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两日,谢英还未回来。
阮秋的身体养好了一些,没再咳血,刚回到无极殿,隔壁峰的亲传弟子郑师兄便送来清徽六峰的账册,足足三尺高两大摞。阮秋习以为常,面不改色地让郑师兄放下,继续埋头提笔,处理攒了四五日的庶务。
剑修都不大爱做这些杂务,长老们不是闭关便已出门远游,他这个剑圣小徒弟没有修炼天赋,闲着也是闲着,便替山中分担一些。
阮秋耐心不错,算账也快,一本翻完,才发现郑师兄还未走,抬眼便见人欲言又止的模样。
郑师兄生得周正挺拔,八尺高的壮汉,上一回这样扭捏为难的时候,还是想请阮秋帮忙算账。
阮秋不由一笑,清了清嗓子问:“郑师兄可还有事?”
郑师兄有些不好意思,“阮师弟可知,前两日有个叫谢英的小孩,跑到剑阁挑衅,竟还真胜了不少弟子,我师弟兴起去试了一剑,差点下不来台。我便奇怪这是哪家弟子,如此厉害,一打听才知道是灵犀山送过来拜师的,如今暂住凌绝峰。其他四峰的师兄弟们知道了,也都来瞧热闹了,这会儿还在剑阁排队,等着比剑呢。”
阮秋搁下笔,面上笑得从容淡然,“听起来很热闹。”
郑师兄苦笑,“是热闹,我师弟跌了面子,给人放了狠话,要我这个师兄出面,那小孩便向我约战。可我看他小小年纪就已半步筑基,平日与我能打平手的洛师弟对上他只是险胜,我好歹是一峰大师兄,要是没赢,岂不是很丢脸?这谢英是来拜师的,阮师弟的话他总得听上两句,阮师弟不若去劝一劝,这小子太嚣张了。”
可让谢英去剑阁挑战的就是阮秋。
阮秋浅笑,“山中难得来个新人,年纪不大,本事却不小,平日里师兄弟们不正缺这样一位对手吗?我看师兄弟们排着队等着与他比,想来也是欢迎的,便由着他去吧。”
郑师兄其实也不是怕,就是打探一下阮秋对谢英的看法,既然阮秋这样说,他心里便有数了,“那孩子天赋着实是吓人,不亚于当年的卢师兄。也同卢师兄一样,喜欢缠着人比剑,看见他,我总想起卢师兄。”
阮秋笑道:“二师兄出门历练,怕是半年之内回不来,不过一个谢英,郑师兄这是怕了吗?”
“我能怕一个小孩?”郑师兄否认,“不过他若真如卢师兄那样厉害,我还是有些担心的。毕竟我被卢师兄压着打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才在他出门历练后挽回一点颜面。”
阮秋不免失笑,送走郑师兄后,再坐下来,看着一堆账册,笑容便垮了下来,长叹一口气。
诚然,谢英人不坏,性情还有些像对阮秋多有照顾的二师兄卢鸣风,阮秋自然是不讨厌他的。
清徽山的弟子们有分寸,比剑归比剑,总不会伤人。
前世谢英出事时阮秋还在病中,对此事不清楚,若是这次剑阁能留下他,说不定能避开此劫。
但阮秋绝不会与他比剑。
阮秋不仅不擅用剑,他根本就没有修炼的天赋,根骨奇差,不论是什么功法,他最多只能学到浅表,就算能吸纳灵气,也无法保存,就连身为剑圣的师尊也教不了他。
想起师尊,阮秋心头微沉。
下月十五,师尊会同以前一样准时回来的吧?他是希望师尊回来的,便如上一世到最后,阮秋也一直在等待,哪怕被师尊连累而死,阮秋也从来没有怨过他,只是……
若他死后,真的影响到师尊剑心不稳,若师尊与那位话本上灵犀山的师弟真的是注定的天命道侣,为了他的小命和师尊,这多得的一世,他还是安分守己只做徒弟为好。
第二日,阮秋才处理完六峰庶务,正在偏殿收拾药材,谢英就回来了,还跑到偏殿找到了他。
“阮师兄!”
阮秋见他四肢周全,面上带笑,看来没怎么挨打,先松了口气,按着眉心问:“你怎么回来了。”
“我听说你的病好了!”
谢英眼睛晶亮,步伐轻快一蹦一跳,“多亏阮师兄指路,我这几日与清徽山的弟子比剑,有输有赢,受益颇多,不久前才到练气大圆满的修为稳固了许多,还约到了一位筑基期的师兄比试!阮师兄要不也去看看?等我们比完,阮师兄也一起来吧!”
他从哪里听说自己病好了的?
阮秋想到一个人,因为六峰庶务常与他接触的郑师兄!
阮秋这次依旧摇头,谢英见他背起药箱,忙跑过去。
“阮师兄要出门?”
“去看一位病人。”
谢英惊讶,“你还是个医修?”
“不算是,只是学过一些。”
阮秋往外走去,谢英立马便跟了上去,嘴巴叭叭。
“你连医修的本事都会!好厉害!”
这也叫厉害?
阮秋失笑。
出门时,看着阴沉的天色,他忽然想起前世自己这会儿借口养病闭门不出,也是在这段时间,没来找他比剑的谢英便在山下出了事。
他一停,谢英便跑过来拿过他的药箱,眼巴巴看着他。
“我能一块去吗?”
想到今日要去见的那个人,阮秋没有拒绝,“走吧。”
谢英高兴得几乎跳起来,“阮师兄,我们去哪里?”
阮秋笑应,“灵犀山。”
灵犀山,灵草园。
上清徽山之前,谢英在灵犀山待过几日,不过是在许长老的丹峰,这还是头一回来灵草园。
灵犀山也有三峰,丹峰、药峰,余下的灵草园,作为双峰的材料基地以及培育灵植之地,占地最为广阔的,平日是灵犀山人最多的地方,但他们走的这条路却没什么人。
阮秋要见的是,一位在灵犀山养病的前辈,为免被人打扰,住在灵草园北边幽静的山中小居。
而这个人,谢英也认识。
这次来见那位前辈,阮秋是故意带上谢英的,临近山上小院时,他也存了几分看戏的心思。
“就在前面的屋子。”阮秋望向身旁背着药箱的紫衣少年,“走吧,燕前辈已经在等着我们了。”
谢英看什么都好奇,“燕前辈?”
阮秋眸中含笑,“燕前辈去年来的灵犀山求医,身患腿疾,你一会儿见了人,不要乱说话。”
谢英理解道:“我知道……等会儿!”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瞪圆了眼睛,又非常勉强地故作镇定,“这位前辈,是不是从北岸来的,他不会是紫霄宫的不平剑主燕不平吧?”
这位燕前辈的身份,阮秋前世也是直到后来谢英出事,才从师尊和师兄那里听说的,没想到谢英现在就把人的身份给抖搂出来了。
阮秋忍笑道:“正是紫霄宫的燕前辈,你怎么知道的?”
“呃……我听人说起过这位……”谢英紧张得抠起药箱,到底还是站不住,急忙取下药箱,塞到阮秋手里,“阮师兄,我忽然想起来我下午还约了郑师兄比剑,我快迟到了!”
阮秋刚抱住药箱,谢英已经一阵风似的跑了,“阮师兄不用管我!快去给那位燕前辈医治吧!”
看着他落荒而逃,阮秋到底没忍住,轻声笑了起来。这离家出走的小呆子,跑路倒是一向快。
就在这时,不远的桃林小院中传出一道温和的笑声。
“阮小友这是碰上什么喜事了?”
小院中只有那位养病的燕前辈,阮秋回身望去,便见一名面色苍白的紫衣青年坐在轮椅上。
前世谢英出事后,阮秋才知道谢英是紫霄宫的弟子,而轮椅上的这位燕前辈,也恰好出自紫霄宫,那个云水河北岸第一宗派紫霄宫。不过谢英的事乃是秘密,并未外传,阮秋只知道似乎与他师尊有关,不敢多问,最后燕前辈将重伤的谢英带走,一直到阮秋惨死,也没有再见过他们二人。
隔世再见,阮秋站定在燕不平面前,心中暗叹一声。
“燕前辈,近来可还好?”
燕不平颔首笑应,“一直都是这样,无事。倒是听闻阮小友前阵子病了,如今可还有大碍?”
阮秋摇头,“燕前辈脸色不大好,我先为你疗伤吧。”
为燕不平医治的事,其实本不该由阮秋来做的,他的医术并不很好,纵然灵犀山的医圣早已经神隐,本该为燕不平医治的,也本该是如今的代山主或者其他几位长老,可燕不平的腿疾情况复杂,竟无一人能医。
说来也巧,被长老们婉拒,准备离开玄极宗的燕不平腿疾发作痛极晕倒,正巧让来灵草园寻药材的阮秋碰上了,阮秋本想试着唤醒对方再寻其他医修为他疗伤,也不知为何,同一套灵犀山医峰基础功法万象回春,旁人用了无用,唯有他用时,燕不平竟能感觉到断了多年的腿有了感觉。
自此,他成了阮秋的病人,阮秋为他疗伤已有大半年。
这次,阮秋依旧用万象回春为燕不平的双腿缓解痛苦。
疗伤之后,燕不平原本惨白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好了许多,他感激道:“这次又辛苦阮小友了。”
阮秋道:“方才燕前辈问我碰到了什么喜事,其实也不算,只是山上来了一个有趣的小孩。”
燕不平饶有兴趣,“听起来,阮小友很喜欢这个小孩。”
“还好。他叫谢英,带着一把不恕剑,一上山便向我挑战,非要我出剑不可,人却很好哄。方才他一路陪我上山,明明都到门前了,又说与人约了比剑,急匆匆便走了。”
“谢英……”燕不平一顿,沉吟须臾,“是个不错的名字。”
阮秋留意到他的表情有了一些变化,笑了笑不再多言。
闲聊一阵,阮秋便告辞了,临走前,他回头同燕不平说:“既然灵犀山功法有用,说不定等到医圣回来,便能医治好燕前辈的病。”
燕不平的腿疾不只是断骨,还有很多复杂的因素掺杂,他要活下去,只能放弃自己的双腿。
今日听到谢英说出燕不平的身份,阮秋没有气对方的隐瞒,反而更加希望燕不平能再站起来。
小时候,他曾听母亲说起过很多上灵界修士的故事。
紫霄宫不平剑主,持不平之剑,斩尽天下不平之事。
燕不平一怔,朗声笑道:“我知道,我从未放弃,我还要等一个人回来,我不会就此倒下的。”
阮秋见他眼里坚毅的光还亮着,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燕不平便一直目送他离开,直到他的身影远得看不见。
“这孩子,真的很像你们。”燕不平叹息道:“快二十年了,四师姐,你究竟何时才肯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秋:不想算账,但是不能吃白饭qaq
六峰不会算账的剑修:阮师弟yyds!
师尊:不能出场只能心疼老婆(不是)
师尊也会尽快出场哒,小谢在小秋这里也真的只是个弟弟orz
第四章 过人之处,阮家哥哥。
回到清徽山外山时,果真如前世一样下起雨。待撑伞走到无极殿,阮秋一眼便见到了谢英。
蹲在屋檐下的少年等了许久,见到阮秋回来,眼睛蹭一下亮起来,“阮师兄!你回来了!你今日去医的那位燕前辈,可是医治好了?”
拐着弯打听燕不平的病情,他们二人必然很熟悉。阮秋没回话,搁下油纸伞,打量起谢英。
才半日不见,谢英就变成了一副鼻青脸肿的狼狈模样。
“你挨打了?”
“我今日与那位筑基期的郑师兄打了一场,没赢!”谢英一边疼得捂脸抽气,居然还笑得出来,他感慨道:“清徽山不愧是出了剑圣的宝地,这里的剑修也有很厉害的!”
阮秋心下松了口气,郑师兄赢了,总算是保住了面子。
紧跟着,就听见谢英骄傲地说:“别看我这么惨,郑师兄也差不多,牙都被我打掉了一颗!”
阮秋:……
此时,隔壁峰在雨中响起声声惨叫,郑师兄的师弟正在帮他上药,而他本人则捂着肿脸痛嚎。
“轻点!疼啊!”
阮秋轻咳一声,在谢英的凝视下进殿,弹指点亮烛火。
“进来。”
大殿在一瞬明亮起来,也将谢英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惨状照得更清晰。阮秋眉头跳了一下,指向案前蒲团,取出药箱里的外伤药。
“坐下,我给你上药。”
谢英愣了,“啊?”
阮秋斜他一眼,“坐下,把衣服脱了,顺道一起上药。”
谢英在阮秋变得严厉的眼神下乖乖坐了下来,感觉到冰凉的药膏被竹片均匀的抹在脸颊伤口上,谢英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又忍不住可怜巴巴地看着专注为他上药的阮秋。
“阮师兄,你真是个好人。”
阮秋心道你若不再逼我出剑,便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谢英紧跟着感慨,“若是你愿意出剑与我比上一场就更好了。”他藏不住话,又问阮秋,“阮师兄究竟是有什么难处不肯同我比剑,你告诉我,一切问题我来解决,我保证会让阮师兄心无旁骛地同我比剑!”
阮秋手下一顿,无奈道:“其实就算你进了清徽山,以我对师尊的了解,你的天赋固然很高,但这还远远不够,他多半不会与你比剑,反而会让你回去,二十年之后再来。”
谢英问:“现在就不可以吗?”
阮秋反问:“明知道没有结果,还要再坚持下去吗?”
谢英眼里有过一瞬迷茫,但也只是一瞬间,他便笑了,“没关系!我还年轻,还有很多时间,我相信世事没有绝对,只要让我见到殷剑圣,我一定能想到办法让他出剑!”谢英明亮的双眼又盯上了他,“再说了,就算剑圣一时不愿出剑,可还有你们啊!我相信阮师兄总会因为我出剑的!”
阮秋怔了下,“若是这个过程,会让你吃尽苦头呢?”
“我不怕吃苦!”谢英道:“我六岁开始练剑,至今九年,什么苦头都吃过,我只怕没有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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