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殃:“……”
凤殃无措地将手放下来。
魔音灌耳,不外如是了。
被困在身体中的凤凰神识:“……”
他心情莫名复杂。
除去凤凰传承的记忆,凤凰连登上仙尊之位时的记忆都是东拼八凑出来的,他也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钟爱焰火、爱弹箜篌。
而现在所有的疑惑,都有了完美的解释。
可就算凤凰放了多么漂亮的焰火,扶玉秋却只觉得恐惧;
弹了美妙的箜篌音,扶玉秋也不再爱听。
凤凰甚至怨恨起来导致自己失去记忆的原因来。
若是他还有记忆,在第一次见到扶玉秋时许是能将他认出来,而不是用黄鹂放血焰将他吓出心理阴影来。
就在凤凰思绪翻飞时,扶玉秋的记忆好似已经飞快过了些时日。
闻幽谷的叶子开始泛着黄。
叮呤呤的声音响起。
扶玉秋脚踝上系着铃铛,轻盈踩着台阶跑进内室,欢天喜地地一头扎到温暖的床上。
他像是寻到新窝的猫一样高高兴兴在被子里翻来覆去半天,才笑眯眯地从被子里露出一个脑袋来,朝着凤殃道:“来啊。”
凤殃正抱着枕头打算给他铺上,闻言一愣:“啊?”
几个月过去,凤殃脸上的死气已经全然消失,脸上那丑陋的水痕也消退不少,看着没有刚开始那样可怕了。
他穿着扶玉秋的白衣,虽然身体瘦弱,但手脚都比扶玉秋要长,袖子堪堪只到小臂,秋日的风一吹能冻他一哆嗦。
天马上就要暗了,扶玉秋本来都是要深夜才睡觉,但今日他想躺一躺凤殃给他寻来的石床,早早就爬上榻。
见凤殃还磨磨蹭蹭的,扶玉秋不耐烦地伸手拽住他,将他用力拽到床上。
凤殃猝不及防,险些直接压到扶玉秋身上,慌忙用手一撑,终于稳住身体。
“快来,一起睡。”
扶玉秋得到新礼物的欢喜根本挡都挡不住,可整个闻幽谷他无人倾诉分享喜悦,只好拉着凤殃这个送礼物的人一起来体验这份礼物的美好之处。
凤殃稀里糊涂就被他拖到被子里浑身僵直地躺着。
扶玉秋浑身舒展开,感受着身下的石床果然在源源不断散发着热意,顿时高兴地蹬脚,压抑着兴奋低声道:“我一直都想要这样的床,可火岩爷爷那里的石头都会爆开烟花的,说是我要是真的睡了,迷迷糊糊都能被炸碎叶子。”
凤殃浑身紧绷不敢动,也没听出来扶玉秋说的“叶子”是什么意思。
扶玉秋越说越兴奋:“那时我就不信啊,就偷偷拿了一块火岩把花盆放上面,谁知道才一晚,那花盆就砰的爆了哈哈哈!”
凤殃:“……”
凤殃看着黑暗中也好像在发着光的少年,忽然意识到自己从始至终和他都不是一个世界的。
扶玉秋的世界简单又单纯,只是有了一张床也能兴奋成这样,有时看蚂蚁搬家这种无聊至极的东西也能看上一整天,还能看得让自己热血沸腾,有输有赢。
他的世界没有算计,没有折辱,也没有千方百计才能活下来的艰辛,更没有残杀旁人的暴戾血腥。
和凤殃……
完全是两个相反的极端。
凤殃突然回想起当时鹓雏少族主说过的自己的未来。
“你会在数年后坐上仙尊之位,残忍嗜杀,屠尽四族。”
凤殃手指悄无声息地收紧。
他不要变成灵镜预知中的那样残忍嗜血。
去寻有仇之人报仇,绝不牵连无辜之人。
或者。
若是能一直像现在这样安安稳稳地活在闻幽谷,那什么仙尊之位、仇恨,他可以什么都不管。
只要……
凤殃一怔,突然回想起一个问题。
为什么预知中,自己会回九重天?
灵镜当时到底有没有预言到自己会掉落闻幽谷被扶玉秋所救?
扶玉秋已经唧唧歪歪半天,兴奋褪去,终于忍不住靠在凤殃身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凤殃偏头看他,轻手轻脚地将一直藏在身上的那一片破碎的镜片拿了出来。
镜片模糊不清,像是从里蒙了一层薄薄灰尘。
这只是灵镜的其中一片,其余的不知去了哪里。
凤殃努力想要看清,无意识地用手指轻轻一抚,镜片边缘锋利得很,当即划破他的指腹,一滴血倏地沁入镜片中。
一瞬间,那空无一物的镜中竟然缓缓浮现一个人的模样。
凤殃一愣。
镜中人……
好像是扶玉秋?
第73章 弹指一瞬
镜子中的人并不动, 安安静静蜷缩在那,似乎正在熟睡。
凤殃皱着眉用手指一遍遍地去擦拭,镜面却无半分动静。
为什么这镜中会有扶玉秋?
是这面碎镜子照出了关于自己的未来是和扶玉秋有关?
凤殃彻夜未眠。
扶玉秋并不知道凤殃在苦恼什么——对他来说, 最大的烦恼就是如何在晒太阳的同时还能不被晒干水分。
今日太阳很好, 扶玉秋蹲在梧桐树下, 仰头听着秋天断断续续的蝉鸣。
“又要到冬日了, 什么时候能开春啊?”
凤殃心不在焉, 笨手笨脚地用软藤把扶玉秋披散着的长发编上花。
扶玉秋怕晒, 但又太喜欢太阳,拧着眉思考好久, 将一只手伸到太阳底下, 等到晒得发烫了,又赶忙缩回树荫中, 将另一只手伸出去晒。
凤殃本就沉默寡言, 扶玉秋也没察觉出异样, 歪着脑袋看他,道:“我突然想起来了, 你身上的毒怎么这么多,都是谁给你下的?”
那些毒单拎出来一样都是见血封喉的绝顶毒药, 凤殃却中了数种。
扶玉秋用自己“高超”的医术数了数, 觉得得有七八种。
凤殃捏着一朵白花的手一顿,他大概不爱这种不详的花色,随手丢掉又换了朵大红大紫的, 轻声道:“许是我命大, 运气好。”
说完后, 凤殃自己都想笑。
在之前的数十年中, 哪里有什么好运气?
他这一生最幸运之事, 便是遇到扶玉秋。
“但也不能让它们长久在身体中吧,你看你的脸……”扶玉秋抬着他的下巴左看右看。
凤殃都不敢直视自己这张脸,更何况让扶玉秋这么近距离地观看了,当即就要偏过头去躲开。
扶玉秋“哎哎”两声,制止他,伸出两只手捧住凤殃的侧脸,不高兴道:“干嘛啊?我仔细看看——不丑,啧,真的不丑,别躲!”
凤殃只好无措地僵住了,硬着头皮让扶玉秋看。
“真的,就是有点痕迹,这东西应该是你体内其中一种毒导致的,咱们把它解了不就成了吗?”
凤殃一愣:“能、能解?”
扶玉秋被凤殃这个略带期待的眼神看得飘飘然,当即拍拍胸脯:“肯定能!”
凤殃并不期盼自己体内的所有毒都消失,但若是能让自己好看点……
或许扶玉秋见到他,就能再高兴一点?
扶玉秋保证完后,便灰溜溜地去小库房翻找医书去了。
他那小库房里简直是个藏宝库,什么东西都有,凤殃帮他一起寻,翻了半天才在角落里看到已经落了灰的一摞书。
扶玉秋还没说话,凤殃已经不怕脏地上前将书全都搬出来。
那书写什么的都有,符阵、剑谱、毒术,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医书。
扶玉秋索性全都搬回去,打算挑灯夜读。
当夜,扶玉秋才翻了两页,便趴在温暖的床上呼呼大睡。
凤殃:“……”
凤殃无奈,只好点着烛火自己看。
他先看的是毒术经,一晚上时间翻完后,终于在一处记载上寻到了「水毒」的症状,和他所中之毒一模一样。
凤殃并未声张,而是将记载那一页翻开使劲压了压,随后悄无声息地放在扶玉秋搭在旁边的掌心地下。
马上就要天亮了,凤殃索性不再睡,安安静静地等着。
很快,第一缕阳光从外射来。
扶玉秋训练有素,当即“噔”的一声撑着手坐起来,迷迷瞪瞪揉着眼睛:“天亮了天亮了,晒太阳喝水。”
凤殃:“……”
扶玉秋的世界太纯粹了,除了晒太阳就是喝水。
扶玉秋嚷完后,清醒了些,打了个哈欠随手将掌心下按着的书拿起来。
只是随意一瞥,刚好瞧见「水毒」的记载。
扶玉秋当即“嗷”地蹦起来,兴奋地一把抓住凤殃的手:“你看!你看是不是这个?!”
凤殃很配合地凑过去看了看,点头表示赞赏:“是的。”
“啊!”扶玉秋激动不已,“我真是太厉害了!睡个觉随意一翻都能找到!哈哈哈!”
凤殃:“……”
高兴就好。
扶玉秋当即有了动力,着手准备研究解毒的方子。
只是还没研究几天,凤殃突然猝不及防地毒发了。
凤殃身上毒太多,有时候经脉安稳时倒是能达到莫名的协调统一,可这种稳定根本维持不了多久,当年在凤凰墟时每个几个月便毒发一回。
最开始的时候,凤殃意识还是清晰的。
隐约察觉到自己经脉开始不对劲,他立刻远离扶玉秋,担心自己控制不住痛苦时会没轻没重地伤到他。
只是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扶玉秋此时却莫名敏锐。
凤殃还没走,扶玉秋一把拉住他的手,疑惑道:“不是说要去采药试试看这个方子可不可用吗,你突然的,怎么了?”
凤殃已经开始浑身渗出带着毒的水痕,身体开始微微发着抖,他用力挣开扶玉秋的手:“没、没事,我先出去一趟。”
说罢,狼狈地快步离开。
扶玉秋叼着笔疑惑不已。
这是狼撵了?
他本来没怎么在意的,但无意中往地上一瞥,发现凤殃刚才所站的地方,花草已经蔫哒哒的,甚至逐渐在枯萎。
扶玉秋终于意识到不对,赶忙追了上去。
凤殃本能地想要逃走,最好找个没人的地方硬生生熬过毒发,他只顾着往前跑,没有意识到自己路过的花草,都被他身上散发的毒水而逐渐枯萎凋零。
最后,他终于寻到了一处安全的山洞,踉踉跄跄跑进去,躲在角落中任由黑暗包裹住自己,这才松了一口气。
“喂?你在里面?”
凤殃还没完全松懈下来,就听到外面扶玉秋的声音在朝他靠近。
他被吓住了,往角落里躲得更深了:“别、别进来。”
扶玉秋根本不是个会听别人话的人,凤殃刚说完,他就自顾自地道:“我进来咯。”
凤殃:“……”
凤殃懵了一下,余光往外一扫,突然瞧见刚才他进来时的地方本来是一片一人来高的枯草,此时却全都枯萎倾倒,像是被什么毒腐蚀了似的。
毒?
他身上的水。
凤殃立刻厉声道:“扶玉秋!别进来——”
扶玉秋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踩着轻快的脚步声循声过来:“什么?你是不是受伤了,还是毒发了?躲什么啊你躲,躲了就不毒发啦?我有很多灵丹妙药呢,你来,我给你吃。”
扶玉秋的语调,像是拿糖引孩子出来。
这山洞里潮湿又阴凉,是扶玉秋最讨厌的地方,哪怕夜能视物,他还是本能觉得瘆得慌。
凤殃也不敢再隐瞒:“你别过来,我身上的毒能让花草枯萎,你若靠近我……”
话还没说完,扶玉秋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一顿,接着噔噔噔往外跑。
凤殃:“…………”
扶玉秋蹲在山洞门口,小声说:“你先出来吃药,我不靠近你就是了。”
凤殃彻底松了一口气,闭着眸靠在潮湿脏污的墙壁上:“你走吧。”
扶玉秋沉默好一会,才道:“哦。”
洞外的影子一闪,似乎是离开的动静。
凤殃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滋味,明明是担心他因自己受伤,但他真的二话不说就离开,自己反倒心尖酸涩起来。
凤殃暗骂了自己一顿,觉得自己真是令人做吐。
为什么要奢求远在天边干净又纯澈的云为他停留?
他这样的人……
从来不会有人在意。
凤殃耳畔嗡鸣,毒发的痛苦已经遍布全身,让他蜷缩成一团死死咬着牙才能抑制住想要痛呼的冲动。
可明明他耳边只能听到自己血脉中毒液和血液相互拥挤着流动的声音,可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清脆的铃铛声却像是一根纤细的线,似有若无地钻入他的识海中。
凤殃一愣,茫然睁开眼睛。
扶玉秋去而复返,此时正蹲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将拿回来的“灵丹妙药”往凤殃嘴里戳。
瞧见凤殃醒了,扶玉秋笑起来:“啊,这个药果然有用,你感觉好些了吧?”
凤殃呆呆看着他,嘴唇轻抖,想问“你为什么要回来”,但喉咙像是堵了一块铅,让他根本发不出来任何声音。
扶玉秋看起来很害怕他身上的毒,但却裹着厚厚几层衣服,小心翼翼地将灵丹一颗颗往他嘴里送。
凤殃似乎被什么猛地震了一下,让他浑身血液险些都在沸腾。
他的心突然不受控制地悸动起来。
这悲惨又无趣的人生,要是突然有个人不顾性命,将他救出地狱,给他温暖……
扶玉秋将最后一颗灵药喂到凤殃口中,埋怨道:“下次毒发要记得告诉我啊,我又不会赶你走,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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