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握刀,背后剑光就到了。
刀剑交错,略微一探对方底细后,雁鹤衣招招凶狠,剑剑狂暴——当年,她之所以被仇家收留,就是因为性情太烈,见世家子弟强抢民女,出手把人剁了,结果被追杀了两个洲,最后投于仇家门下。
这会子,她铁了心要将这玷污自家少爷的蛮民首领碎尸万段,下手更是凶狠,剑气直飚三丈高。
如果不是有碍于小少爷在他怀里,恐怕连各种引雷召电的剑诀都劈出来了。
小少爷揪着图勒巫师的衣襟,心惊肉跳——倒不是害怕,图勒巫师在森林里,就抱着他以一对多,护他安好无恙过。更何况此时动手的两个人,无论是阿洛还是鹤姐姐,都绝不会伤到他。
主要是着急。
他虽然是个杂学大师,奈何没学武,压根看不出到底什么个战局情况。一会儿喊这个,一会儿喊那个,根本不知如何是好。
仇薄灯提着声,喊道:“鹤姐姐——鹤姐姐——你听我说,不是……”
“少爷!”雁鹤衣双手握剑,杀气腾腾,暴起下劈,“孟羽妹妹被那个该死的小白脸书生,骗得以泪洗面前,还坚持说那不要脸的穷小子,是真心爱她的呢!天下图财图貌的负心汉多了去!有脸的靠脸,没脸的靠演!”
“不是……”
“你才认识他多久!”雁鹤衣早就气得肺都要炸裂,横剑再扫,“他就跟你……跟你办共毡礼?啊?!他这没欺负你?没趁火打劫?没挟恩图报?他才有多少钱,我们仇家有多少钱,他就是见色起意——”
“也没……”小少爷弱弱地。
剑龙一暴,重重轰在只挡不还手的图勒巫师身上。
雁鹤衣的声音在隆隆剑鸣里格外铿锵有力:“骗财骗色!欺你好骗!”
小少爷、小少爷支吾不出话来了,毕竟真实情况比许则勒加工的还要过分。
雁鹤衣照顾小少爷十八年,少爷遇到事情什么反应她还不知道?这边小少爷声音一弱,一卡,那边雁鹤衣瞬间就意识到,某个图勒部族的狗东西,绝对干过什么小少爷不敢说出来的事。
刹时间,岂止火冒三丈——简直就是火冒三千丈!
高喊一声:“少爷!等我回头再跟您请罪!”
尔后,再次冲图勒巫师一记下劈剑。
两人打起来,劝是劝不住了,仇薄灯觉得自己再开口只会火上浇油,只好抱着图勒巫师的脖子,越过他的肩头,试图喊人制止一下……
视线一扫,周围连图勒带其他部,居然一个个都在吹口哨,高声笑闹。
仇薄灯:……
啊啊啊!这都什么部族什么人啊!
别说仇薄灯了,就连许则勒也傻眼。
没搞错的话,图勒首巫前儿刚完成血盟挑战,现在是你们的雪域之王了吧!
“你们、你们怎么不去拦一下?”许则勒磕磕绊绊地问阿玛沁。
阿玛沁奇怪地看他一眼:“拦什么啊?”
“这、这……”许则勒更懵了,“首巫大人,不是完成血盟了吗?大庭广众之下,雁姑娘对你们诸部共同推举的首领动手,岂不是冒犯……”他还委婉了一下,把“有损雪原颜面”换成了“冒犯”。
阿玛沁更奇怪了:“可哪怕是英雄王也要娶阿尔兰的啊!首巫大人现在是王没错,但取阿尔兰哪个不是要先挨阿尔兰那头的滚刀揍?仇少爷家里当初共毡礼没来人,现在来了,动手正常的啊。”
“啊?”许则勒大吃一惊。
“用你们中原的话来说,是娘家吧,”阿玛沁解释道,“帕布和阿玛辛辛苦苦养了这么久,哪个不是心头肉,一共毡,就是别人家的人了。接走前,哥哥弟弟或者叔叔伯伯。轮番出来跟胡格措动动手。意思就是,别当过帐了,娘家这边就没人管,敢欺负阿尔兰,到时候就是真刀真枪来打了。胡格措一般都是不能还手的。”
一点也不挨揍的文人许则勒:“……”
他想到阿玛沁家一打膀大腰粗的哥哥,突然脚有点哆嗦。
就、有那么亿点点、亿点点庆幸,自己不配图勒破不与外族通婚的惯例……
见他神色惶惶,阿玛沁误以为许则勒是在担心首巫那边,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开朗地笑道:“放心放心!不会真动手打太狠的!”
许则勒:“……”
他扭头,瞥了一眼,那边的雪雾滚滚,剑光如龙,杀气如虹的架势,艰难地挤出一个微笑。心说:你们雪原的滚刀阵,可能真的就是警告警告,但雁姑奶奶这分明就是气疯了,要碎尸万段啊……
阿玛沁不知道自家相好的,心中如此千回百转,两股战战,只看那边的刀光剑影,又道:“这雁姑娘不该动剑的……阿尔兰那头的娘家要是拿不开刃的,我们这边的胡格措都是不准用刀的。”
许则勒:“……”
更、更庆幸了。
他一边流冷汗,一边观察四周。
见其他部族的人,一开始还有些怒色,图勒族人一解释,也加入吹口哨围观的队伍……
说真的,许则勒至今仍然觉得雪原,嗯,果真是民风彪悍,兼具普遍缺弦。
………………………………………………
雁鹤衣是真的想把某个对自家少爷骗色骗财骗身的图勒巫师碎尸万段。奈何暴打了老半天,图勒巫师虽然只挡不还手,但武力值差距过大。大半下来,她因雪原灵气匮乏,灵气运转隐隐不怎么流畅了,对方就破了个衣角。
打不过也就算了。
更气的是,小少爷居然还老老实实窝在对方怀里,一叠声,可怜兮兮的“鹤姐姐”“鹤姐姐”喊。
——雁鹤衣刚成为少爷护卫,第一次见面时,少爷玉雪可爱,就是拿这个语气撒娇,小小一只,可怜兮兮的:“鹤姐姐我想出去玩,你能不能要告诉他们呀?”
雁鹤衣没妹妹弟弟,更兼剑修向来粗糙要强,哪里被灌过这种迷魂汤。
被一声“姐姐”这么一喊,顿时心都快软出水来了,硬着头皮就去替他在老爷和夫人面前打掩护了。后来,虽然看破小少爷人小鬼大,满肚子坏水儿,那也还是拿他没办法,认命地次次背锅次次顶缸。
眼下,小少爷这么一央求,雁鹤衣是再怎么想砍了某个家伙,也还是不得不收剑。
只是这火,是又气,又酸。
……她家少爷什么时候为一个狗男人撒娇过!!!
眼见图勒的狗男人收刀后,小少爷不住偷眼朝他身上瞥,眼含担忧,雁鹤衣顿时火气更旺了,吭哧吭哧直上飚。比小少爷被骗财骗色骗身更糟的事发生了——不知道图勒的巫师下了什么卑鄙的巫术。
自家小少爷完完全全,是被灌了迷魂汤,灌得都晕头转向了啊!
“少爷,”雁鹤衣定了定神,沉了沉气,放低语气,“鹤衣无能,迟了这么多时日,才找到小少爷。让小少爷受苦了。”
说到“让少爷受苦”几字,雁鹤衣暗中险些将牙都咬碎。
“没……没受苦,”仇小少爷将偷偷瞄向某人衣袖的视线收回来,乖乖交代,“遇到图勒冬牧,被他救了,就跟他们一块来圣雪山看看……”小少爷绞尽脑汁,尽量挑能说的说,“前几天给家里送信出去。”
“然后呢?”
“然后鹤姐姐你就到了。”仇薄灯硬着头皮。
雁鹤衣:“……”
好个“然后鹤姐姐你就到了”,这种省略的东西,恐怕不止一部史书的春秋笔法了吧?
少爷大了,会说谎了。
但千错万错,肯定不是她家少爷的错!都是某个卑鄙无耻不择手段的图勒巫师的错。
雁鹤衣再次沉了沉气,准备再提前问出点什么。
——她打不过这家伙,难道老爷夫人他们还打不过吗?
似乎察觉到她的企图,图勒巫师将刀挂好,冷冷看了她一眼,不仅没放下她家少爷,还把另外一只手也搭上去,横抱起她家少爷,就直接往圣雪山的鹰路走去。丝毫没有让她继续和少爷说话的意思。
雁鹤衣太阳穴跳了跳。
她确信这个图勒的巫师,是故意的——存了心跟她宣告现在小少爷的所有权。
雁鹤衣甚至觉得,这个勉强还算个人物的雪原巫师,对她存在一种隐隐约约的敌意。
“哎!!!”仇薄灯被图勒巫师抱着,直接往圣雪山顶走也是一惊,忙不迭按着他的肩,压低声,喊“阿洛、阿洛……阿洛!!”
他加重音喊了一声。
图勒巫师终于停下脚步,站在原地不动。
——雁鹤衣的感觉没错,图勒巫师的确对她抱有敌意。更准确一点说,他对所有陪伴过阿尔兰,得到阿尔兰的关注,并且有可能带阿尔兰离开的人,都有一视同仁的敌意。
其中雁鹤衣得到的敌意要更强一点。
在阿尔兰的记忆里,她的存在画面最多,甚至超过了阿尔兰的帕布和阿玛。
图勒巫师始终清楚地记得,第一个晚上,阿尔兰一开始脱口喊出的,就是“鹤姐姐”这个称呼。
……她是那时候阿尔兰本能的第一求助对象。
图勒巫师低垂着睫毛,虽然还是一贯的没什么表情。
但仇薄灯就是莫名有种感觉……
觉得他好像有点委屈?
第80章 天命
雪光与天光一块镀在低垂的睫毛上,根根冷清,落在银灰里像是铅色疏影。唇线抿得笔直,一言不发……仿佛是粘人的豹子被训斥后,蹲在湖边阴影中,不愿意走开,也不愿意出声,就蹲在那里看你。
……是真的有点委屈的样子。
让人很想去拨一拨它的睫毛,再亲一亲它的眼睛。
仇薄灯有点心痒痒,差点就想凑过去哄他。
手指刚伸出去,耳边就炸开雁鹤衣气到差点破音的怒叱:“无耻之徒!你、你、你居然还有脸装模作样!”
雁鹤衣剑都拔出来了!
身为靠剑不靠脑的剑修,她也说不出来图勒巫师有哪里不对,但莫名就是让她一口气梗在胸口,看了只想揍人——哪里来的妖魔鬼怪,竟然有胆子当着她的面,给她小少爷灌迷魂汤!
“鹤姐姐!鹤姐姐——”仇薄灯大惊失色,怎么又要打?
“少爷!你下来,”雁鹤衣怒不可遏,“我非一剑砸碎这家伙的巫术不可!”
虽然听不懂她说什么,但语气中的敌意显而易见。
寒芒一闪。
图勒巫师的直刀出鞘三寸。
他冷冷地扫向这个阿尔兰的第一求助对象,杀意毫不掩饰。
“少爷!你看他!”雁鹤衣立刻,“他还想杀人灭口!”
仇薄灯扭头看。
图勒巫师抿着唇,苍白的手背下淡青筋脉绷起,腕骨线条锐利,指节雪山瘦脊,紧按刀柄,不愿松开。
……好像更委屈了。
仇薄灯想着,缩回一只手,借着斗篷的掩饰偷偷搭在他肌肉紧绷的左臂上,跟呼噜一只大猫一样,呼噜了两把。
图勒巫师终于勉强将图贡直刀推回去。
“少爷!”雁鹤衣额头青筋都在跳,身为剑修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刷新,她不敢置信——这家伙刚刚看她那一眼,杀意可是实打实的,少爷一扭头,居然立刻作出一幅可怜相???
有生以来,雁鹤衣第一次如此憋血。
“好啦好啦,”仇薄灯一边在斗篷底下轻轻拽图勒巫师的衣袖,一边好声好气安抚快要再次暴走的雁鹤衣,“鹤姐姐,先处理正事先处理正事……沈方卓那些家伙呢?还有苍狼族的,我还有事想问问。”
“……”
雁鹤衣狠狠瞪了图勒巫师一眼,含恨将剑也推了回去。
“他们被关在地窖里。”
顿了顿,雁鹤衣脸上掠过一丝阴霾。
“少爷,”她咬了咬唇,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许久,“鹤衣该死,鹤衣怀疑,有人把仇家扶风九日的变幻规律,透露出去。”
静了一会儿。
仇薄灯轻轻地:“哦。”
……………………………………
走出阴冷的地窖后,强烈的光线刺得仇薄灯不舒服地眯了眯眼,下一刻,图勒巫师的手就伸过来,遮在他眼前。
晚了一步的雁鹤衣:“……”
居然有一天,她会在照顾小少爷上输给别人。
她恨恨地盯了图勒巫师一眼,视线刀子般打他搭在小少爷肩头的手背剜过。图勒巫师根本就是当她不存在,低着头,看阿尔兰的神情。
“我没事。”仇薄灯眨了眨眼,适应光线后,拉下恋人的手,习惯性与他十指相扣。可能是地窖里的血腥太重,熏得他到现在还想反呕……眼前残留私贩商人的嘴脸,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
真奇怪。
明明也不是第一天见到这些。
甚至更恶心的都见过。
世家奢华掩盖的腐臭、脓疮、日复一如,就像桥洞底下的污水一样,汹汹涌过。为了建造飞舟,为了铸造天兵,为了铸造精铁,木头一天不停地燃烧,炭灰与骨灰一起排进河水……无法制止,无法改变。
只能看着、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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