂明渊在照顾这个孩子,从一开始的手忙脚乱,到如今的熟门熟路,他已经能够熟练地把哭闹的孩子哄好了。
可是这一次,却怎么哄也哄不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怀里小小的孩子哭得满脸通红,连嗓子都哑了。
而秦肃,却还是视而不见,连一个眼神都不舍得抛过来。
方回心疼极了,话语中甚至带上了隐隐的哀求:“师尊,你看看他,抱抱他呀,他也是你的骨肉,你看,他需要你!”
秦肃却依然不应,把铁石心肠这四个字展现得淋漓尽致。
一时殿中只剩下孩子嘶哑的啼哭,两个大人却好像僵持住了一样。
哭得哑了,哭得累了,便只剩下无声的抽噎,整张小脸憋得通红,秦肃依然表现得平静无比,丝毫不见半分心疼。
“在秘地时你不是这样的。”方回失望地摇头,看着秦肃的眼神也渐渐冷了下来。
秦肃目无焦距地盯着殿中的角落,狠戾地说道:“他……是我这一生最大的耻辱,抱着他走,走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再回来,我永远不想再见到他!”
方回整个人突然摇晃了一瞬,后退半步,满脸的不可置信:“耻辱……你,竟视他为耻辱?那我呢,我……也是你的耻辱吗?”
秦肃的下唇有些微的颤抖,他发起狠来,抬手指着殿门:“都给我走,我永远也不想再见到那你们,这段时间是我这一生最黑暗的时刻,你们在这里,只会让我不断地想起不愿意想起的记忆,走啊,走!”
翻脸无情,狠辣决绝。
但其实,这才是真正的秦肃,不是么?
方回的脑子里忽然跳出了这个念头。
思绪飘回了清静峰,飘回了绝灵之地,飘回了秦婉儿的伤情煞,飘回了改变一切的阴阳洞天,飘回了令他九死一生的深渊,也飘回了主峰上那个他从小住到大的小院子,院子里也有一颗榕树,虽不如宗门秘地那棵那么神通广大,却承载了他许许多多的幼年回忆,那回忆里,秦肃的身影出现的次数比他自己还多。
一幕幕的画面恍若昨日,秦肃曾是慈祥的、和蔼的、高贵的、迷乱的、痛苦的、动情的……但他更是目的性极强、又不择手段的。
而后者,才是真正的他!
方回心里其实一清二楚,可是他却心甘情愿被种种表象所蒙蔽,将自己的一腔真情毫无保留地交付给一个伪装出来的假象!
如今走到这步田地,也是梦该醒的时候了……
他的心头弥漫着浓重的悲凉,这一切终究走到了尽头,他情绪低到了极点,失望透顶,仿佛游魂一般地说着:“我曾一厢情愿地以为你变了,事实证明,我错了。好,如你所愿,我走便是!”
方回终是带着孩子走出了玄微殿。
等在外头的聂明渊见方回抱着孩子黯然而出,便猜到了秦肃的态度,当下恨不得闯进殿去狠狠揍秦肃一顿,被方回好歹给拉住了。
这次一起离开的还有方小蝉,除了在玄微殿闹了一场,他们走得无声无息。
察觉到他们的气息完全消失,独自一人坐在玄微殿内的秦肃,终于卸下了所有的伪装,无力地靠坐在掌门宝座的椅背上无声地笑着。
脸上虽是笑,却映照着满脸的悲凉。
产下孩子以后这一个月,因为一直留在殿中,他没有时间去锻炼自己,所以腰腹间的微隆尚未消失。
他下意识地单手抚在那里,极致轻柔、极致珍惜,就好像那个孩子还住在他腹中、没有离开一样。
虽然在方回面前表现得那么决绝,可是天知道,往后的日子里,秦肃脑海中几乎日日都会出现孩子那日近乎嘶哑的啼哭之声。
他几乎不敢睡觉,一沾枕头,梦中必然是他那个自打生下来以后,连一面都没有见过的孩子的哭声。
他甚至连那个孩子叫什么都不知道,也曾想过,如果当时见一面,哪怕只是一面,梦里说不定还能梦见,可是如今,即便是梦里,也只是无尽的嘶哑哭声。
他以为自己狠心不见,便会少一些牵绊,可是他想错了,并不是不见就会不想,毕竟是实打实的用自己的身体孕育出来的生命,那个孩子在他腹中住了整整九个月!
血脉相连,又岂是说忘就忘。
生养一场的“母身”,终究与父身不一样,他虽是男子,对那孩子的爱却不比这世上任何一个母亲要少,彭湃的思念翻涌上来,锥心噬骨,根本不受控制。
他甚至无数次地生出了想去寻找方回和孩子的念头,甚至发贱地想要出尔反尔,想求他把孩子还给自己,哪怕只是看上一眼,但最终都硬生生地克制住了。
也曾无数次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可是时日一久,那里连生产以后遗留下来的隆起也不复存在了,他竟是连这点念想也留不下来。
日复一日,思念都在疯狂地与日俱增。
他只能用无尽的事务麻痹自己,埋头筹谋大业,间或四处奔波,暗中招兵买马。
他忙得不得了,可是一旦空闲下来,依然会发疯一样地想念他的孩子。
整整五十年,乾阳界私底下的暗潮越来越汹涌,表面却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唯一一件比较重大的茶余饭后的谈资,便是——道宗掌门和道侣,和离了!
第59章 远方来“客”
阳春三月,莺飞草长。
放眼望去,碧绿连天,山树掩映之下的山脚边,搭着一个简单的茶棚,里头来来往往的行客三五成群坐成一桌,喝茶谈天,聊得火热,尽兴了,便道一声告辞,或结伴、或独自一人,继续前方未完的行程。
这场景正是山野茶棚最常见的一幕。
但是如果瞧得仔细,便会发现这个茶棚和普通茶棚是不同的。
一整个茶棚里,坐的行客都非普通凡人,而是身有修为的修士,便是棚里来来回回端茶递水的小二哥,也已经引起入体,而他们所喝的茶,无一例外都含着微弱的灵气。
就在茶棚靠近边缘的地方,坐着一个身穿银色劲装、麦色肌肤、板寸头型的俊朗青年,身上散发着练气大圆满的气息。
此时,他正手握着一杯灵茶,若有所思地望着远处的风景,间或抿一口茶,姿态悠闲。
但是仔细一看,他的眼眸却一动不动,恍若放空,双耳则倾听着棚中行客们的聊天内容。
其中聊得最热烈的,当属道宗掌门秦肃与道侣聂清蕴和离之事。
此事虽已经过了整整十年,但在整个修真界里,还是修士们茶余饭后最好的谈资。
要知道道宗掌门和道侣从前可是修真界里出了名的恩爱夫妻,夫唱妇随,传成佳话。两人之间还育有一个女儿,虽然这个女儿不思进取了些,但也称得上家庭和美,羡煞旁人。
谁知道十年前,两人突然就宣布和离,自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互不相扰。
道宗是乾阳界正道宗门之首,掌门的一举一动都被万千双耳目盯着,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要不了多久就被传出来,并被人津津乐道。
这其实是个很简单的道理,和离的如果是个普通人,谁稀得管你,越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众修对他的私生活便越感兴趣,茶余饭后聊着他的八卦,就好像把人从神坛上拉下来了一样,怎一个爽字了得。
所以这一段八卦,在众修士的口中硬生生流传了十年,且依然有长盛不衰的趋势。
此时板寸头青年的左前方,有一桌三位修士便在八卦这道宗掌门和离之事。
只听一人说道:“你们不知道,我婶娘的表哥家的儿子便是道宗的外门弟子,听他说,自打秦掌门夫妻和离之后,他们这女儿的修为可说是突飞猛进,从前虽说是金丹修为,可谁都知道,这金丹完全就是靠大量灵丹妙药砸出来的,可你们知道前不久道宗大比,这秦婉儿真人在金丹组拿到了什么样的名次吗?”
左边那人道:“莫非又是倒数?”
对面那人忙驳道:“诶,马道友方才可都说了,秦真人这修为是突飞猛进,怎么还会是倒数?依我看,莫非是魁首?”
方才发言那姓马的修士抚掌笑道:“对了,还真就是魁首,以金丹后期修为,完败各位金丹大圆满真人,硬生生拿到了头名!”
左边那人依然不太相信,小声质疑道:“莫不是对手放水了吧?”
马姓修士连连摇头:“听说最后一场魁首之争,斗法可是把元婴真君施加过禁制的斗法台都轰裂了,你放水能把那东西轰裂?”
说完,他将手里的灵茶一饮而尽,接着压低了声音说道:“据说,这秦真人就是因为父母和离之事,发奋图强,这才一飞冲天!你们说,秦掌门夫妇这么做,该不会是为了激励这个女儿吧?嘿嘿嘿!”
他们这里聊得热火朝天,一边的寸头青年也听得感兴趣极了,毫无焦距的眸子瞬间变得亮光闪闪。
他侧头看看那桌只坐了三位修士,略一思索,便飞快地跑过去凑成了一桌四人,而后兴致勃勃问道:“这位马道友,你方才所说可是真的?那秦掌门夫妇当真是为了激励女儿奋发图强才和离的?这里头可还有什么内幕吗?”
他这边才问完,正满怀期待地等着马姓修士解答,余光瞥见远处御剑飞来一人,顿时脸上笑意一收,八卦也不听了,急忙返回自己原先的座位,正襟危坐等着那人过来。
闹得这边三个说八卦的人是一头雾水。
却说让青年收敛性子的,其实是个模样清秀的筑基女修,靠近茶棚,她从飞剑上一跃而下,径直走向青年所在那桌坐下。
这乡野茶棚甚少有筑基修士降临,整个茶棚里原来都是练气修士,她这一来,便成了在场修为最高的人,顿时聊八卦的心情都没了,热烈气氛快速消散。
在修真界里,练气修士和陌生筑基前辈坐在一起,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没过多久,人满为患的茶棚里,修士们三三两两的都离开了,最后只剩下寸头青年和筑基女修这一桌客人,以及一个避无可避的茶小二,硬着头皮添茶倒水,填完茶水,立刻有多远走多远。
筑基女修对眼前的茶盏视而不见,对临座的寸头青年却颇为无奈:“这才出门多久,你就得意忘形了?”
寸头青年将眉一挑,笑道:“师姐,我可不是在胡闹,”说着他压低了声音,“很快不是就要混入道宗了吗,我这是在打探消息呀。”
筑基女修哼道:“你难得出门,经验不足,可别被人骗了,这些散修可都是人精。”
寸头青年嘻嘻一笑:“放心好了,师祖都夸我机灵呢。”眼看他师姐还想继续说教,他忙抢先开口,堵了她的嘴,“好了好了,明明只比我大了二十岁,弄得跟大了两百岁一样,笑一下嘛,严肃脸可就不好看了。”
他顶着一张极俊、极阳光的脸,一张嘴又甜得很,这一番说辞,顺利让筑基女修破功,“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她摇摇头,微叹道:“行了行了,臭小子,我说不过你!”顿了顿,用神识将尽量远离的茶小二扫了一遍,见他确实不足为虑,这才道,“说正紧的,此次混入道宗,师尊亲自为你炼制的护灵佩可要贴身带好,那东西不止可以掩藏修为、混淆道宗检测灵盘,更能在你遇上性命垂危之事的时候救你一命。”
提到“师尊”,她的声音便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
寸头青年笑着堵她的嘴:“知道了知道了,师姐真啰嗦,这一路上都说了几十遍了。”
筑基女修瞥他一眼:“你别嬉皮笑脸的,要当真记在心里才好。唉,若非道宗只收筑基修为以下的弟子入门,你也不必如此隐藏修为。”
寸头青年倒是心态良好:“师尊不是说过,以我的骨龄,如今的修为太过显眼,普通一些才不惹人注目。再说了,我可是带着目的去的,扮猪吃老虎也挺好。”
筑基女修笑笑说:“也罢,这藏得了一时,却藏不了一世,师姐总能见到你一鸣惊人、震惊众修那一天的。”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便留下几块灵石,御剑离开了。
看他们行进的方向,正是道宗所在之处无疑。
再过半个月便是道宗十年一度的开山门收徒之日,届时除了宗门弟子从凡俗觅得的有灵根的孩童有机会入门,已有修为在身的练气修士,通过擂台战得胜者,也能被纳入道宗门墙。
寸头青年和筑基女修便是冲着这“开山门”的日子去的,目的却不是真心想成为道宗弟子,而是想要取得进入道宗离泽秘境的机会。
这离泽秘境秘境非道宗弟子不得进入,而寸头青年想要打造本命法宝,最重要的一种材料却要去离泽秘境找寻,这才想方设法混入道宗,想办法进一趟秘境。
越靠近道宗,便越能感受到这一次“开山门”的热闹气氛,来来去去的都是赶往道宗、想要列入门墙的练气修士和凡人孩童。
两人在距离道宗坊市五十里处降落下来,筑基女修止了步不再上前,最后一次叮嘱:“我不便靠近,前头的路就要你自己走了。蜓儿,切记小心谨慎,东西弄不弄得到都不打紧,最重要是你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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