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不渡拿着莲子,冷不丁道:“抬头。”
谢见欢抬脸,猝不及防地被喂了一颗剥好的莲子,面前的人冲他扬眉:“莲子降火,多吃点。”
谢见欢:“……”
他慢慢把莲子嚼了,因为没有去芯,清甜里带着苦涩,安静的弥漫整个口腔:“……我没生气。”
凤策喜欢沈不渡,他其实早就能看出来。他一直对凤策怀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警惕和敌意,一部分原因也是如此。
但这次他的情绪却前所未有的失控的厉害。
因为凤策竟然对沈不渡表白了。
他不知道凤策藏了这么久,为何会突然选择在这个节骨眼上坦诚心意;但他的确生出了一种危机和慌乱,他不知道沈不渡对此是怎么想的,不知道对方打算如何回应凤策。
他真的不生气,只是害怕——害怕沈不渡对凤策是一样的心意。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的确般配,而且契合。无论身份,地位,能力,外貌……他们皆是相当,就算以前是知己好友,转化成恋人似乎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如果沈不渡会喜欢什么人,大概就是凤策的样子。
不像自己……
木讷,呆板,笨拙,让人觉得无趣。
更何况,自己是他的徒弟。
对师父抱有非同寻常的想法,本就是他龌龊无耻,他又有什么资格生气,去阻拦沈不渡和另一个无比般配的人在一起?
道理他都想的通,可一想起凉亭里凤策那个近乎挑衅的吻,他就嫉妒愤恨的想要发疯。
所以他不敢去看沈不渡。
怕自己的妒忌、痴妄、占有、执拗控制不住的全部暴露在对方眼中。
“是么。”沈不渡瞥他一眼,戏谑问,“怎么,怕我给你找个师娘啊?”
剥着莲子的手倏然捏紧,心脏仿佛被一张看不见的渔网死死缚住,越收越紧,痛到近乎窒息。谢见欢闭了闭眼,怕此时眼眸中的情绪吓到面前的人。
眉心被轻轻弹了一下,头顶的发被一只手乱七八糟的揉乱,谢见欢睁开眼,见沈不渡望着他,目光温和又无奈,似乎还带了点转瞬即逝的心疼。
“你是不是傻?”沈不渡哼笑一声,“要找早给你找了,还能拖到现在?”
呼吸微微顺畅了一些,谢见欢鼓足勇气,终于试探着问:“那……你会答应凤策吗?”
沈不渡利落的翻了个白眼:“答应什么?把他娶进天涯沧海门?别了吧,他飞凤阁主敢嫁,我还不敢要呢。”
顿了顿,又道:“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我只把他当朋友,没有任何其他心思。”
谢见欢没料到他回答的如此果决干脆,一怔后眼睛渐渐亮起,连嘴角都止不住想放肆的上扬。他连忙偏开脸,欲盖弥彰的清了清嗓子,用拙劣的演技掩藏自己飞扬的心情。
吹过的风变的好轻快,万顷碧波悠悠荡漾,远山叠翠,隐约笼罩在朦胧的雾霭间。
他们的竹筏划的快,把其他人远远抛在后面,周围分外安静,除了静谧的湖水,只有他们彼此清晰可闻的呼吸。
或许是方才的回答给了他乘胜追击的勇气,谢见欢竭力装出平静的语气,随意似的问:“那师父,以后会娶妻吗?”
这个问题,他突然想起自己十七岁的时候也问过一次。
那时他已经发现对沈不渡的心意,虽然还不知道自己的天魔身份,但碍于师徒关系,也不敢将这份情感泄露出一丝一毫。但少年人一旦动心,就如同春日沐雨后破土而出的嫩芽,恨不得转瞬就疯长成遍原的野草,每一天都是渴望躁动,又如何能让自己做到滴水不漏。
所以一次,他忍不住试探问他的师父,将来某一天会不会娶妻生子?
他记得很清楚,沈不渡毫不犹豫的说:“不会。”
他当时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失望,急急追问道:“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沈不渡笑着揉他的脑袋,“整天瞎想什么?放心,师父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不会娶个师娘回来欺负你的,啊。”
那时他能看出沈不渡是在搪塞回避,却不明白原因。
但现在,谢见欢大约明白了。
沈不渡不愿娶妻生子,是因为自己的魔碑守碑人身份。
他肩负着沈家世代传承的重任,时刻都在做着牺牲的准备。他不愿不负责任的给自己的另一半道侣带来危险,也不愿让自己的孩子经历自己经受过的痛苦和压力。
他总是喜欢硬抗,喜欢把所有问题解决在自己这里。
谢见欢隐约意识到,自己不该问这个问题。
他有些懊悔,却没有办法把话语收回。但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沈不渡这次给出的答案,和他十七岁那年并不相同。
“或许吧。”他的师父看着青翠远山,手里把玩着一颗莲子,声音很轻,“遇上喜欢的人的话。”
第65章 噫
谢见欢倏地抬眼看他。
湖波轻漾, 竹筏悠悠前行,离两岸青山越发近了。乳白色的山岚云雾安静的环绕,长风卷来松木的清香。
沈不渡从山间收回目光, 亦安静的回望。他长发随意束着, 如玉指尖捏着一颗莲子, 白衣长长的下摆垂在青绿竹筏上, 沾了一点微冷的湿意;眼神却是温暖的, 似乎含着些将言未言的话,和某种沉甸甸的东西。
谢见欢几乎要陷进那双独一无二的眼睛里,心脏不受控制的疯狂跳动,一个不成型的念头还未升起, 却陡然背后一寒, 觉察到迅速靠近的一阵强烈危机——
他神色立变,不假思索的跃起去拉沈不渡。与此同时对方也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臂, 两人不约而同高高掠起,就在脚尖离开竹筏的一刻,一道浅金光芒重重凿在他们方才所在的位置,将竹筏砸的四分五裂!
杀气凛凛的金光一击不成, 自动飞了回去,沈不渡和谢见欢落在岸边, 才看清了那金光是何物——
竟是一把佛玉扇。
两人的神色霎时都不怎么好看。
沈不渡臭着脸骂了一句:“怎么在这也能碰到那个疯子?”又道, “赶紧走。”
然而已经晚了。
一个人影从天而降,伸手接住了飞回来的佛玉扇。这人瞧着三十来岁,五官生的本来十分清隽,然而眉心有一股浓重的煞气和燥意, 双目混沌发红, 表情阴鸷的盯过来时, 活像个地狱里爬上来的罗刹。
沈不渡神情未变,却不由自主的绷紧了神经。
能让他如此戒备的人着实不多,眼前这位算是头等一个。
天榜第二高手,方淮。
当然,上辈子那个沈不渡死后,如今方淮已经登顶,成为名副其实的天榜第一了。
提起方淮,天下修士无不变色,都要又恨又怕的骂上一句“疯子”。这的确是个战斗疯子,不会说话,也从不和人沟通,整日神出鬼没,只要现身就一定会找人打架,还是不要命的那种。
人人见他都避之不及,唯恐对方疯癫癫的找上自己。说起来,沈不渡上辈子原本屈居方淮之下,也没想过主动找对方争一争天榜第一,结果某次他带徒弟出去玩,这疯子莫名其妙的冲过来就开打,沈不渡为了护全徒弟,不得已和对方交手,最后以一招险胜。
可以说,沈不渡上一世登顶天榜,方淮功不可没。
但同时也能看出,连巅峰时期的沈不渡都只能险胜方淮,那么如今的他,根本不是方淮的对手。
哪怕加上谢见欢也是一样。
方淮还是那个方淮,并没有因为许久不见就变得稍微正常一点,他甚至连招呼都不打,身影鬼魅一闪消失在原地,同一时刻佛玉扇出手,划破空气向他们杀来!
这佛玉扇亦是极品神器,虽不像乾坤能千变万化,却以锋利闻名天下,扇边轻轻一擦,能当场削掉人的头盖骨。
“师父先走!”
谢见欢推了沈不渡一把,毫不迟疑的拔剑迎了上去。他知道不是方淮对手,只想尽快给沈不渡争取时间,自己再想办法甩掉这个疯子脱身。
但若能这么轻易甩掉,方淮也不会被人咬牙切齿痛骂这么多年了。
脑后风声响起,谢见欢瞳孔一缩,不假思索转身横剑,“铿”的一声玉扇撞上寒刃,一时间竟不分伯仲,甚至那煞气冲天的玉扇还疯狂的往前顶,意图撞开剑刃把谢见欢劈成两半!
交接摩擦处金光迸射,银光神剑灵魂深处亦发出震怒,剑身爆发出强烈银光,猛地将佛玉扇震飞出去!
玉扇轻盈的在半空打了个旋儿,毫无停顿的俯冲而来,这次直冲谢见欢双腿而去!
这神兵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若有人观战,只怕此时骇的连冷汗都要流下来——那金光仿佛一道闪电,待目光捕捉到它的踪迹,它已经贴近谢见欢双腿,眼见要从膝盖处齐齐斩断!
谢见欢面色冷峻,身形是出人意料的轻盈,以令人震撼的反应速度旋身避开,下一瞬霜白剑气纵横,以睥睨天地之势向佛玉扇劈去!
一时间,呼啸的风声突然止住,远山、近水、流云、雾霭都仿佛顷刻静止。死寂到可怕的一刻后,两把神兵交接处陡然爆发出无形的灵力,如翻卷狂涌的浪潮,暴虐地向四周席卷冲击而去!
佛玉扇终于抵抗不住,在这一交锋中败下阵来,化作金光消失不见。
但谢见欢却并未露出任何得意侥幸,因为他方才用了一半功力,打退的仅仅是一把神兵。
而真正的敌人,到现在还没有现形。
黑衣青年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紧长剑,英俊的眉眼深沉肃杀,气息却意外的冷静沉稳。这是他与生俱来的秉性,也是他潜移默化从沈不渡那里学来的东西。无论情况多惊险危急,都绝不会自乱阵脚,而是缜密等待,抓住绝地反击的机会。
蓦地,流霭动了,谢见欢折身起剑,正正迎上如鬼魅杀出的方淮!
无论是反应、敏锐、速度、力量,这一剑都已经发挥到极致,若换作十名开外的其他天榜高手,恐怕已经在方才一瞬成了方淮的扇下亡魂。然再惊艳出彩的一剑,在绝对的力量差距之下也无法完成奇迹逆转,谢见欢咬紧后牙,持剑的双手不易察觉的微微发颤,口腔里已经弥漫起淡淡的血腥味。
就在这时,身后有人喝了一声:“见欢!”
谢见欢余光一瞥,立即心如明镜,咬牙竭力将方淮的玉扇劈开,随即毫不恋战的抽身后退,直奔沈不渡站立的方向而去!
在谢见欢和方淮交战时,沈不渡自然没闲着,已经迅速布下九字连环困阵。此阵极难破解,困住当下的天榜第一高手也有些难度,但起码能拖延一阵时间。
谢见欢一个眼神就能明白沈不渡的意图,他从困阵上方掠过,方淮穷追不舍,紧跟其后,沈不渡恰准时间陡然起阵,一个庞大恢宏的金色巨阵凭空拔地而起,将方淮的身影整个笼罩其中!
“走!”
两人毫不迟疑向前飞掠,以九字连环困阵的威力,挡住方淮一时片刻不成问题。
但,他们没有低估方淮的可怕修为,却低估了对方的疯狂程度。
九字连环困阵虽能用灵力暴力破解,但超出限度却会遭到阵法的疯狂反噬。正常人被困住都不会选择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办法,但方淮本来就不是个正常人。
巨阵不住震颤,几乎给人地动山摇之感。沈不渡蓦地回首,只见大阵轰然破裂,方淮满身鲜血,面目狰狞的强行破阵而出,血红的目光死死盯住了这边!
他竟然拼着让自己身受重伤,也要对他们赶尽杀绝!
佛玉扇灵力暴涨,带着方淮疯狂之下注入的磅礴到可怕的灵力,闪电般冲沈不渡疯砍下来!
沈不渡布阵已消耗不少灵力,危急关头却也不得不上,他暗骂一声折身迎上,然乾坤剑撞上佛玉扇的一瞬,他在心里暗道不好。
方淮已经杀疯了,居然在透支灵力,这一扇修为堪比巅峰,他接不住。
果然,下一瞬乾坤被高高击飞,佛玉扇杀气骇人,当头冲沈不渡劈下来!
一道黑影闪身挡在沈不渡身前,死死抱住了他。“嗤”地一声,令人牙酸齿寒的声音响起,锋利削骨的扇子划破血肉,从后颈到腰间,转瞬劈开了谢见欢整个后背!
沈不渡瞳孔紧缩,大脑霎时变的空白,只觉一大片温热洒在自己脖颈里,带着浓重的铁锈味。
是谢见欢喷出的热血。
青年再也支撑不住,身体霎时软下去,沈不渡条件反射的抱住他,抚在背后的手浸了满满的热意。
全是血。
手掌热烫,心却坠入冰谷,沈不渡颤抖着呼吸去看谢见欢的脸色,发现对方已经彻底陷入昏迷。
方淮全然失去理智,接住佛玉扇,身形一闪再度冲沈不渡杀过来。
沈不渡轻轻把怀里的人放在地上,偏头时,眼底一片红。
没人能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连疯狂状态下速度惊人的方淮都没能捕捉到他的身影,迟疑僵滞的一瞬,自己的喉管已经被一只苍白的手捏住,发出可怕的咔嚓声!
沈不渡冰冷的脸出现在他眼前,唇缝间挤出森寒的字句:“你当真以为我杀不了你?”
没人见过沈掌门盛怒的模样,方淮有幸成为第一个。
纵使疯癫如他,这一刻竟也从心底生出一股难以控制的寒意。但那畏惧很快就被另一种更强大的东西压下去,方淮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青筋暴起的手反手掐住沈不渡的手,在窒息到眼前发黑的境地中将佛玉扇向对方腰腹捅去!
沈不渡眉眼覆霜,掐着方淮的脖子将人甩开,右掌不知何时拿回的乾坤剑,看也不看反手就是一劈!
“哗啦”一声,热血泼洒,比谢见欢背上还要长的一道血痕出现在方淮前胸。他失血有些多了,动作微微迟缓了些,沈不渡面色冰冷,又是狠厉至极的一剑,乾坤亦能体会主人暴怒的心情,银芒如江海横荡,差一点割断方淮的喉管!
两剑惊神泣鬼,连疯到不行的方淮一时也有些忌惮。沈不渡盯他一眼,却没再继续追击,收剑大步向谢见欢走去。
这个时候和疯子打架没有任何意义,谢见欢的伤必须立即止血。
然他没走两步,身后竟再度响起方淮穷追不舍的脚步!
沈不渡一瞬间神情森冷到令人惊骇。
天榜第一就算重伤也不可能轻易击败,以沈不渡目前的修为要想杀死方淮,恐怕自己也要豁出去才行。他握紧乾坤转身,正打算速战速决,旁边却突然冲出来一个青年,扬起手中的粉末向方淮一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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