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整个人蜷缩起来,将脸埋在臂膀里,瘦弱的肩头剧烈抖动着,泣不成声地说道。
“我都看不到了,什么都看不到了!你会不会想妈妈?你会不会恨妈妈?你还那么小,那么一点点,我还没有抱过你几次,安东尼还没有教过你格斗术,我还…我还来不及吻你,我的宝贝。”
“我回不来了,你还那么小一点,你怎么长大啊!”
她哭了好久,哭着说了好久。
很奇怪,虽然眼含热泪,兰瑟居然一点都不悲伤,他只是贪婪地、认真地看着这个女人。
他心不在焉,却又专注深情。
母亲的崩溃并没有持续很久,她很快拭去眼泪,现出平静忧郁的面容,低声讲起更重要的事。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对爸爸妈妈的死难以释怀,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么妈妈恳求你,忘记这一切,干干净净地活着。”
“你能看到这段影像,想必已经觉醒了精神体,你发现了吧?你的精神体…”
“不是现今存在的任何一个物种。”
她低垂的睫毛剧烈地颤动着。
“原谅我不能告诉你原因,对你来说不知道才是最安全的,最重要的是,妈妈要告诉你…”
“绝对,绝对,绝对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的精神体是什么!不要告诉任何人!不要使用它的能力!即便这将使你沦为平庸!”
影像在这段话之后便戛然而止了,像突然断掉能源的机器一样。
斐蕊在支撑完这段影像之后变得很虚弱,软绵绵地躺在他腿上,脑袋靠着他的小腹,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兰瑟完全被这些信息砸懵了,情感还停留在悲怮中,理智却被纷杂的念头绞得一团糟。
干干净净地活着?
不是任何一个物种?
绝对不能为人所知?
什么意思?
此刻,一座威严恢弘的建筑内,一袭白色小礼裙的红发小姐正揣揣不安地等待着,S级异兽的柔软皮革此刻坐起来却舒服不到哪儿去。
她揪紧裙角,死死地盯着那道虚掩着的门,食不知味地啜了一口茶,3A级产茶星出口的好茶,她如饮白水。
那扇门动了。
红发小姐猛地颤抖了一下。
推开门的,不是人类的手,却是一只白色的扇形毛掌。
她的瞳孔急剧放大,死死压抑住尖叫的冲动。
不过下一秒,她便不必压抑了,因为她几乎失去了声音。
原本该走出来的俊美男子,却换作了一只类虎的白色野兽,它步伐优雅,带着猫科独有的轻,那双残忍冷漠的灰蓝色兽瞳正一眨不眨地望着这位美丽食物,它贲张鼓起的肌肉和暗藏杀机的步伐无一不彰显着顶级食肉野兽的素养。最让人惊恐的是,那副送到物种安全局去还会被夸一声好品相的兽面上,沾满了猩红的血液,獠牙胡须下巴上,那些血液淅淅沥沥地往下落,被昂贵的地毯毫无怨言地饮下了。
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鲜血淋漓的厮杀。
绝不是那些被圈养的懒洋洋地趴在花园里剔牙的贵族私宠。
红发小姐动弹不得,她浑身发抖,满脸惊恐,眼中不止何时已噙满泪水。
她能感觉到这只野兽的打量和好奇,那是一种毫不掩饰的看食物的恶劣眼神。
在这种眼神下,她不敢发出声音,不敢动弹,只能像一只即将被端上餐桌的羔羊一般瑟瑟发抖。
她毫不怀疑,只要自己发出声音,不需要三秒,面前这头打着圈的野兽就能咬断她的脖子,
不借助外力,人类在顶级掠食者的面前脆弱得像一张纸。
该怎么办?
谁来救救我?
这里有一只野兽啊,没人发现吗?
救命!
第8章
白虎越走越近了,粗长的尾巴一哒一哒地甩在地上,近距离看,它的体型明显远大于寻常被饲养的虎种。
直面白虎的红发小姐已经满脸是泪,妆容凌乱,五分钟前,她已经摁下了光脑的呼救按钮。
为什么没有人来?
它靠近了,轻轻地嗅着空气中的味道,被化妆品的香气熏得打了个小小的喷嚏,甩了甩脑袋,不满地张开嘴,发出低低的吼声。
此时,红发小姐与它的距离,不过咫尺,血腥味霎时迎面扑来,再配上那对狰狞的獠牙,她恨不得当场晕死过去。
听说某些野兽会在猎物活着的时候开始吃,保持其鲜美,而猫科动物喜爱戏耍猎物的恶劣行为是出了名的。
眼前这一切早已将红发小姐的心理防御击得支离破碎,无数令人作呕的血腥事件不受控制地浮现在她脑海里。
而面前的野兽似乎对自己在食物面前丢了脸面很是不悦,一个纵身扑上沙发,巨大的染血兽爪高高抬起,趾间利爪寒芒毕现,眼看就要对红发小姐发起攻击。
可她浑身发软,尽管全力想逃,也不过在沙发上蠕动了可怜的一点儿距离。
只能瞳孔瞠大,淌着眼泪,面孔定格在濒死的恐惧之中。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不知何处传来两声清脆的掌声,面前的白虎动作一滞,兽爪便是轻轻落在沙发上,或许是觉得自己威严有损,不甘心地冲她一吼,富有穿透力的吼声让红发小姐又是反射性地瑟缩,见此,白虎方才满意地转身跳下沙发,不紧不慢地迎向来人。
红发小姐僵硬地转过脸庞,看向这位救命恩人。
是将她独自留下的那位温柔谦和的老管家。
对方的白发梳得一丝不苟,身上低调优雅的银灰色西装整齐挺括一尘不染,浑身的打扮没有一处不合宜,此时正轻柔地推拒白虎往他裤子上蹭毛蹭血的恶劣行为。
她难堪地看了看自己沾着眼泪和污血的礼服,不必想也知道现在自己的脸有多难看,可是作为一名二等末流家族的普通贵族小姐,她根本没有资格在这儿发火,即使刚刚她差点付出自己的生命,也只能咽下恐惧和愤怒,好半天才嘴唇颤抖着说道:“先生,你把我独自留在这里,而它差点杀了我。”
管家先生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眼,用他那柔和的语调说道:“这是您的要求,弗吉亚小姐。”
安吉莉娜捏着手心,难以掩饰自己的愤怒和不解:“我清楚地记得我是为求见三皇子殿下,商讨婚约的事来的!”
实际要露骨的多,她是被父母送来“培养感情”的。病弱的皇子殿下,如果能对不嫌弃他丑态的未婚妻生出情愫,这桩婚事的阻力将大大减小,而一位皇子对弗吉亚家族的帮助将是无穷的。
可怜的小姐。
管家先生在心里咏叹一声,然而他的神情仍然平静而淡漠,他说:“如您所愿。”
然后轻轻地推了一把白虎的背,使它朝安吉莉娜的方向走了两步。
安吉莉娜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随后才从管家的话中咀嚼出了令人恐惧的事实。
那就是,她的未婚夫,所谓的三皇子殿下,已经完全沦为了面前这头野兽。
她惊惧得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神经质地绞起裙摆,喃喃自语:“不可能的…太子殿下…婚约…”随即满眼希冀地对管家说道:“你们是在考验我吗?不要骗我了,这只是一头野兽啊,怎么可能是三皇子呢?”
管家带着冰冷的怜悯神情打碎了她的希冀,仍然是那副慢吞吞的语调:“全帝国都知道,克斯特钟响了三天。”
他顿了顿,眼中流露出一丝真实的不忍:“前太子殿下,如今的三皇子殿下,严重兽化,神智失常,被废。”
“可是…”安吉莉娜不死心地再次说道,“不是说殿下身体渐好,如今很是健康吗?”
管家先生看向白虎,没有再回话。
安吉莉娜的目光也随之移过去,看向那头体型庞大、背布花纹的野兽,被那双冰冷的兽瞳和毛下巴上凝固的血液深深地刺伤了。
的确,很是健康,可那是作为野兽的健康而不是英俊健美的三皇子阁下的健康!
她被骗了,整个弗吉亚家族都被骗了。
想到迫不及待地接下这桩美事的父母,这几日隐隐的骄傲自满,自己出门前的精心打扮。
安吉莉娜觉得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她再也不能忍受这铺天盖地的耻辱,不顾所谓的贵族风度,颤抖着站起来想要离开。
管家适时地开口,他的神色依然平静:“您看起来有些虚弱,不如在这里稍作休整,弗拉会帮助您的。”
说着,他叫来了一个卷发的女佣人,让她扶着安吉莉娜离开了。
待到两人离开这间会客室,管家收起那副油盐不进的神态,从口袋里抽出一方手帕,半蹲下来,一面给慵懒趴下的殿下擦拭毛下巴和毛爪子,一面轻声地抱怨。
“瞧您这副样子,这可是新的西服,我真该换上园丁的工装再来见您。”
“弗吉亚家族统共就一个安东尼算得上体面人,您该看看菲克斯夫妇那副样子,谚语常说,授子以财不如授子以智,在他们家倒很灵验呢。“
白虎半睐着眼睛,粗长的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甩着,完全是一副不通人言的野兽模样。
小老头烦死了。
管家拎起一只毛爪,擦拭爪缝那点尚未凝固的血,好半天,有些落寞地叹了一口气,像是在对白虎倾诉,又像是自言自语:“怎么办呢?殿下。”
回答他的是白虎的一个哈欠。
***
这几日的弗吉亚宅安静得可怕,与前几日的喜气洋洋截然不同,佣人们蹑手蹑脚,主人们不见踪影。
兰瑟有些担忧。
之前明明听嚼舌根的女佣们说有个大喜事,安吉莉娜和一位身份尊贵的大人订了婚约,前几日的气氛也非常好,可是自从那天安吉莉娜探望未婚夫回来之后,她便把自己锁在卧室里,再也没有出来过了,兰瑟偶然撞见叔父母,那神情说一句阴沉也不为过。
麻烦的事情非常多,兰瑟起了几天的大早,在首都星图书馆精神体研究区泡了几天,愣是没有获得一点有关斐蕊的信息。
那天母亲的影像完全震惊了兰瑟的世界观,斐蕊的能力和外观,简直像是幻想作品中的事物,如果不是参加了军校的检查,他甚至会怀疑自己的精神状态。
兰瑟照常拎着几本借来的大部头从小后门回家,才翻了几页,门就被敲响了。
是安吉莉娜的一个侍女,她低着头说:“兰瑟少爷,夫人请您到安吉莉娜小姐房间一趟。”
兰瑟拧了下眉头,问道:“我记得夫人说过我不能单独见安吉莉娜,发生了什么事吗?”
那侍女抬起头,兰瑟注意到她眼角有一丝血痕,她有些紧张地答道:“夫人也在,请您快些吧。”
兰瑟无意为难她,便跟着她去了。
一团糟,这是兰瑟走进去的第一感受,原本装饰华丽精致的房间现在完全变了个样,地上乱七八糟地摊着书和花瓶碎片,仔细看还有些不明的红色液体,床上的纱幔被扯得稀烂,上面正蜷缩着一团被子,叔母坐在床边,叔父靠在窗边,两人一言不发。
见他进来,两个人都是眼睛一亮,像是见到了肉的鬣狗。
原谅兰瑟只能使用这种形容。
先开口的是叔父,他似乎找不到什么寒暄的话题,只能尴尬地说:“兰瑟来了啊,都长得这么高了。”
没有搞错的话,我应该是住在这个地方的吧。
说的好像几年不见的亲戚小孩一样。
饶是兰瑟也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吐槽。
叔父平时对他可没有这么和颜悦色,兰瑟不由得暗暗警惕起来:“叔父叔母找我有什么事吗?”
叔父犹豫了一下,说道:“安吉莉娜的婚事,你知道了吧。”
兰瑟不明所以,拘谨地笑了笑:“嗯,我知道。”
叔父做出为难的姿态:“是这样的,那边要求让安吉莉娜留下进行未婚妻考察,可是这完全不合礼数,我们也不是什么利欲熏心的小门小户,商量之后,对方允许安吉莉娜的兄弟姐妹替代,我们只有安吉莉娜一个孩子,所以你看…”
未婚妻考察,看来这一次叔父叔母攀上的是一流的大人物啊,如今还具备这种糟粕的家族,应当只剩下皇室和其他几个纯血贵族了。
可是这关他什么事。
兰瑟后退一步,神色是肉眼可见的抗拒:“我记得旁支那里也有几个堂姐妹,我一个男人,想必更不合礼数吧。”
叔父愁容更深:“正因为是男人才合适啊,那几个旁支女孩送过去像什么样子,叔父知道平时苛待了你,但是弗吉亚家好歹养了你十八年,只是几个月的事情,你帮这一次,叔父保证绝不会亏待你。”
兰瑟本能感觉不对劲,他还要上军校,怎么可能在某个地方呆几个月,他不假思索地拒绝:“叔父叔母的养育之恩我当然不会忘记,但是旁支应该也有几个堂兄弟可以问问,我还有事,就不在这里打扰叔父叔母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这个房间。
他离开后,这个乱糟糟的房间显得更寂寞了,一直沉默着的女人冷笑一声,尖锐地说道:“我就说,翅膀硬了,本来就没什么情分,光劝有什么用,不如照我说的。”
男人一扫愁容,面无表情地打开智脑,输入了什么,好半天,从松弛的嘴唇中吐出一句:“就那样办吧。”
第9章
兰瑟睡着了。
反常的睡眠,混沌的头脑和沉重的身体,像是在泥沼里苦苦挣扎却无法得救。
昨晚发生的一切事他都不清楚,但毫无疑问他已经不在自己的那个小房间里了,鼻腔充斥着一股毛毯的气味,拆新的工业品气息和阳光晒过的味道混在一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意识逐渐清明起来,力量渐渐回笼身体,兰瑟慢慢撑开眼皮,缓慢而空茫地望着眼前,虚软的手臂尽力将身体撑起,形成了一个不大舒服的跪坐姿势。
但此刻的兰瑟已经无暇顾及姿势问题了,他环顾四周,入目的是一个尺寸即便在贵族中也显得不寻常的待客厅,以低调优雅的酒红色和高贵沉稳的暗金色为主色调,壁画和家具俨然是仿古地球西式的某种精细奢华的风格,本该是严肃高雅的装修,右面的墙上却悬挂着一只巨大的兽头,从獠牙的长度和骨相上来看绝对价值不菲,更别提随意摆着的那两幅猎犬像,个人特色鲜明的笔触,应当是某位作品常驻拍卖行的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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