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秋将师尊给他的信物取出来,与阿夕手中的玉牌一模一样。但他的玉坠是通透的白玉,与之一对便是完整的阴阳鱼图腾,严丝合缝贴在一处时,闪烁起了微弱的灵光。
阮秋愕然道:“师尊说,这信物可以让你我在百里之内感应到对方所在的方向,避免走失。”
那时候,阮秋还以为师尊帮他找了一个护卫保护他,现在他开始怀疑师尊这是让他做护卫。
想着,阮秋不由失笑,将白玉黑眼的阳鱼玉坠收起来。
阿夕猜到阮秋会有许多疑惑,生怕被赶走,忙道:“阮师兄放心,我可以保护自己的!你们掌教说了,让我一路上都听你的,等到了十方城,任务完成,我就可以走了!”
阮秋轻笑道:“我只是有些惊讶,我知道你也很厉害的,不过,你原来不是掌教的弟子吗?”
他方才见阿夕带着信物来,怀疑阿夕之前住在开阳山主峰附近,是因为她是掌教青睐却还没有正式收下的徒弟,但是对方一口一个你们掌教,这就难免让阮秋心生疑惑。
阿夕松了口气,闻言又有些纳闷,皱紧眉头说:“我不是她的徒弟,不过,是她收留了我。”她迟疑须臾,决定同阮秋说实话,“我自小与阿爹相依为命,三年前阿爹病重离世,临终前将我交托给同族的李掌教,若论辈分,我得叫她一声姑奶奶。”
阮秋匆忙将脑子里那些‘阿夕不会是李掌教的女儿’的想法甩掉,轻咳一声,“原来如此。”
“因为阿爹临终嘱托,她一直不让我离开玄极宗,但是今天她终于松口了!”阿夕说着笑了起来,满脸期待地捏紧拳头,“我跟她约定好了,等到了十方城,完成了任务,她就再也不会阻止我去找我娘!到时候,我就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她说着一顿,扒拉一阵,拉出了衣襟下的龙纹玉坠。
“我有阿爹留下的玉佩护身,还有姑奶奶给的法宝,我可以保护自己,不会拖累阮师兄的!”
阮秋失笑道:“我不是怕被拖累,说起来,我还怕掌教安排了一位厉害师兄过来,那时便是我该怕连累别人了。”他跟阿夕也算半斤八两,说不定有掌教的法宝在,阿夕也不比他差,阮秋这才相信师尊是真的让他出门历练的,而不是让他来玩的。
阿夕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好在他们的任务本来就轻松,他们低调一些,一路去十方城也不会碰到什么危险。既然大家都不嫌弃对方,她对这次的任务也有了满满的期待。
“那我们这就走吧!阮师兄安排就行,我都听你的!”
同伴若是阿夕,阮秋想要途中回道观应该不难说话。
阮秋思索着,颇有些歉意地同她商量道:“我自小在沧江长大,这次任务时间宽裕,我想先回家一趟取一些旧物,你看可以吗?”
阿夕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可以啊!我没关系的,阮师兄说去哪里就去哪里,四月前我们抵达十方城将贺礼送上,完成任务就行!”
方才听她说做完任务要去找娘,阮秋以为她可能会很急,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快。他反倒愣了一下,看待这个第一次见面时抢了他的千泠花露的小姑娘也多了几分真心。
“谢谢你,阿夕。”
阿夕不觉得有什么,摆摆手,跃跃欲试地跳到马背上,她年纪小,眉目间已有几分英气,隐约能看出收留她三年的李掌教的影子。她兴奋道:“阮师兄不要与我客气,要不是听说这个任务是跟你一块去我都不想来……咳咳,阮师兄,我们出发!”
阮秋自觉不能让个小妹妹比过去,但他向来内敛温和,闻言也只是牵过缰绳,笑应:“好。”
今日无风无雪,适合远行。两个年轻人这就上路,身影渐行渐远,直到人影消失在远山外,远处山崖上负手而立的白衣剑圣仍远远眺望着,眼中是化不开的情意与忧心。
“人都走远了,还看啊?这么舍不得,要不师弟你去把人追回来?”李掌教坐在长刀上,从他身后飘过来,肃穆明红的衣摆随着双腿轻轻晃动,随意中有着难掩的飒爽。
殷无尘瞥她一眼,目光转回阮秋离开的方向。他想起阮秋走时抱住他,说着让他等他长大的话,心里便有万千不舍。于是,他明明强忍着不去送阮秋,看着人下山了,还是偷偷地追了出来,躲在暗处看着人。
此刻,阮秋终于走出他的视线范围。小徒弟去历练了,为了将来能与他并肩在拼命长大。
殷无尘心中既欢喜又不舍。
李掌教看他这副望夫石的模样就忍不住酸,“行了啊,不就是送你喜欢的小徒弟出山历练吗,快五十岁的人了,能不能成熟一点。”
殷无尘反问:“六十多岁没有道侣的人就比我成熟?”
李掌教哽住,心说你这小徒弟不还没跟你结契吗?
殷无尘略过这个话题,他的心情很是矛盾,既高兴又不高兴,他淡声道:“找我有事?”
李掌教也就不再跟他计较了,“我听说,你给了你徒弟三道剑意,特意来打听是不是真的。”
殷无尘冷笑一声,“你不也是担心那个孩子才来的。”
李掌教大方地承认了,“我答应过她爹会护她一生周全,可她要做的事,她爹不希望她去,我也看不住不是?我算过,她今年会碰上贵人,逢凶化吉,说不定能如愿。”
殷无尘可不认为他的小秋会是那个叫阿夕的小姑娘的贵人,只道:“我不管她是谁的女儿,若是让小秋不高兴,她便不能再跟着小秋。”
李掌教一脸头疼,“我这不是欠她爹的吗?其实她娘在哪里你我都知道,若她能自己找到,便是她们母女缘分未尽,若是那个人也不愿意认她,到时我肯定出面,不会连累你的小徒弟。放心,我已叮嘱她让她听你徒弟话,到十方城前她不会乱来的。”
殷无尘对别人的家事没有任何兴趣,他只关心他徒弟。
李掌教清楚他的性子,也不多说了,叹道:“现在的年轻人就得吃点苦头,撞到南墙才知道回头,你徒弟也是这样。我有心还这份人情,也拦不住一个孩子要找娘的心愿。”
“有些人撞到南墙也不会回头。他们有为之头破血流也要走下去的信念。”殷无尘淡声回应,深深望了一眼阮秋离开的方向,终于转身往回走,李掌教的刀也跟着飘去。
“你这就回去了?”
殷无尘袖袍一挥,召出荧烛剑,看着剑光灼灼,在半空划出一道道凛冽的剑影,他说:“我确实要离开一阵,你替我看好清徽山。”
说罢,荧烛剑满载金光折返归来,白衣剑圣的身影也落到了剑身上,背影透出几分冷肃。
李掌教挑眉,“你要去哪里?”
殷无尘看向远处。
彼时,日光洒在雪山之巅,折射出极为绚烂的光彩。
“血影宫,讨解药。”
那边厢,确定要先回道观之后,阮秋就制定了路线。
云水河是上灵界的灵气之源,被许多人称之为母亲河,自西北雪山山脉群深处涌出,润泽大地,途径西域大天音寺、明州城,穿过以玄极宗与紫霄宫为首的宗门林立之地,划分南北岸,绕过中州十方城,最后穿过以苍耀为主的群国,流入大海。
众所周知,云水河只有主河道上的灵气是最充裕纯净的,它延伸出来许许多多的分支,分支河水离主河道越远灵气便越匮乏,百里之外已没有灵气。沧江也是其中一处分支,比起较偏远的地方,它还有一些浑浊的灵气,勉强可以供人引气入体。
阮秋小时候住过的星落镇在沧江中游,与苍耀国边境已经非常接近,从玄极宗到星落镇需要一路向东行。说来也巧,他们若要去十方城,也得往东走,也勉强算顺路。
要入人世历练,先要入乡随俗。
二人自集市里购来的千里马跑起来还算快,一日走了上百里的路程,走出了玄极宗与附近宗门的范围,好歹赶在天黑前抵达一处小镇,进镇后,顺利地找到了客栈投宿。
出门在外毕竟不比自家宗门,即便宗门的集市已经算很有人气,可比起山下真正的城镇还是相对繁华的。就如他们投宿的客栈,比外门的马厩都要简陋,好在阿夕小时候也是跟她爹在人世间生活过的,而阮秋也是在小镇出生的,二人都能适应。
天色已晚,阿夕年纪尚小,还在长身体的时候,总不能跟着阮秋吃辟谷丹,二人在上房整顿片刻,阮秋就带她下楼去大堂吃饭。
这处小镇离那些宗门林立的地带近,时不时有修士路过,他们到时也在大堂看到了一些散修。
客栈里的菜式都是些家常菜,阿夕早就饿了,就是大白馒头也啃得津津有味,阮秋看她吃得欢快,也跟着动了几筷子,之后便捧着茶杯不再入口。也不是说不好吃,自从引气入体,他已经吃了很多年的辟谷丹,突然再吃回人间饭食也不习惯了。
阮秋毕竟长了一张好看的脸,这一路上都带着帷帽,垂下的黑纱遮了脸,吃饭时也没有摘下,这样的打扮在修行界也算寻常,故而他们一路过来,也没有引起什么注意。
反观阿夕,她是个没长开的小姑娘,相貌清秀,没什么人认得她,倒是比阮秋要自在多了。
也许是心境不同了,时隔多年,终于走出玄极宗,融入人群时,阮秋不再有先前那种自卑。他只觉得所有事物都极新奇,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年他随熟识的散修们赶去玄极宗的日子,他也算有一些江湖经验,再好奇也会控制自己言行不被他人发觉。
饭菜过半,脸几乎埋进饭碗里的阿夕才终于满足地抬起头,“小秋哥哥,你怎么不吃了?”
他们本来就不是同门师兄妹,因为任务一块行动,阮秋就让她不必喊师兄,阿夕觉得直接这么叫他比较好。阮秋听来有些稀奇,也由着她这么叫了,闻言轻轻摇了头。
“我吃过辟谷丹,不是很饿。”
阿夕不再问了,她也快吃饱了,桌上的三道菜剩得有点多,她便慢吞吞地清理着盘子里的肉菜。四周人多,她说话也刻意压低了声音,“我小的时候,阿爹在族中是个大夫,他的身体很不好,经常生病,主家的人还总欺负我们。有一回阿爹病了很久,我那时不会做饭,饿了好几天,还好隔壁的姐姐悄悄给了我一个馒头。”
阮秋听她这般解释,愣了下,安慰道:“都过去了。”
阿夕笑得眯起眼,“我知道,就是偶尔会想起来。”她说着叹了口气,“后来阿爹过世,姑奶奶带我走时,族里那些人还不让我走,真是奇怪,平日欺负我,那会儿却要留我?等到了玄极宗,我才知道,原来姑奶奶早就脱离了这个家族,他们是怕我跟姑奶奶学了本事回来报复他们。真可笑,我根本不想再看他们一眼好吗?”
阮秋见她想得开,也不再担心了,他自小生长的环境单纯,听说过类似的事但没遇到过。
谁知阿夕话锋一转,就将萝卜糕挪到他面前,“小秋哥哥,你那么瘦,要多吃点,长点肉会更好看的,这个很好吃,你也尝尝吧。”
阮秋顿时哭笑不得,这孩子的想法怎么这么跳脱?
忽地,大堂角落里不知为何打了起来,引起一阵骚动。
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被几个大汉拳打脚踢,明明被打得趴在地上,青紫皲裂的手还在往嘴里塞馒头。那几个大汉愈发恼怒,抓起少年的后衣领将人拎起来,狠狠一拳头打在他腹中,少年就将口中的馒头统统都咳了出来,还吐出了一大口血。
那打人的大汉似乎还不觉得解气,又将人一脚踢开。
“让你偷吃!敢偷吃爷爷的饭菜,打死你也不为过!”
那少年的脊背猛地撞在梁柱上,整个人便蜷缩起来。
见状,四周的人纷纷起身离开,普通人是怕祸及己身,而不怕的人依旧在座上视若不见。
阮秋这边离得远,面前看清楚少年挨打的过程,阿夕看着少年爬不起来的惨状惊了一下,随即拧起眉头,“这些人打得也太狠了!”
阮秋看着,缓慢摇了头,“算了,我们吃完上楼吧。”
那几个大汉是有功夫在身上的,估计是几个散修,对一个少年下死手确实有些过了,但他们不清楚对方与那少年是否还有其他恩怨,多一事不如少事。阿夕也明白这个道理,这里可不是玄极宗,没有姑奶奶给她撑腰,何况姑奶奶那么小气,她欠阮秋的灵石还没还呢。她再同情那少年,也听了阮秋的话,放下筷子准备走人。
那几个大汉将那少年狠狠打了一顿还不够,又将人拎起来掐住脖子,眼看快要出人命,客栈老板这才上前阻止,打断了片刻,那大汉发出一声惨叫,将少年狠狠甩出去。
此刻,众人才发现他手上多了一个血红的牙印,可见那少年咬他时是用尽力气的。但巧就巧在,那少年正好被摔到了靠窗那一桌。
那正是阮秋和阿夕所在之处。
阮秋眼疾手快,身形一动,拉着阿夕往后退去,乒铃乓啷一阵混乱,一桌饭菜都碎了一地。
那少年身上挂上了菜汤,看上去越发狼狈,躺在地上起不来了。但阿夕的注意力已不在他身上了,而是惨叫道:“我的萝卜糕!”
她尝过这客栈最好吃的菜,特意留给小秋哥哥的,居然被这伙人砸了,这她哪儿能不气!
阮秋愣了下,按住她的手臂。
“别急。”
阿夕气鼓鼓地捏紧拳头。
阮秋看在眼里,仍按住她肩头,眉头也皱了起来。
那几个大汉很快怒气冲冲地跑了过来,喊着小杂种要将那少年抓起来,看来是不愿善了了,其中喊得最凶的人还拔出了一把长刀。
“杀了他!”
几个大汉来势汹汹,眼看长刀就要砍下去,阮秋垂眸望向被溅到汤汁的衣摆,冷不防开口。
“慢着。”
几人霎时顿住了,这才发现,窗边还站着两人,一大一小,大的是个戴着帷帽身形瘦弱的小道士,小的是个打扮可爱的小姑娘。
阿夕气得鼓起的脸颊也瘪了下去,吃惊地看向阮秋。
阮秋不是没有脾气,就算是无意中被波及到了,但看到阿夕如此在意一块萝卜糕,那些人又想在他面前对一个重伤的少年下杀手,他也会生气的。不过不知内情,他并未提及那少年,只是平静地指向那少年,“你们的事我不插手,但我妹妹还在吃饭,你们贸然打断,是不是不太好?”
众人都没料到这个看上去瘦弱的小道士居然会开口指责这些大汉。那几个大汉也意外,旋即都笑了起来,提刀那人扛着刀走了过来,脸上满是嘲讽,“那你想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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