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景墨握拳的关节发白,他从河里把渔网拉上岸,是个大丰收,应该能饱餐好几顿。
“知道了。”
他说话时,声音都在极力的克制。火蟒村遭难,最该气的是作孽的北楚,是将他们抛弃的原梁,可到头来,知道真相后却又控制不住的讨厌起面前这个说实话的女人。
他起身往回走,经过辰娘身旁时,手腕忽然一紧。辰娘的眼中满是懊悔,她明明什么也看不到,却能明显的感觉到面前这小子的情绪。
她双手拽着林景墨的胳膊,就像是忏悔一般,“牺牲外城的人就能护内城安宁,我也只是听命而已。”她想哭却因为眼睛上的伤哭不出来,“我也遭了报应,丈夫死了,儿子没了,而我的眼睛……”
“像我这样的人,我这样的一个人却还能得到神明庇佑……”辰娘紧拽着的双手发颤:“洛川是个好神仙,你们可以恨我,但请不要恨他。”
林景墨的手臂肌肉紧绷,他压着火,责怪道:“你知道火蟒村究竟死了多少人?你又是否知道这些人死得有多惨?”他深吸一口气,属于渡玄的记忆在脑中回荡,“战争总要做出牺牲,可为什么牺牲得非得是这些无法反抗的百姓?”
他难受气愤,可也知道如今责怪谁都于事无补。
忽然,里屋传来一声惊叫将两人的谈话打断。他赶忙扯开辰娘的手,几个踏步冲了进去。
屋子里几个还算健全的人围着一个孩子,周围的地面全是血渍,惨不忍睹。这个孩子是这里唯一一个年纪最小伤势最重的。
贼人砍断了他的四肢,身上还有多处烫伤,也不知道在逃出来前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他们拆着孩子身上染血的绷带,许多地方因为感染有着严重的溃烂。老人拿着用火烫过的剪子在帮孩子去除坏死的皮肉,那些血渍跟惨叫,是个常人都受不了。
林景墨不忍去看,这个时代没有麻醉也没有那些高科技的医疗设备,就这样处理伤口,就算不疼死也迟早会因为感染而病变。
他站在众人身后,翻转右手凝出三道真火打向孩童的头顶,只可惜火焰忽闪两下就灭了,根本无用。他能帮着救人,也能帮着杀人,却不能给这些人一条命,更不能帮着减轻痛苦救死扶伤。
他拿起长刀冲众人道:“我去城里买药,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断腿的老人拽着他胳膊劝道:“别去,我们这样的人,进了城就是死。北楚的人只当我们都得了瘟疫,能留条命在已经不易。”
林景墨:“他们动不了我。”
“等等。”辰娘摸索着从外面进来,而后去里屋拿了件缝补的斗篷递给他,“穿上这个在把脸蒙起来,说不定能行。”
“不用,你自己留着吧。”林景墨的心绪还没缓和好,现下看到辰娘就觉得烦。也许是因为放话北楚导致火蟒村被灭,也或许是因为辰娘实在跟那个女人长得太像,打心底里排斥。
辰娘捏着斗篷收回手,可随后又铁了心地将衣服塞到林景墨手里,她道:“既是要去城里还是穿上得好,等你回来了,要打要骂我都随你。”
林景墨别过头,刚想把斗篷还回去,赫然在上面看到了一排绣好的名字跟生辰。按年月日排算,估计就是辰娘去世儿子的。
拇指划过名字里的墨字,那还衣服的手便又堪堪地收了回来。
一屋子的人看着他,是担忧也是期盼,他喃喃道:“知道了,我买了药就回来。”
见他要走,断腿的婆婆忙问道:“孩子,买药的钱够吗?”
“我……”林景墨眼神游移,他没钱,从活过来之后吃喝全是云萍跟云阳母子照顾,所以也没考虑过钱的事。
婆婆心下明了,摸索着从衣襟里摸出只颜色暗沉的玉镯。
“你拿着,若是药铺的人不肯给你就用这个去换。”
“别别,我有钱,不用给我这些。”
见老婆婆摸玉镯,屋子里的其他人也开始相继把自己藏着当宝贝的家当拿给他。
辰娘将那副身上唯一值钱的耳坠放到林景墨手里,她道:“钱财都是身外之物,能活着,比什么都强。”
那受了重伤奄奄一息的孩子侧头看着他,喃喃道:“哥哥,一定要平安回来……”
林景墨愣怔,他看着满手的贵重物品,一时语塞。他将东西收好,坚定道:“我一定把好药材带回来。”
实在不行,就把大夫也一并绑过来。
临出门时,辰娘拽着他的衣袖道:“一定要平安回来,我蒸了包子……我……”
林景墨看了一阵欲言又止,他抽回手,草草的回了一个“嗯”。
等人走后,那坐着的老人想了许久,忽然一拍脑门儿道:“我想起来了,怪不得这么眼熟,那孩子穿的,好像是火神的衣服!”
“银铃……那孩子是洛川!”
林景墨穿着斗篷跑到北楚的城墙边,深吸一口气,往后退了几步快速向城墙踏步。奔袭到半空感觉到下坠后便两指掐着神力冲刺,气劲将他的身体向上推,他加大跨步的腿,一个挺身从十几米高的城墙上翻了过去。
他忍不住地兴奋,这可是真正地在飞檐走壁!要是在凶狠点儿,是不是都能上天了?
脚步轻盈,安稳落地,他拿出事先备好的布巾将半张脸蒙住,莫名地觉得自己此刻的造型像个大侠!
他就近找了家药铺,却意外发现药铺外排起了长龙,铺子里的大夫也是忙得焦头烂额。
他看了一阵,不禁眉头紧锁。
这些病人的头上,竟是都少了一把代表身体康健的真火。
真是怪了,剜真火的事居然还在发生?他以为幕后之人是为了嫁祸他才弄得这一出,没想到他走之后居然还愈演愈烈?
还没研究明白,药铺边上的巷子里便传来一声谩骂。原本吵架也算是常态,只不过对方开口第一句骂的就是邪神是个魔障。
好家伙,他这还没干什么呢就已经臭名远扬了。
他往吵架的巷子里看了眼,刚侧头,一只用木头雕刻的神像便迎面砸了过来。通体乌黑,手拿长刀,刻得模样看不出像谁,但这神像底下倒是刻了一个邪字。
扔神像的是个被两名壮汉压着的女子,与她吵架的是这里有名的妓子头子。几人之间掂量着钱袋,显然是一出强买强卖的戏码。
妓子头子颠了颠手里的钱袋便甩手丢给了壮汉,她对被欺压的女子道:“你若在不听话,我便求邪神给你下咒,别说是你,就连你的家人也一样没好果子吃。”
“呸!你们如此造孽,老天爷迟早要下一道雷把你们都劈死!”
话音刚落,女人的脸上便挨了一巴掌。
妓子道:“劈死?邪神烧了火神庙都没受罚,我们受其庇佑还有什么好怕的。”
说罢,扬手便要在来一巴掌。只是这一次,手还没落下,衣裙便起了火,女人惊叫一声,忙弯腰拍打。
林景墨随手捡起两颗石子儿,反手一人一颗打在壮汉的后脖颈。山一样的身体轰然倒下,他冲那名被欺压的女子道:“还不走?等着他们醒了在抓你?”
“……谢谢!”女子惊慌失措地跑出巷。
林景墨摆摆手,“快走吧。”
女子千恩万谢,离开时看到地上的木雕气不过,抬腿便是一脚。木雕本就不是什么好木头,撞到墙檐后从腹部处裂成了两瓣。
林景墨闷哼一声,捂着泛疼得肚子有口难言。
第67章 怪事再现(五)
邪神护佑神明不管的人,却不想到了如今反而本末倒置。人们根本曲解了邪神存在的意义,还越发肆无忌惮的拿邪神来当作恶的挡箭牌。
他不禁感叹,神界不管这些人也不是全没道理。如果在这么纵容下去,不恶也得被当成恶了。
他见面前这家药材铺人多,便走了两条街去别的地方买药,但令他疑惑的是,这里的病人也是一样多,而且每个人的头上,皆少了一把真火。
药铺里的伙计进进出出的运送药材,有的店铺甚至因为缺药开始出现恐慌。种药、采药、晒药,这个过程根本来不及补上现下的局势。
他接连跑了几家都是如此,缺少真火的人不占少数,却又不像八年前那样让他们彻底失去理智。
“哎……”看病的大夫满脸愁容,无奈道:“只是普通的头疼脑热也不是瘟疫,怎么反反复复的就是不见好。”
伙计捧着十几包药进来,急道:“怎么办,就剩这些了,其他几家也都见底了。”
林景墨排了半天,好不容易轮到他了结果药没了。当然也不只是他,后面排着的这些人皆是一阵哀嚎,有些极端的甚至直接上前去抢药。
他正想阻拦,便听那大夫骂道:“邪神降世,这灾病便开始接连不断,怕是要有大难将至。”
“胡说八道,邪神哪有降灾?”林景墨说完,一屋子的人都惊叹地看着他。
大夫愣怔片刻,驱赶道:“你外乡来的吧?不懂就别瞎参合,走走走,没药了赶紧走。”
“我……别推,不是……你们说是邪神干得有证据吗?没证据怎么能乱下定论。”他一把拽住伙计推搡他的胳膊,“要不然你拿个邪神神像拜拜,我保证你拜完了病就好了。”
“满口胡说八道,把他给我轰出去。”一群人吵吵嚷嚷地把他推出药铺,他可真是比窦娥都冤。
他感受了下右手的神力,原是琢磨着要不要帮这些人把真火补齐,可之后又觉得不妥。万一那幕后之人打的就是这主意呢?补真火是一件极其耗费神力的事,把他消耗完了,在一刀结果了简直轻而易举。
等等,补真火?一旦药石无医人们便会去求神,这是要将八年前的事件重演,然后让火神显灵,再将其迫害?
难道那个人的目标就是神明,而不是特指针对谁?
他匆匆赶去财神庙,庙门紧闭没有人声。
“苏安!”他叫了几声,里面安静异常。随后便很不客气的一脚把门给踹了,就是力道没控制好,整扇庙门都脱落了。
神像没有灵气,苏安不在庙里。他自顾自地翻起了供桌,可惜没找到以往的药瓶。
正琢磨着要不要把庙拆了,便看到苏安满脸焦急地从庙外回来。
两人对视一阵,苏安指着他鼻子颤声道:“你,你,你怎么又来了!那些真火……”
“火个屁,赶紧跟我去救人!”林景墨言闭便去拽苏安的胳膊,“什么也别说了,你先帮我救几个人,城里的真火我们晚点再说。”
“晚不了!空冥不在,为了找药源估计十天半个月都回不来,他把北楚暂且交给我,谁想到现在成了这副模样。”苏安顿了顿,反拽过他的手说道:“对啊,你的神力属火,你能帮他们补真火,快……”
林景墨懒得跟这人废话,直接上下其手的往苏安衣服里摸药瓶。
“不是,别别,你冷静点!你这样让洛川知道了我一样会没命,我……”
林景墨从苏安袖子里掏出两瓶药,没好气道:“你果然知道我跟洛川是什么关系,潇竹风也是你指使的吧?嫁祸我然后让洛川无法靠近我。”
“打住打住!”苏安被他这一通话都给说懵了,“你跟洛川怎么回事还用得着‘果然’这么惊讶吗?姻缘绳都给你了,我又不是傻子。还有你提潇竹风做什么?这事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林景墨差点破口大骂,都这种时候了还跟他装,拖延时间吗!可很快又觉得苏安不像是说谎,要不然他大可不必出现在他面前。
他说道:“那日带着官兵来砸我庙的,你知道是谁?”
苏安赶紧摇头。
“我看到苏安一身黑气,操控自如地指挥着那些被剜火的士兵砸庙。还有……”他看着苏安逐渐瞪大的双眼说道:“八年前月老庙,潇竹风求洛川放过他,说一切都是他自愿的与你无关。要么,就是他干了事要嫁祸你,要么……”
“就是我指使他干的?”苏安替他说完了后半句猜测,他抓着头发一时有些难以接受,他看着林景墨,“那你,可是你,你身上的黑气……”
林景墨叹气,“我原本也很奇怪,明明我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身上会有反噬的黑气。直到我今天在药材铺遇到拿我神像的人我才知道,是因为有作恶之人供奉我求我恶事。”
苏安当神一直还算本分,所以对于他这话只能是一知半解。林景墨撩起自己的衣袖,露出手臂跟胸膛,“如果真的是反噬,我身上早就破口溃烂,哪里还会像现在这般完好无损。
邪神掌管神明不管的人,这其中有一大部分都是作恶之人,好比小偷,强盗抑或者是罪犯。他们从根本曲解了邪神的意思,无论好坏都是一通拜。那些心存邪念的恶人一旦拜了,我的身上便会出现这些如同反噬一般的黑气。”
苏安急了,“你是说,八年前的黑气,是因为有恶人拜你?可是不对啊,那时候你邪神的名头还没人知道,他如何能拜你?”
话一出口,他顿住了。怎么没有,别说是成了邪神之后,即便刚上神界的时候,这小子不就已经有人拜了!
林景墨也想到了这一层,他回想起当初战乱时云阳手里的那个泥塑,云阳,难道真的是这小子?
“先别管这些了,你知道不是我干的就行。这样,你等等我,我去城外送点药很快就回来。”林景墨来不及解释太多,拿着药瓶便走。
一来一回不过半天工夫,按他的脚程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希望那个孩子还活着,希望苏安的药能保他一条命。
那些老人,那些受难的妇孺,他拽紧了袖子里那包众人东拼西凑出来的钱财。
一定要撑到他回去!一定要……
他目光愣怔地站在渔村口,火星子舔舐着残桓断壁,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皮肉焦灼的刺鼻气息。
边上已经有两堆快要烧灭的火堆,那些上一刻还在跟他说着等他平安回来的人,在这片焦灼的废墟中,已然成了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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