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果然是个废物。”他想。
一旁安安静静看着的凤行云终于开口了,他朝着白雀伸出手:“来。”
白雀是苍鸾族的,最有利的便是苍鸾少尊凤行云。
白雀自破壳后便是个神智不全的小傻子,最爱亲近兄长、姐姐,在没来九重天之前,他一直很依赖凤行云。
云载着白雀飘了过去,与凤行云细长的手指接触。
白雀一反常态地俯下身,轻轻用尖喙去蹭凤行云的手指,眼泪似乎又止住的趋势。
凤北河和凤雪生眉头一皱。
凤行云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
哪怕他将白雀送来九重天送死,可终究血脉相连,白雀……
凤行云还未想完,突然感觉手指传来一阵痛意。
——凑到他手指上的白雀突然凶狠地啄了他一口。
白雀尖喙虽然嫩,但用力啄起人时,连仙尊的手背都能啄出血,更何况是凤行云的手指了。
几乎是一瞬,凤行云幽蓝带红的鲜血便溢满五指缝隙。
凤行云脸上的温润再也遮掩不住,冷冷看他。
扶玉秋还记着是这人将白雀送来九重天的,而且好像还给这壳子下了毒。
白雀怒目而视。
他睚眦必报惯了,也不想此人好过。
凤行云眉头紧皱,似乎想要伸手去抓他,但云却忙不迭载着扶玉秋飘走了。
最后一人,便是恭敬跪在地上的凤北河。
虽然皮囊不同,但独属于凤北河的气势依然漠然,让人想不通明明是御火的彤鹤族,为何身上却有霜雪的气息。
扶玉秋站在云上,和凤北河冷冷对视。
云椅之上。
仙尊手肘撑在扶手上,慵懒地托着侧脸,兴味盎然地看着下方,像是在瞧一出难得的好戏。
鹓雏司尊轻轻跪在云椅旁,仰着头看他:“尊上。”
仙尊将视线落在他身上,轻轻笑了笑,道:“明南不想要凤凰传承?怎么不去试一试?”
“我不需要凤凰传承。”明南看着仙尊的眼睛都在发光,倨傲地道,“明南只要尊上的庇护就好。”
一旁的云收撇了撇嘴。
若不是鹓雏少族主当年舍身救了仙尊一命,就明南这个只有脸的废物美人,怎么可能会入仙尊的眼?
还鹓雏司尊?
什么都不会,只是摆着好看的花瓶罢了。
明南的确很漂亮,而他最引以为傲的也是三界无人能及的美貌。
他知道如何做能讨得仙尊欢心,每回来九重天必定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而仙尊也会如他所料被取悦到,眼神全是温柔。
仙尊似乎被他逗笑了,眉眼处全是柔色,甚至抬手抚了抚明南的脸庞。
明南自得地笑了笑。
仙尊眼神温柔如水,抬手随意勾起明南垂在肩上的长辫,声音一如既往地柔和。
“你在学他?”
明南一愣,无辜地说:“尊上在说什么,我怎么……”
话还没说完,一簇金红的火焰猛地从地面窜上来,转瞬包裹住娇滴滴的美人,毫不怜香惜玉。
明南:“啊——!!”
明南是鹓雏,血脉中有几近一半的凤凰血脉。
即便如此,他还是被这簇凭空出现的火苗烧得浑身发抖,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闷闷的嘶叫。
火焰焚烧全身,明南身上的明黄晃眼的外袍顷刻被烧成灰烬,长辫间的花朵更是迅速枯萎,发带焚毁,如泼墨的发披散下来,显得分外狼狈。
“漂亮的花瓶就该好好置于玉台,受人欣赏。”仙尊柔声说,“万一被人拂掉摔个粉碎,该多可惜?你说对不对?”
明南浑身都在发抖,艰难点了点头。
云收在一旁狠狠解了气。
活该。
仙尊看着明南的眼神依然温和:“你刚才说,要我庇护?”
潮涌似的威压散去,明南猛地松了一口气,大口大口喘息半天,道:“是——流离道不好,我不想住在那。”
明南明显知晓仙尊的脾气,知道唯唯诺诺不会引得怜惜,反而倨傲狂妄能让其产生兴趣。
更何况,鹓雏少族主救了仙尊一命的恩情,能让他有底气肆意妄为。
总归仙尊不会杀他。
哪怕刚才被火焚烧一番,明南也能装作无事发生,胆大妄为地对仙尊提要求。
仙尊很纵容他:“那你想住在哪里?”
“尊上不是说漂亮的花瓶就该置于玉台吗,我要住在九重天。”明南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仙尊。
仙尊笑了笑,正要说话,偌大殿中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地哭叫。
——是扶玉秋。
雪白的团子像是被人从云上打下来的,猛地掉落在地,弹了好几下又滚了几圈才稳住。
仙尊眉头一皱。
和扶玉秋面对面的凤北河一怔,眉头皱起,有种不好的预感。
摔下来的白雀挣扎着爬起来,脸上的泪飙得更凶了,他几乎是扑着翅膀连滚带爬地从台阶上冲上去,狼狈地跑到仙尊面前。
白雀所过之处,全是小颗小颗的泪水。
扶玉秋连翅膀带爪子地勾着仙尊的衣摆拼命往上爬。
仙尊沉下脸,白雀还没爬到膝盖就给他轻柔捧着放置掌心。
扶玉秋哭得都要抽过去了,眼泪簌簌往下掉,沙哑的声音发出一声声悲伤凄厉的“啾啾”,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朝他告状。
众人:“……”
仙尊见白雀非但没被哄好,甚至哭得更凶了,皱着眉给他擦了擦湿哒哒的脸。
扶玉秋抽噎着,连呼吸都差点上不来。
仙尊见那泪水怎么都擦不掉,许是太烦躁了,抬头冷冷扫了下方三人一眼。
大殿云雾像是被一股狂风吹过,猛地翻涌起来。
汹涌的威压无差别地朝着大殿所有横扫过去。
凤北河首当其冲,本就重伤的四肢百骸一阵激荡,他本是单膝跪地行礼,被来自血脉的威压逼得直接双膝落地。
膝盖同坚硬的玉石相撞,发出“砰”的闷响,地面甚至出现一道道裂纹。
他额头深深触地,猛地呛出一口血来。
凤行云和凤雪生也深深低头,无论怎么抵抗,那血脉的震慑威压依然让他们浑身发抖。
云归云收已跪在地上,满脸愕然。
他们跟在仙尊身边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脾气。
就算有人来九重天刺杀,仙尊始终是喜怒不形于色,连放鸟兽焰火也是笑着。
从未像现在这般……
仙尊垂下头慢条斯理地给白雀擦眼泪,语调淡淡道:“没用的废物。”
三人从来没被仙尊骂过“废物”,脸色全都不怎么好看。
扶玉秋不受威压影响,一边嚎啕假哭一边在心里盘算。
“谁也别想得到那什么传承。”扶玉秋恨恨地瞪着那不怀好意的三人,连仙尊也怨恨上了,“那是凤凰的东西!”
他泪眼朦胧,隐约瞧见凤北河跪在地上咳血,前所未有的狼狈,顿时爽得天灵盖都要飞了。
虽然活阎罗很讨厌,但狐假虎威的确很有用。
他就算被活阎罗弄死,也要拉着凤北河一起下地狱。
仙尊厌烦地抬头一挥。
三人似乎心有不甘,但在罕见大发雷霆的仙尊面前全然不敢多说半句话,缓慢起身行了一礼,离开大殿。
扶玉秋也没想过一下就能将凤北河按死,冷眼看着他离开。
明南还在云椅旁跪着,他看着站在仙尊膝上的白雀,眉头狠狠皱起来。
仙尊似乎对这只白雀……不太一样。
“可以。”仙尊说。
明南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仙尊在回答他之前的话——他可以住在九重天。
明南一喜,高兴道:“多谢尊上。”
仙尊还在给白雀擦眼泪,头也不抬地道:“云收,带他去鸣渠殿。”
云收:“是。”
鸣渠殿离九重天大殿极远,但明南已然满足,高高兴兴跟着云收离开。
没一会,整个大殿只有仙尊和扶玉秋两人。
仙尊不厌其烦,终于将扶玉秋的眼泪擦好。
眼看着那哭得发红的眼睛不再流泪,仙尊笑了起来,道:“这不是挺会唱歌吗?”
扶玉秋:“……”
扶玉秋哭得浑身疲惫,恹恹瞥他一眼。
这活阎罗什么耳朵,刚才自己是在假哭惨叫,哪里是在唱歌了?
“既然嗓子好了,就来唱首小曲吧。”仙尊道。
扶玉秋忍辱负重想要啾,但又觉得不甘心,凶巴巴瞪着仙尊。
仙尊见他连伪装都不伪装了,笑了笑,将那根凤凰传承捏着,故意在扶玉秋面前晃了晃,像是拿糖果引诱不懂事的孩子似的。
“若是你唱得不错,这根翎羽就送给你。”
扶玉秋:“???”
扶玉秋顿时亢奋起来。
凤凰传承!
能让那三人争先抢夺的肯定是好东西。
只要将这根翎羽得到拿给凤凰,指不定那双断翅都能治好。
扶玉秋来精神了,也不觉得啾啾是耻辱了。
——反正仙尊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开始给仙尊啾。
「活阎罗笑面虎,老树开花结果苦。」
「枯树枝枯树藤,生个果子捆草绳。」
「无能无能!」
扶玉秋一顿谩骂加诅咒,但一张嘴还是那悦耳的啾啾声,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是在真心实意唱歌哄仙尊开心。
仙尊在他唱出第一句时,给他擦羽毛上泪水的动作倏地一停,金瞳淡淡看着他。
第17章 可恶可恶
扶玉秋唱完后,满脸期待地看着仙尊。
凤凰传承!
仙尊:“……”
仙尊用指腹点了下白雀眉心的红翎,淡笑道:“唱得不错。”
扶玉秋狂喜。
言罢,仙尊将白雀放在扶手上,拂袖而去。
扶玉秋:“???”
扶玉秋气急败坏地啾啾道:“凤凰翎羽呢?!你不是说唱了就给我?!”
仙尊衣袍同云雾融合,转瞬不见。
扶玉秋又气得不轻。
说好的唱小曲就给金翎的,怎么嫖完小曲就跑呢?
“难道是……”扶玉秋悚然一惊,“他能听懂我在说什么?”
但也不对。
要是仙尊能听懂刚才那句打油诗的意思,被这样指着鼻子骂早就勃然大怒,怎么可能还会称赞他唱得不错?
这样一想,扶玉秋定下心神来。
在殿外候着的云归摸不准仙尊的脾气,见扶玉秋还在那仙尊独属的云椅上站着,犹豫半天,上前将白雀捧着打算放回笼里。
此时,仙尊的声音突然从云归耳边的云传来:“不必把他放金笼里。”
扶玉秋已经习惯被关,听到这话微微一歪脑袋。
活阎罗这是被刚才那首小曲给哄得开心了?
扶玉秋有些不开心,那为什么不给他凤凰传承?
骗子。
仙尊又道:“将云梯封了——日后在九重天,他想去哪儿都可以,不必阻拦。”
云归一怔,神色复杂地颔首称是。
扶玉秋倒是精神一振。
“嗨呀,要是早知道唱个小曲有这般待遇,我早不就啾了吗。”
扶玉秋尝到了狐假虎威的快乐,当即舍弃之前誓死不啾的尊严。
很是能屈能伸了。
仙尊下令,云收云归自然不敢拦他。
扶玉秋怕活阎罗是打算先让他跑三十九丈,然后再劈来个四十丈的刀,小心翼翼地试探好几回,发现果然无人阻拦。
扶玉秋还是不肯松懈,又趁着夜鬼鬼祟祟往当时发现凤凰的宫殿方向跑。
他连滚带爬跑了半天,还是没龙或者云来拦他。
扶玉秋这才终于放心,高高兴兴地用翅膀爬上台阶,去找凤凰。
宫殿周围连一片云雾都没有,当时被震断的红绳已经换了新的,无数占风铎悬挂其上,将绳子坠得往下勾出一个弧度。
夜风拂来,发出空灵悦耳的声响。
九重天云梯已封,就算两人逃出来也只能在九重天打转,所以囚禁凤凰的宫殿大门敞开着,完全不怕有人来救他。
扶玉秋顺利地跑进去。
偌大宫殿中,凤凰安安静静地站在法阵中央,垂着修长的脖颈看着地上一朵枯萎的花,不知在想什么。
和上次不同,周围没有水流浇他。
阵法是关闭的,扶玉秋伸爪子在边缘探了探,发现没有任何反应,便兴奋地跑进去,蹦起来朝着凤凰挥翅膀。
“啾!啾啾!”
凤凰回过神来,见白团子朝他滚来,眸子闪着冷淡的暗光。
扶玉秋本来开开心心跑过来,但一见凤凰这个神色,愣了一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快跑几步,腾空而起,“啾叽”一声,任由自己像是武器似的,凶猛地撞在凤凰身上。
凤凰:“……”
凤凰猝不及防被撞了一个趔趄。
“你……”
“我都让你跑了,你怎么被抓回来了?”扶玉秋好不容易遇到个和他同病相怜的,语调又生气又委屈,“我还没生气呢,你生哪门子的气?”
凤凰:“……”
凤凰沉默好一会,低声说:“没生气。”
扶玉秋不信他:“你就生气了,我看得清清楚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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