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臣被这阳光下闪闪发亮的高跟鞋刺痛了眼睛。
他没再细看,粗略估计这里的鞋子足有上百双。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卧室门。
贴着四面墙装了四个玻璃衣柜,只留进出的门,连窗户都完全挡住了。一排一排,挂满了裙子,甚至比女装店还夸张,每个柜子前面都贴了一面全身镜。
看得出来丈夫很珍惜这些衣物,它们全部装在防尘袋里,所有裙子按照颜色分类挂得很整齐,每个玻璃衣柜的角落都挂着香薰。
他拉开衣柜中间的一层矮柜,尽管已经受到了这么多裙子的冲击,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伸手撑住衣柜。
这一层里,全是各种各样的女士睡裙,绸缎的吊带裙、蕾丝花边的公主裙,甚至带点情趣意味的女仆裙……下一层,更是各式的女士内衣——蕾丝文胸、半透明的三角裤、比基尼泳装……不一而足。
他只知道丈夫爱穿裙子,怎么也想不到,他连女人的胸罩和内裤都穿,陆明臣立马感觉到一种极其强烈的不适感。
他赶紧关好门,转身进了下一个房间。
这是个卫生间,但格外宽敞,里面最显眼的是一个豪华梳妆台,摆满了各种化妆品,因对这些东西不熟悉,他也没有细看。陆明臣这才发现,这个房子里没有厨房,是把厨房的空间纳入了卫生间,做了一个宽敞的化妆间。
这里完全没有生活的烟火气息,纯粹只是作为衣柜、鞋柜和化妆间而存在,但这个地方,却完完全全隐藏着丈夫的另一面,隐藏了他另一重生机勃勃、充满了色彩和刺激的人生。
陆明臣沉着脸出了门。
小姜凑过来问:“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
陆明臣没回答,转而问小姜:“除了这些,你们还调查到什么没有?”
“暂时没有,我们还可以再调查一段时间看看。”小姜摸着下巴,“不过照我们的经验,他的生活轨迹不像是另外有人的样子。”
“那先就这样吧,晚点我把这次的帐结了,下次有需要再找你。”
其他人走了,陆明臣沿着公路漫无目的地走。丈夫没有别的人,这本应让他高兴,可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丈夫的生活会里的确没有情人,但丈夫的心里恐怕也没有他。
但他现在根本没心思去求证到底他在丈夫心里占据几分,他有个更深更重的疑惑,丈夫究竟是把他自己当成一个男人,还是一个女人?
所有的迹象——他扮成女人登台、他把最多的时间花在这满是女人物品的地方、他过度体贴着那些变性者、他留着长发、他那样温柔内敛的性格——无不昭示着,比起男人,他都更想做一个女人。
是不是未来某天,只要时机成熟,他也会和泰国那些人妖一样,一刀把自己给切了,然后去做女人了?
陆明臣有些头疼。他实在无法想象,如果丈夫变成了女人,他会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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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课两个小时,老师是曾经参加过钢管舞世锦赛的退役选手。她个人很喜欢宋书华,对他的天赋和努力也从不吝赞赏。如果不是他年纪大了,她还很乐意推荐他进国家队。
“小宋,今天行了吧,你也悠着点,生病才好,不宜过度运动。”
宋书华抬起手臂蹭额头的汗水:“嗯,我没事。”
同一个舞蹈班的小姑娘拿来毛巾和水:“宋哥,擦擦汗,喝点水。”
对上姑娘笑眯眯的眼睛和一脸善意,他实在不好拒绝:“……谢谢。”
“宋哥,晚上班里的学员聚餐,你也来吧。”
宋书华移开目光,小声道:“不好意思,我有点事,你们聚吧。”
“诶……你怎么每次都有事啊。”小姑娘抱怨道,其他人看他的眼神也算不上友好。
他不合群,只有这心思单纯的小姑娘才一次次不怕碰壁来邀请他。落在别人眼里,这人多少有些不识抬举了。
他自己也知道,所以表情有些僵。
“行了小婷,你们自个玩就行了嘛。小宋又不是你这成天无所事事的学生,哪能跟你们这么闹。”
“我哪里无所事事了嘛。老师,你晚上必须得来哦。”
“行行,我一定来。”
从舞蹈室出来,宋书华去老房子洗漱换衣。往常路上匆忙,一旦开门进了屋,就像是蜗牛缩回了自己的保护壳里,会有一种安全感。但今天,进了屋子,依然有种心慌气短的感觉。
他在客厅站了片刻,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放眼望去,所有东西都和过去一模一样。他去化妆台翻找一通,最值钱的首饰也都还在,并没有进小偷。
如果非要说,那就是空气的流通,某种气息的变化,总之是一种强烈的第六感。他心里立马升起要换防盗锁的念头。
一旦起了这念头,仿佛一刻都等不下去。宋书华立马在网上搜索换锁公司。
但他这通电话还没拨出去,先接到了丈夫拨进来的电话。
“你去哪里了?”
“没去哪里啊……”宋书华立马反应过来,“我刚上完课,顺路买点菜。你回家了?”
“回了。”
“今天这么早啊。”
“嗯,你快回来,有事和你说。”
“什么事?”
“你回来再说。”
!熊在做白日梦!
第42章 试探
宋书华心绪烦乱,不知是那没来得及换锁的屋子,还是丈夫要和他谈的事。丈夫一说要和他谈事,他就总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
站在门口,喘匀了气,才掏出钥匙。
“回来了。”
丈夫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平常的语气,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宋书华总有点异样的感觉。
“你今天回得这么早?”
“附近见了个客户,完事儿就回了。”
他拎着购物袋进屋,才知道那点异样是什么,从来不看电视的丈夫竟坐在沙发上看起了电视。
知道丈夫喜欢看悬疑片,他便随口推荐道:“那个霍恩斯主演的《蒙面》有了,你要是还没看过,电视上可以看。”
“我随便看看。”
陆明臣拿起遥控器,把播放的节目声音调大了一些。这是他从丈夫数十条观看记录里找到的短片,是世界最美脱衣舞娘蒂塔•万提斯那段举世闻名的香槟浴表演。
他从沙发上回过头去看丈夫,猜测能看到他什么样的反应。
男人却只撩起眼皮瞥了一眼挂在墙上的电视屏幕,像是回应他的期待,只是语气淡淡的:“怎么突然看起了这个?”
“打开电视就是你的观影记录表,我就看看你平时都看些什么节目。”陆明臣盯着丈夫的眼睛,言不由衷夸起了电视里的女人,“她很美,我不喜欢女人都觉得她很美。”
丈夫突然笑起来,好似开玩笑:“别人都说在遇到喜欢的同性之前,不会觉得自己是个同性恋。这话反过来也可以说,在遇到喜欢的异性之前,也不会发现自己其实是异性恋吧。”说完他拎着购物袋去了厨房。
一转身,脸色便阴沉下来,心里后悔莫及。怎么就忘记删掉这条记录了?怎么这么不小心?也怪丈夫从不看电视,所以放松了警惕。
但陆明臣并不放过他,跟着宋书华进了厨房:“你这话很有道理,说不定哪天我真就发现我喜欢的是女人。”
“嗯,人探索自身也是一个一生的议题。”宋书华赶他,“你今天见客户也累了,出去歇着吧。”
“还好,我来摘菜。”陆明臣拿过晚上要吃的青笋开始削皮,继续纠缠,“你觉得那个脱衣舞娘怎么样?”
“在喜欢女人的男人眼里,她应该是完美的。”
“在你眼里呢?”
“一个完美的女人。”
“蒂塔•万提斯,连名字都那么特别。”陆明臣使出了杀手锏。
丈夫的观看记录里,其他都是各种类型的电影电视剧,只有这一条脱衣舞表演。他不相信丈夫这么爱女装,只会看这一条。肯定是他看过很多,但都删了记录,而这一条是反复看反复删,重复太多,总有一次忘记了。
丈夫的艺名叫Tita,和Dita Von Tess的名字只有一个字母之差,这一定不是某种偶然。而更让陆明臣肯定的是,他看丈夫的表演,那种神情和媚眼,和电视里的脱衣舞娘有着相似的魅惑。
丈夫有些木然地扭过头,怔怔地看了他一眼,突然笑起来:“明臣,你今天怎么了啊?我也只是随手点进去看了看,她是很完美,但不管她完不完美,我都不喜欢女人啊。”
“我没说你喜欢女人。”
“但你在她身上纠缠不休的,是介意我看脱衣舞吗?那我以后不看了。”宋书华强硬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
陆明臣心口发沉,丈夫怎么能做到这样?他的心理素质,他这种出神入化的演技,难怪这么多年,要不是看到了丈夫站在舞台上,他一丁点也没有对他产生过怀疑。
“对了,你不是电话里说有事要告诉我,什么事啊?”
“哦,你等等。”
陆明臣洗了手,从厨房出去了。
见丈夫从视线里消失,宋书华深深吐出一口气。
他今天怎么回事,是真的只是介意自己看一个女人的脱衣舞表演吗?但这种介意发生在陆明臣身上,倒也不算太奇怪,他一贯排斥这些。
不一会儿男人回来了,拿了两只淡绿色的绒布首饰盒。
他把两个盒子递给丈夫:“端午快到了,送你件礼物。”
“什么东西?”
其实从这盒子上的logo,宋书华就已经认出来了。梵克雅宝——一个专门做女士饰品、香水的牌子。
看到这个品牌,惊喜就像细小的浪花一样,轻波微荡。但在扩散开之前,就被巨浪一样的疑惑给覆盖了。他不知道丈夫送这家的东西给他是什么意思。
“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你知道我不戴这些。”
“我说过了,戴不戴是你的事,但是送节日礼物是我这个丈夫的本分。”陆明臣又怂恿他,并盯着他的脸,试图捕捉一些细微的情绪,“连看都不想看一眼吗?”
“没有。”宋书华很为难似的,蹭了蹭手上的水,揭开一个盒子,很快眉头蹙起,发出疑问,“怎么是女士手镯……”他又揭开了第二个盒子,“怎么这个也是?还买两个?”
两只黄金钻石手镯,一只宽一点,一只窄一点。宽点那只表面点缀了十几朵梵克雅宝标志的四叶草,每个草叶中间镶了一颗钻石。窄点那只,则是单排镶钻的设计。两只黄金镯子沉甸甸的,在灯光下反射出华丽精致的光。
“两个可以配着戴,这样。”陆明臣接过去,把两个镯子都扣在丈夫白皙的手腕上,一宽一窄,搭配起来十分相宜,比起单戴一只,两只戴起来别有一种情致,“我让导购给我试的,比一个好看。”
宋书华却把手从丈夫手里抽出来,脸上有点尴尬地笑着:“明臣,这是女士的,我戴不合适。我明天去把它退了吧。”说着把镯子摘了下来。
丈夫脸上毫无破绽,陆明臣期望出现的惊慌和惊喜全部没有。
他好像一个滚圆的铁球,用光滑坚硬的表面包藏着他的秘密,让人无从下手去探求丝毫,陆明臣有些烦恼。而无论真实反应还是表演,丈夫摘下手镯的举动都让他有些气恼。
“不喜欢就扔那儿吧,有什么可退的。”
“可是……”
“我送你的东西你不用的还少么?不想戴就不要戴吧,买了再拿去退,我丢不起这个人。”
宋书华只好闭上嘴,垂下头去。陆明臣一副不高兴的模样,甩手出去了。
他坐在沙发上气鼓鼓地想,要摊牌吗?从内里把这个无懈可击的铁球给打破?他已经快要忍受不了这种状态,明明已经千疮百孔,却仍要表演无事发生,粉饰太平。
但如果摊牌,这再坚硬的铁球也会瞬间破碎,随之一起被打破的还有他们的婚姻。就像一根火柴丢进原本已经沸腾的热油,熊熊大火燃烧起来,并不会管那些该烧那些不该。
陆明臣狠狠挠了几把头发,这对于他来说实在过于煎熬了。
他也实在没办法继续压着心中这种种的情绪再面对丈夫。在吃饭前,他就回房间收拾了点东西,也不说理由,就说会出去几天,不确定什么时候回家。
丈夫看他拎着箱子,不问他去哪里,也不问做什么,只是试探地问道:“饭菜马上好了,吃了饭再走吧?”
陆明臣深深地看了丈夫一眼,喉头滚动,半晌才说:“不吃了,你自己吃。我不在家,你好好照顾自己。”
“你在外面也要照顾好自己。”
陆明臣把箱子放在车上,在地库呆了一阵,抽完两只烟,驾着车,往公司旁边他长期租赁的公寓开过去。
他已经很久没有去那里了,那地方一直也没有人住,自然没人打扫,肯定特别脏,也不知道这个时间还能不能找到保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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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书华坐在饭桌上,心不在焉地往嘴里塞着食物。
丈夫今天实在很反常。为什么会点到蒂塔的视频?为什么会送他女士的手镯?这一切都是偶然吗?
如果不是偶然,丈夫又在试探什么?
也不是不担心。从父母家到现在这个他自己的家,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地活了这么多年,这已经成了他日常的一部分。累是肯定很累,但悬得太久的心也总会麻木,不光是像看不该看的东西忘了删除,还有的是对结果如何已然不那么在乎了,有点破罐破摔的味道。
他已经尽了自己的最大努力让所有人都满意,他已经只能做到这个程度,如果还不行,那也别无他法。
目光落到餐桌上的那两只浅绿的盒子上。他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这下彻底没了吃饭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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