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区一条链子当然锁不住沈无春,可是看傅鸠那神色,沈无春又哪敢轻举妄动。于是当天,傅鸠又用那链子在沈无春身上玩出了不知道多少花样。
论说起来,两个人吵架的时候,沈无春不该这么对傅鸠予取予求,傅鸠在这事上满足了,自然可着劲儿跟沈无春闹不痛快。可惜沈无春不懂得欲擒故纵,只以为一味顺着傅鸠能叫傅鸠开心,他哪知道男人都是得寸进尺的,得到了身就想要心,得到了心还想要一整颗心呢。
蜡烛照的石室亮堂堂的,沈无春不习惯睡觉的时候太亮,皱着眉睡得很不安稳。
傅鸠就着烛火仔细端详沈无春,十年了,岁月对沈无春格外优待,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丁点的痕迹,同傅鸠回忆里,梦里的人没什么不同。
年少时,沈无春看着自己的眼睛,总是水洗过似的,清澈的仿佛只有自己一个人。实际上不是的,沈无春眼里只有他手中的那把剑。傅鸠从大漠跟在浮玉山,从满城繁花跟到雪落南山,到底换不来沈无春的一眼。
这十年,他每时每刻都在想沈无春,把那些回忆,妄想,痛苦撕破了嚼碎了往下咽。他不想沈无春过得太好,怕他忘了自己,又怕沈无春过得不好,受太多委屈。
沈无春躲着烛光,埋进傅鸠怀里。傅鸠顺势揽住他,伸手抚摸他的脸颊,脖颈,脊背,抚摸他的每一寸皮肤,抚摸这个叫他爱不得恨不得,拿不起放不下的沈无春。
“不过是本剑谱,你想要,我怎么会不给你。” 傅鸠声音低沉,夹杂着不知道多少的欲语还休。
傅鸠怀里的沈无春气息忽然一重,傅鸠手上的动作一顿,指腹蹭了蹭沈无春的侧脸,“醒了。”
沈无春抬眼看向傅鸠,“嗯。”
傅鸠眼中的神色变得漫不经心,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怀里的沈无春。
沈无春斟酌着语言,“当年,我没有出卖你。我不知道燕无歇带了那么多人埋伏,我是真的想带你离开的。”
傅鸠不置可否,只是问道:“那《玉竭山顷》呢,你想要吗?”
沈无春犹豫了一瞬,《玉竭山顷》,说不心动是假的,可在当时,《玉竭山顷》并不是最重要的。
沈无春摇了摇头。
傅鸠笑了,气息微凉,“你真的不心动吗?” 傅鸠垂下眼,看着沈无春,“你毕生都在追求更高深的剑法,若不是我天资出众,怎么配同你走一程。”
“我有比那更重要的东西了。” 沈无春双手揽着傅鸠的脖颈,微微仰头,在傅鸠唇上落下一个微凉的吻。
傅鸠半掩着的眼睛微微颤动,他该相信沈无春吗?沈无春知道什么是喜欢吗,他也会爱上一个人吗?
傅鸠想起有一年的清明,沈无春带他回浮玉山。
山下的清明早已是万物复苏,而在浮玉山上还残留着一整个冬天的积雪。
沈无春带傅鸠去祭拜自己的师父,浮玉山人丁零落不是一天两天了,那座埋在山南边的墓穴掩在积雪下,旁边的一株老梅半数盛放半数零落。
沈无春俯下身将墓碑擦干净,将山下带的祭品摆了几盘,随后抽剑在他老人家墓前完整的使了一遍折梅剑法。
“师父,折梅剑法残缺的第九重,我已补齐了。” 沈无春将剑举至额头,拜了三拜。
傅鸠在一旁站着,道:“不向你师父介绍介绍我吗?”
沈无春看他一眼,眼里有些笑意,他在师父墓前道:“师父,你从前总担心没有人给我喂招,我的折梅剑法无法进益。你现在可以放心了,我遇见了一个天才,就是他帮我补全的折梅剑法。”
傅鸠听了就笑,抽出剑学着沈无春的样子使了一遍折梅剑法,随后又将剑举至额头,拜了三拜。
“你是我的徒弟,论理,要拜六次才对。”
傅鸠挑眉,“我就要拜三次,别的时候我都随你,但在你师父面前,我可不想只做你徒弟。”
沈无春看着傅鸠,傅鸠对上沈无春的目光,丝毫不让。沈无春便罢了,傅鸠或许希望沈无春能说些什么,关于自己的。但是沈无春没有说话,这让傅鸠心里有些失望。
“走吧。”
“去哪儿?”
沈无春拎着剩下的贡品,“去祭拜我师伯。”
沈无春与傅鸠翻了一座山,才在山北看到一个孤零零的墓碑。
“你师伯为何同你师父的墓离的那么远?” 傅鸠问道:“他们有仇?”
沈无春想了想,“算是吧。”
据沈无春所说,沈无春的师父子桑承年轻的时候痴恋自己的师兄丰离,几经周折,终于求得师父成全,为子桑承与丰离定下婚约。丰离按师命与子桑承成婚,婚后二人一处练剑,互相对招破招,一同突破折梅剑法。
可惜的是,子桑承情深几许,丰离却自始至终不为所动。如此数年,子桑承爱而不得,心灰意冷,与丰离分道扬镳,离去之时发下毒誓,此生不愿再见丰离一面。
此后几十年间,两人再未见面。丰离不是没有去寻过子桑承,但是江湖那么大,子桑承铁了心不见丰离,丰离也很难找到他。
后来子桑承遇见仇敌,寡不敌众,奄奄一息。丰离得知后,前去相救。等丰离打退敌人,却发现子桑承亲手剜了自己的双目。他不愿意见丰离,又没有办法像从前一样转身便走,情急之下竟亲手剜出自己的双目,以示,宁死不愿见丰离一面。
丰离将子桑承带回浮玉山,不久之后子桑承便伤重不治去世了。他死之后,丰离万念俱灰,几乎是紧跟着去了。
“师伯死之前交代我,将师父埋入浮玉山山南,自己就埋在浮玉山山北。因为他不敢离我师父太近,又不想离我师父太远。”
听完沈无春所说,傅鸠叹道,“多刻骨的恨呐,宁死不肯再见他一眼。”
沈无春将祭品摆在丰离墓前,跟着道:“是啊,我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若我师父真的这么恨他,为什么不杀了他呢,反而躲着不见他。”
傅鸠看着沈无春的侧脸,“你觉得,你师父对你师伯,只有恨吗?”
“不然呢?” 沈无春回身看傅鸠,“但凡他对我师伯还有一丝年少相伴的情分,都不至于对自己这么狠吧。”
“你有没有想过,你师父剜去自己的双眼,不是不想见他,而是怕自己见他。” 傅鸠注视着沈无春的眼睛,迫切的希望能在那双眼中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沈无春摇了头,“我不懂。”
傅鸠眼睛溢满了失望,他笑道:“是,你不懂。”
他看着面前丰离的墓碑,心神大恸,他恍然觉得自己与子桑承,竟有几分相似。
一个丰离,一个沈无春,都是等不到的人。
沈无春看着傅鸠忽然低落下来的神色,问道:“若你是我师父,你会怎么做?”
“我 ··· 我大概会杀了他。” 傅鸠垂下眼睛笑道:“我那么恨他,当然要杀了他。”
“看,你跟我的选择是一样的。” 沈无春还觉得自己没错,一个自己那么恨的人,自然要杀之后快。
他不懂这其间还有爱,但是傅鸠知道。而即便傅鸠知道,他也选择杀了对方。很久之后,当傅鸠被关在不见天地的地牢,他不止一次的想过,杀了沈无春吧,杀了他这辈子最爱,也最恨的人。
第17章
石室里有好几个铜丝炭盆,角落里还堆着上好无烟的银丝炭,但傅鸠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过得潦草,石洞里再冷也没见他用过。今日不知怎么的,他倒有兴趣捣鼓起来了。
那一日两人说到最后不了了之,傅鸠最后也没有表露出来他有没有相信沈无春的话,但他对沈无春的态度缓和了很多,不再冷嘲热讽。
沈无春围在生起火的炭盆边,将冷硬的肉脯烤来吃。已经过去三天,燕无歇着人来了一趟,将早先放下的卷宗带走,又送来的新的需要处理的事件。
怪不得他那武林盟主当的那么轻松,好像每天只需要见见这个见见那个。
沈无春一只手拎着串好的烤肉铺,站在石洞口注视幽静的潭水。
金夺燕进出梦赦窟靠的是本事高,他进出一趟,可以不触发任何机关,悄无声息的来去。而燕无歇,他没有金夺燕那般轻功,进出梦赦窟的时候必然是先关掉梦赦窟的机关。若是武林大会的事不成,他倒可以从燕无歇那里想想办法。
只是没办法名正言顺的带走傅鸠,难保不会踏上亡命天涯的路。
沈无春站在洞口,脚上的锁链随着他的动作哗啦啦的响,他低头看一眼,想试试这链子最长能到哪里。
刚抬起脚还没有踏出石洞,沈无春就听到了身后傅鸠的声音,“你想走了?”
沈无春回身看去,之间傅鸠身着宽袖长袍,墨发披散在身后,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不是,我就是试试 ······”
“试什么,有什么好试的。” 傅鸠看着沈无春,仿佛要把心虚两个字钉在沈无春身上。
沈无春抿了抿嘴,“不试了。”
傅鸠看起来也没多开心,冲他招手,道:“过来。”
沈无春一边啃着肉串一边走过去,他在一面镜子前坐下,傅鸠站在他身后,拿起木梳,梳理他的头发。
沈无春看着镜子里的傅鸠,傅鸠正全神贯注的打理他的头发。
“我不在的这些年,都是谁照顾你,” 傅鸠声音淡淡的,“你的新徒弟?”
“是哑姑。”
傅鸠微挑了挑眉,“是她呀。”
“当年你被擒,哑姑被视作你的同党一起被抓,后来我去找燕无歇,将哑姑带走了。这十年,她一直同我一起待在浮玉山。”
傅鸠回想起那个抱着琴的姑娘,哑姑出身见不得光的地下卖场,为了从那里逃出来,她服下毒药,哑了嗓子,白了头发。傅鸠捡到她的时候,哑姑就已经是现在那幅样子了。说起来,十多年过去,他连哑姑的脸都记不清了。可惜当年哑姑被冤成自己的同党,想来受了不少折磨。
“哑姑喜欢你,” 沈无春看着镜中的傅鸠,“我感觉得到。”
傅鸠面色淡淡,没有什么反应。沈无春不忘表现表现自己,跟着道:“我也喜欢你。”
傅鸠嗤笑一声,“你懂什么喜欢。”
沈无春张了张口,“我真的 ····”
“你那个小徒弟呢,” 傅鸠语气平淡,“他怎么样?”
“沈长策,” 沈无春最先想到的是沈长策的武功,“他还算有天赋,折梅剑法已练到了第四重,江湖这一代的年轻人,能胜过他的不多。”
傅鸠没说话,沈无春忽然想到傅鸠不太喜欢提剑,又道:“他年纪轻,心地不错,就是轻狂骄纵了些,哑姑说是因为我太惯着,但你知道我 ······”
“好了,我不想听。” 傅鸠打断沈无春。
沈无春从镜子里观察傅鸠的神色,傅鸠眉眼微敛,不辨喜怒。
“明明是你先提起他的。” 沈无春小声嘟囔。
“但我现在不想听了,不行吗?” 傅鸠扯了一下沈无春的头发,扯的他头皮生疼。
“好,好,不提了。”
沈无春这么说并没有叫傅鸠心情好些,他随意的将木簪挽进沈无春发里,将木梳撂在了桌子上。
见他要走,沈无春忙拉住他的衣袖,“我也帮你挽发。”
傅鸠看他一眼,到底顺从的坐下了。沈无春站在傅鸠身后,学着傅鸠的样子梳理他的头发,但是动作笨手笨脚的,一点没有使剑时的灵动自如。
傅鸠懒散的撑着头,看着镜中的沈无春。沈无春抬着手,手腕上的一对镯子就露了出来。他当年将这对镯子送给沈无春的时候,大抵存了些龌龊心思,想让沈无春这双带着镯子的手替他做些什么。
那时候他喜欢沈无春,这么想想,也不舍得真让他做。现在他恨沈无春,也就没有什么舍得不舍得了。
傅鸠抓住沈无春的手,沈无春不明所以,看着镜子里的他。傅鸠也不言语,只是抓着他的双手往下。
沈无春被他拉下来,大概明白他想做什么,不是很乐意的样子。但傅鸠表情十分冷酷无情,沈无春也只好不情不愿的给他弄。
虽然沈无春心是冷的,可他这副漂亮的身子却是热的。哪怕当年,沈无春眼里毫无情爱的时候,也没在这事儿上亏了傅鸠。
傅鸠偶尔想想也觉得恨,如果有另一种可能,那种可能中沈无春遇见的不是自己,他也会与别的人做这样的事吗?又或者,在那种可能中,沈无春遇见的人,就是他喜欢的人,又怎么说呢?
傅鸠年轻的时候琢磨这些事,琢磨的五内俱焚,十年过去了,他也没有什么长进。
好半晌傅鸠才松开沈无春,沈无春站起身,叫傅鸠去给他打水洗手。
幽静的潭水边忽然飞进一只通体鹅黄色的鸟雀,停在石室外的石桥边。
沈无春擦干净手,往石室门口走了两步,那鸟雀亲人,停在沈无春手上。沈无春看去,只见鸟雀脚下没有带什么纸条,反而一侧的羽毛沾着点血。
这是他留给沈长策的,若是沈长策有什么事,可以给他送信。
沈无春略一思索,将鸟雀放飞。
傅鸠半躺在躺椅上翻书,余光注视着沈无春的一举一动。
沈无春在心里斟酌与傅鸠要说的话,忽然听到外面声响,他转身看去,原来是金夺燕,急匆匆的从石桥那边过来。
先有鸟雀,后有金夺燕,沈长策怕是出了什么大事。
金夺燕站在洞口,看着一身白衣的沈无春慢吞吞挪到石洞门口,脚下蜿蜒着一条锁链。他心里咂舌,悄悄的看了眼傅鸠,心里觉得傅鸠有点过分,另一边还有点羡慕傅鸠。
与世隔绝的山洞,飘然出尘的沈无春,这得满足多少人的幻想。金夺燕心里想想,在傅鸠面前又不敢太想。
“沈大侠,你那徒弟出事啦!” 金夺燕告诉沈无春,沈长策与苏弄晴二人得罪了青焰谷,被人给扣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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