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谭明铠一早就又去了索尼,临走前他忍不住朝旁边床上看了看,看到林春晖还在睡着,于是轻声离开。只是在他关上门的一刹那,林春晖就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还是想去那个地方。
那是他在来日本之前就在攻略上看到的,一个叫做三光稻荷神社的地方。最开始看到这个名字,林春晖还以为是像关老爷庙一样求神拜佛的地方。但是往下一滑,看到粉粉红红的一片爱心时,立刻明白过来原来这是个跟恋爱有关的地方。百度上的照片非常吸引人,在他看了n个打卡地点以后依然深深地抓住了他的眼球,甚至连热门的富士山什么的都没有这个神社这么吸引他。图片里全是粉色心形的木牌,上边刻着情侣的名字,据说只要把名字刻上去,就能被保佑自己恋情成真。
来之前暗想着,说什么也要去一趟,不做什么,就看看。能不能求求各路神仙给自己一段好姻缘。明明心里已经有了粗箭头指向的某个人,却偏要骗着自己说不针对谁只是想给自己求段姻缘。多么虚伪。
结果现实是不会帮他自欺欺人的,只会无情地给他亮起红灯。林春晖苦笑了一声,独自出门坐上了前往爱知县的公交车。
出门前他跟侍者问好了路线和站牌,拿着小本本记了个仔细,甚至让他给自己画好路线,最后怀着害怕和向往,坐上了那班车。
林春晖一路紧紧抱着小本本,谨记着第几站下车,下车以后左转还是右转,怎么走,看到什么算是到了。像个刻苦谨慎的小学生,试探着,害怕着,走到了图片里的地方。
看到那面爱心绘马墙的时候,林春晖的心里满满都是成就感,觉得自己太厉害了,拿出手机喀喀喀一顿狂拍。想着发朋友圈的时候,又苦于没有合适的文案匹配,失落地收起了手机。
墙前好多人,要么是一对对年轻的情侣,要么是三三两两青涩的女孩,甚至还有一些穿着水手服的中学生。林春晖突兀地站在中间,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是丢人。
一个大老爷们儿,跑来搞这种小姑娘搞的东西,也不害臊。正当他心里对自己发笑的时候,旁边两个女孩跟他友好地搭讪了,一个脸圆圆的虎牙女孩笑着朝他秃噜了一串日语,林春晖一个字也听不懂,只好尴尬地边比划边说:“不好意思、我听不懂。”
“中国人?”两个女孩相视一笑,更加热情了,“太巧了,我们也是呢!”
听到熟悉的母语,林春晖总算没那么惊慌。另一个女孩儿问他:“你也要写这个嘛?很灵的哦!”
前半句林春晖刚想否定,后半句马上让他迟疑了。“真的……很灵?”
女孩看他生涩的样子哈哈大笑,“当然啦,我就是来还愿的,昨天男神跟我表白了哦!”说着,一副神秘又骄傲的样子,充满了活力和美好。
林春晖心里痒痒的,“那……”
“你去那边,看到了嘛?”女孩往后边一指,“去那里买一个牌子,只要500日元,这里不能用支付宝或者微信的,你记得用现金。然后写上名字找个地方挂着就好了。”
林春晖收回目光,诚恳地跟两个女孩子道谢。“不客气,祝哥哥也能收获喜欢的人。嘻嘻”
两个女孩子结伴走后,林春晖站在原地迟疑了好一会儿,像是在做什么心理斗争,最后还是忍不住买了一个牌子。
他拿起马克笔,趴在桌子上,歪歪斜斜地写上了林春晖三个字。他想着,老谭的名字比划多,占地儿大,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收着字,生怕写大了。又是庄严,又是紧张,满心忐忑,比升学考试还要慎重,写完看了一会儿,又开始痛恨自己为什么上学时候不好好练字,字体如此难看。
好不容易完成了自己的名字,林春晖心跳如擂,终于到了他最在意的那个名字时,他紧张的手都在哆嗦,刚写了一个言字旁,就抖得写不成了。旁边的欧巴桑见他这幅模样,用蹩脚的中文笑着跟他说道:“牌子挂上、可以向神请愿,让他和自己成为伴侣。”欧巴桑说着还比划着,两根食指伸出紧紧地靠在一起。
让他成为自己的伴侣。
林春晖手上的动作停顿住了。世间一切像是被按了暂停键,身后的喧闹没了,欧巴桑的笑容定格了,微风吹在他的脸上,柔软的发丝轻轻飘动着。却丝毫不暖。
他往事如小电影一般,呼啦啦地涌入脑海,拦也拦不住。
谭明铠在车里偷吻沉睡小煦。谭明铠在月下衔着弟弟的嘴唇。“哥,求你成全我们”。“我会好好对他。”谭明铠立下的承诺。谭明铠给小煦扒虾的手。谭明铠温柔地抵着小煦的额头。谭明铠抱着喝醉的小煦离开的背影。床上白花花的身体。混杂着醉意和痛苦的小煦二字。隔壁房间传来的闷哼。抽屉里珍藏着的没送出去的戒指。“我是你弟弟的前男友。”
欧巴桑满含慈爱地看着这个青年,以为自己的话会换得这个羞涩的青年满含期待地写下另一个名字,不想最终看到的却是那青年手中的笔直直坠落在地,瘦弱的肩膀伏在桌案上大声恸哭。
哭得是那么那么的伤心。
第50章 肩膀
林春晖像是一缕幽魂一般,神情恍惚地下了山。
目光所到之处,他看山,大山沉默不语为他默哀。他看河,河水继续奔腾对他视而不见。他看树叶草木,树叶草木对他的抽噎充耳不闻毫无反应。
他走田野间、公路上,连头上飞过的雁都不给他任何眼神地径直越过,他感觉天地间好像就只有他一个人,孤独至死,至死孤独。
林春晖想了很多很多以前的事。
他其实很早之前就该开始喜欢老谭了,可是老谭没有给他任何机会,在第一缕好感生发的时候,他就表白了说喜欢小煦。那点朦胧的好感被同性恋这个巨大的打击挫骨扬灰,风一吹,渣都不剩。
后来谭明铠渐渐加入了兄弟俩的生活,在许许多多自己需要的时候挺身而出,不管是出于对弟弟的爱屋及乌还是出于自己的那份热心善良,总归他是帮自己做了很多事。在无数个细小的瞬间,一个柔和的眼神,一抹善意的微笑,无数好感再次慢慢生发。那些悸动,那些快速的心跳,它们是存在过的,甚至比遇到孟放还要早。可是它们都被自己刻意忽视了,看不见、不能看见。得过且过。
他有多坏多阴暗呢?
小煦跟老谭分手以后,他就火速爱上了自己曾经的弟夫。很难不让别人以为他是一直都在等待着机会上位。
自己要怎么跟小煦交代呢?怎么跟所有知道他们关系的人说明呢?
到底为什么要爱上老谭呢,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林春晖心里绝望着,一为自己不知廉耻的行为,二为自己得不到回应的爱情。
如果仅仅是自己这边无法突破这层障碍,那还算有尝试的希望。但更大的不可能就是,老谭那边不可能回应自己。就像是自己还在认真考虑着怎么才能越过中间的水去找对岸的人,但对岸的人却直接告诉他请不要过来。他不想与他共处一岸。
林春晖自嘲一声,又哭又笑,满脸泪痕,在这空旷的路上,像个鬼一般。
走了好久,直到他感觉到脚跟酸痛,飘忽的神思才总算归位。看着四下陌生的风景,终于意识过来自己要回去了。他抹了一下脸,往兜里一摸,顿时晴天霹雳。自己记路的小本本不见了!!!
林春晖终于知道慌了,急忙上下摸了个遍,这才终于确定了这个坏消息,笔记本是忘在刚刚的桌子上了。
他刚刚就只拿着那个木牌,失魂落魄地走开了。本子没拿!
那本子上不仅详细地记着回去的路,还有自己抄下来备用的几句问路的日语,因为不会念,自己还把它们翻译成了发音相似的中文,地图加上这几句日语,双重保障。
现在什么都没了!!
林春晖瞬间崩溃,抬头看看前边又看看后边,感觉自己像是被遗忘在了这天地间。他朝远处大喊了几声,风旁若无人地吹着,他得不到任何回应。
林春晖疲累地蹲坐在地上,使劲儿敲了敲已自动关机的手机。再尝试着打开,依然还是黑屏。
他颓败地捂住头,发出一声懊恼的吼叫。
林春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几天前他还在得意洋洋地跟所有人炫耀自己的日本行,转眼间人就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在一个鸟不生蛋狗不拉屎的地方,求路无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他走的累极了,最终放弃挣扎,终于坐在了地上,努力平息着自己的气息。
老谭说今天要开很久的会,要回来很晚。不知道他说的晚,指的是相较于昨天下午5点,还是相较于平时他的下班时间。
林秋煦没有戴手表,只能凭天光判断现在应该临近黄昏,他歇了一会儿,继续朝着一方向走去。刚走两步,就听见一声车胎碾压在水泥路上的声音。林春晖惊喜地回过头,只见一辆越野车正飞速超他而来,心中大喜,他伸出手拼命地摇晃示意,嘴巴也用力地大叫着。
但是他脸上的喜意很快就僵住了,这车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
林春晖慌了,他赶忙往路中间走了走,更加焦急地挥着手。没想到越野车依然直直超他冲过来!
电光火石之间,林春晖猛地一闪身,车子的惯性带着林春晖摔倒在地,车开了天窗,三面窗户里钻出来几个流里流气的青年,晃着酒瓶子挑衅地大吼大叫。
林春晖眼看着着这一车人飞速地远去,留下的只是一串恶意的嘲笑和一大块蹭破的皮。
裤子擦破了一块儿,裂开的皮肤里渗出的血珠让他疼的脸色煞白。林春晖拖着左腿艰难地走到了路边,捂着伤口吹了又吹,最后头扎在膝盖上,再次呜呜地哭泣起来。
真的没有人管他了。
谭明铠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快七点了,进屋以后发现林春晖居然不在,他下意识掏出手机给他打了个电话,对方却提示已关机。谭明铠立刻唤来了服务员。
“私と一緒に来たお客さんはどこに行きましたか?(跟我住一起的那个客人呢?)”
“えっと、お客さんが稲荷神社に行きたいと言っています。地図を書いてもらいました。午後から出かけます。”服务员恭敬地回答着,谭明铠听了却眉头骤紧。
“彼は一人で行きましたか?(他一个人去的?)”他紧接着问,眉头已经深深皱起,他心里已经有了谱了,不是一个人他又能跟谁一起去呢?
“付き添いの人に会わなかった。”服务员肯定低回答道。
谭明铠又慌又怒,立刻想对这不负责任的服务员发作,但是他强行压下了那股气,冷静着继续问道:“何時に行きましたか?(他什么时候走的?)”
服务生见客人脸上已有怒意,这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立刻结巴着回答道:“……1時ぐらいです。”
谭明铠立刻转身离去,把服务生的那句“申し訳ございません”毫不留情地甩在了后头。
谭明铠叫了辆出租车,给司机报了地址,径直朝着稻荷神社而去。幸好错过了晚高峰,车子一路算是顺畅,可这依然缓解不了谭明铠的焦急。
他又拨打了几次林春晖的电话,俱是没人接听。
“操!”最后一遍放下手机的时候,他在空中狠狠地摔了一下。司机看着这个客人像是狂躁病的样子,咽了口唾沫,又悄悄踩了几分脚下的油门。
“すみません、あとどれぐらいで着きますか?(师傅还有多久到?)”
谭明铠焦急地问,天色每暗下去一分,他的心情就再度焦虑一分。
“もうすぐです(快了快了)”司机回复道。
谭明铠一下车,就像是官兵搜查一般,一边快步走着,一边眼观六路,时不时扬手叫喊两声林春晖的名字。
谭明铠心里已经把林春晖暴捶了一千遍,这个傻逼,不懂日语还他妈的乱跑,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是找死吗?心里恨着,眼睛却是急地要裂开一样,身体上的动作也是一刻不敢迟缓。
天已经黑透了,谭明铠难以想象那个又胆小又窝囊的林春晖现在该是多么害怕,说不定已经又开始哭了。一想到这里,他就恨不得立刻掘地三尺把人揪出来,揪着耳朵使劲儿骂!
神社的游客已经全部散去了,整个山头空空荡荡,面对着黑压压的树木,谭明铠几乎整个人都要绝望,“靠!靠靠靠!!靠!”他疯狂地跺着地面,浑身的邪气无处发泄,双目赤红欲裂像是快要陷入癫狂。
而就在此时,地上的一个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林春晖越来越冷,腿上的伤口冻得青紫,血倒是因为冷而凝住了。他哆哆嗦嗦地走在小路上,走一会儿,蹲下来歇会儿,最后实在走不动了,只能躺在地上。
躺在地上的时候他想:我就这么横尸异国他乡了,明天会上新闻头条吗?
他又想到了林秋煦和林大民,想着自己这辈子对他们俩来说也没做过什么大贡献,但是怎么说也是宝贝哥哥和宝贝儿子,不知道那俩人得有多难受。他甚至猜想着他们会不会把自己跟爷奶埋在一起。
王爱花呢?她要是听到了他的死讯,会不会后悔自己当初的抛弃?
活该!就该让她死个儿子才能后悔!
林春晖想着又被自己逗笑了,一滴眼泪被夹了出来顺着眼角缓缓流进头发。
最后他又想到了老谭。
“老谭啊。我要是死了可就没人照顾你了……我还没看着你开始下一份恋爱呢。”说完又想着,这里又没别人,还装个鸡吧装,于是立刻撅起了嘴,委屈的眼泪鼻涕一起哗哗地下淌“凭啥不能是我呢……为啥就不能是我呢……”
林春晖哭的意识恍惚,竟出现了幻听,耳边渐渐由小到大地传来了几声“林春晖!林春晖!小晖!”
直到谭明铠把他搂进怀里,他才反应过来,这真的是老谭。
“老谭你来找我了?”他发癔症一样呆呆地说了一句,谭明铠看的是又心疼又生气,憋住了满头的火气,铁青着脸,伸手指着他的鼻子尖毫不客气地说道:“老实闭嘴,从现在起一句话不许说,回去我再收拾你!”
说完,老谭把外套脱下往他身上一裹,接着一个弯腰就把他背在了背上。
一大片温热传来,林春晖终于觉得自己被世界召回。
他想说话,但是刚刚老谭不让他说话,他只能讪讪地闭了嘴。但是嘴巴能老实,身体却一点不想安分,他紧紧地搂住谭明铠地脖子,整张脸埋进他的肩颈重贪婪地吸着他身上的气息,像是续命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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