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两分钟以后,程家人就推着轮椅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头发花白面相威严的老人坐在轮椅里,视线依次扫过客厅里的两人问:“谁是姜池?”
林原野双手捧着茶杯没有动,姜池神色茫然地应声答话:“我是。”
老人慢吞吞地抬起手来朝他招了招,“走近点让我看看。”
姜池闻言,听话地走上前去,礼貌地在对方的轮椅旁蹲了下来。
老人眯着一双眼眸端详他片刻,头也不回地吩咐身后那人道:“去把我的眼镜拿过来。”
后者依言照做,拿出一副眼镜递给他。
老人接过眼镜动作缓慢地戴上,那张少几分威严多几分慈祥的脸上,皱起的眉头终于缓缓展开来。他抓过姜池的手想要开口说话,恰巧就在这个时候,休息室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程燎带着跟在身后的程斐跨步走了进来,瞥见老人动作亲昵地抓着姜池的手,一派平静祥和的景象,不由得略微诧异地停下脚步来。
“来了?” 老人循声抬眼扫向停在门边的男人,“这就是姜家那孩子?”
程燎轻轻拧着眉头,语气简短地嗯了一声,摸不清对方心中打的什么算盘。
“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赶紧过来。” 老人忍不住出声催促他,“这孩子不是你自己相上的吗?”
对方话音落地,姜池就直接懵在了原地。
且不等程燎开口答话,程斐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脸色有些难看地站出来,抬高声音极力反对道:“什么堂哥相上的?爷爷,我不喜欢他。”
“又没给你相亲,你喜不喜欢有什么用?” 老人声音不高不低地训斥他,“你堂哥喜欢就行了。” 话语略微顿了顿,老人最后淡淡向他强调,“以后两人结了婚,他就是你堂嫂。”
程斐面上的表情不受控制地僵硬了一瞬。
光是在脑中想象程燎与姜池结婚的画面,他就已经有些呼吸困难与胸口发闷起来。先不论他有多么讨厌林原野与姜池,假若姜池真的与程燎结婚,那作为姜池发小的林原野,岂不是得日日骑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
他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报林原野揍自己的仇。
程斐心急如焚且焦灼万分地回头,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程燎的脸问:“堂哥,你只是收了他的名片而已,你不喜欢他对不对?”
话未落音,坐在轮椅里的老人率先语气不悦地喝止他道:“程斐,你的那些家教与礼仪呢?都丢得一干二净了吗?”
程斐登时闭紧嘴巴不再吭声,转头就暗暗在心中记了林原野与姜池一笔,愈发坚定起回头要找两人算账的愤怒念头。
未料却听程燎冷不丁地开口道:“我的确不喜欢他。”
捕捉到对方吐字清晰的话语,程斐那张有如锅底般黑沉隐忍的脸上,骤然就绽放出大大的笑颜来。此时此刻对程斐来说,从地狱到天堂的快乐大抵也不过如此。
他又重新恢复到最初的容光焕发与意气风发,目光鄙夷且幸灾乐祸地瞥向姜池,当场就冲姜池露出得意挑衅的笑容来。
接收到对方脸上冰冷的笑意,姜池露出满脸的莫名其妙来。
听出程燎的话不似作假,老人明显失望地蹙起眉头来,“你在医院里答应爷爷的话,是在欺骗和敷衍我吗?”
“不是。” 男人言简意赅地答完,转头看向全程置身事外的林原野,“你过来。”
眼见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了自己,林原野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睛,放下手中的茶杯缓缓走向几人面前。
视线从林原野那张脸上收回,程燎重新看向轮椅里的老人,“我不喜欢姜池。” 他慢条斯理地开口解释,“我喜欢的是姜池的朋友。”
高兴不到两分钟的程斐,直接如遭雷劈般地呆愣在了原地。
同样目瞪口呆的人还有姜池,短暂的沉寂过后,他忍不住斟酌着措辞提醒道:“我朋友已经有男朋友了。”
关于前男友的那番理论终归也只是玩笑话,既然林原野没有明确想要分手的打算,真正遇到了事情,姜池其实还是更加偏向于站他这边。
“他男朋友不是本地人。” 为了提高自己话中的可信度,姜池放出少许真实的细节来,“是他在镇上认识——”
程燎的声音与他同时响起:“他男朋友是我。”
姜池满脸困惑地张了张嘴巴,条件反射性地矢口否认:“他男朋友是工地搬砖的,你不是才从国外回来——”
在愈发冷却凝固起来的氛围里,接收到来自林原野眼神里的暗示,姜池的说话语气略感不妙地弱了下来。深陷于想要转移话题的迫切与煎熬中,他的视线在仓促匆忙间扫过林原野的唇角。
凝滞的思绪已经来不及做出更多运转,姜池恍然大悟般地脱口而出问:“你的嘴巴是被程燎咬破的?”
话音落入空气的那一刻,对上林原野轻眯眼眸投向自己的微妙目光,姜池终于后知后觉般懊恼地闭紧了嘴巴。
这场会面最后以程燎被叫去谈话告终,林原野拉着姜池下楼的时候,后者还在语气惊疑地向他确认道:“你男朋友真是程燎?不是什么双方私下达成协议,用来应付家里催婚的幌子?”
“说来话长。” 林原野简短回答道。
“那就长话短说。” 姜池的目光紧紧落在他脸上。
“那不如这样,” 林原野停下脚步看他,“你告诉我你和程燎的约定,我再告诉你事情的真相。”
姜池相当爽快地答应了他的要求。
在知晓林原野与程燎的关系以后,自己答应保守秘密的承诺,似乎也就变得不再那么重要了。而有了林原野发小这层身份在,即便是自己违背程燎的承诺在先,想必对方也不会再来为难自己。
更何况在姜池看来,那晚林原野醉酒发生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值得隐瞒的。在不做任何保留的前提下,他向林原野描述了当晚发生的事情。
“所以,” 林原野最后有点费解地总结,“电话挂掉以后,程燎来包厢和我说过话,还扶我从酒吧里离开,坐你的车送我回家。” 他诧异地挑高了眉尖,“就只是这样而已?”
“只是这样。” 姜池面色坦然地点头。
“不对。” 林原野却自说自话地摇了摇头,“一定不只有这样。”
一定还有姜池身外局外人,无法察觉到的隐藏细节。否则程燎不会说那样的话,不会希望他能够自己想起来。那大概是他身为当事人,也无法从旁观者口中获取到的身临其境般的重要细节。
他似乎忽然有些能够体会到,程燎说出这些话时的心情了。收起去向旁人打探的所有念头,林原野最后乐观地选择了顺其自然。
给程燎发去信息以后,林原野就带上林寻从宴厅里离开了。两人开车到家的时候,他就接到了程燎回过来的电话。
转头示意林寻先下车进去,他留在车内和程燎打电话。问起他与程老爷子的谈话内容时,程燎也只话语简洁地带过道:“问题不大。”
“另外,” 如同回想起什么细节来,对方的话语略微顿了顿,“他说有空再见面吃个饭。”
语气自然地答应下来,林原野一只手举着手机,另一只手去解身前的安全带。听到电话中安全扣弹出的轻声响动,程燎又毫无预兆地开口问:“到家了?”
“到了,没有下车。” 林原野回答。
“我现在要去酒吧,” 程燎在电话里问他,“你要不要一起去?”
“哪家酒吧?” 林原野重新低头去系安全带。
“你喝醉酒的那家。” 男人似是轻轻笑了一声。
林原野扣安全带的动作骤然顿住,反应过来以后,面不改色地哼笑出声道:“你先过去,我半个小时后到。”
挂掉电话以后,他重新发动车子开出家中院子,朝夜色中依旧灯火通明的城市中心驶去。
只是此时此刻的他还不知道,自己今晚会在酒吧里遇见陈凛。
第59章 认错
林原野到酒吧的时候,看见门外街边停了辆有些熟悉的车。
他打开车门下来,转身将车钥匙抛给停车的人,交代过对方后续事由以后,再回过头来的时候,恰巧就扫见前方那辆车内,一只修长熟悉的手夹着黑色记号笔,从驾驶位降下的车窗里递了出来。
车外的人接过那支记号笔,插入自己胸前的口袋里别好,转身从那辆车前走开。视线扫过车中男人手上的旧款卡地亚手表,林原野不由得微微一愣。
他下意识地退回车尾的位置,低头去看挂在车后的牌照号。认出熟悉的拼音缩写时,林原野几乎立刻就回想起来,这是当年自己见杨锦年开过的那辆车。
他轻轻勾唇笑了起来,转身拦下要将车开走的那人,从车内翻出一副墨镜戴上。脚步慢悠悠地走到那辆车旁,他从驾驶车窗外俯下身,抬起手来敲了敲车窗边沿,托着鼻梁上的墨镜笑意从容地问:“这位先生,你是一个人吗?”
车内的男人抬起眼皮看向他,“有事?”
“也没什么事,就是过来问问,” 手臂轻轻抵上车窗边,林原野慢条斯理地压低了嗓音,“你还缺伴吗?”
男人将脸转向他的方向,“什么伴?”
“喝酒的伴。” 林原野话音带笑道。
男人见状,语气略微顿了顿,“就只是喝酒吗?”
“就只是喝酒。” 林原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回答。
男人稍稍思忖了片刻,“可以。你先把墨镜取下来,让我看一眼。”
林原野并未按照他的话做,而是主动将自己的脸凑近了他的手旁,等着他伸手来替自己取。
后者眉毛不置可否般地动了动,抬起手来伸向他的脸前,将他架在鼻梁上的墨镜摘了下来。林原野那双微弯的笑眼映入视野,随手将墨镜放在车内控制台上,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林原野的脸上。
“怎么样?” 林原野眸光略含促狭地眨了眨眼睛,“先生满意吗?”
男人一言未发地抬手捏住他下巴,轻轻转动他的脸端详两秒 ,眉眼分好未动地开口评价道:“还行。”
“只是还行?” 林原野闻言,意味不明地扬起眉来,“那什么样的人才算好?” 他露出满含深意的眼神来,“想和你相亲的那些漂亮小男生?”
未料男人却摇了摇头,从手机里找出照片给他看,继而轻描淡写地回答:“我男朋友才算好。”
林原野不由得愣了一秒,反应过来以后,缓缓睁大眼睛问:“你什么时候偷拍的我?”
“想知道?” 程燎收起自己的手机,看向他的眼底掠过微微笑意,“想知道的话,” 他嗓音低沉地回答,“不如自己猜猜看。”
林原野轻轻啧了声,看在程燎夸自己的份上,不再追究他偷拍自己这件事,转而垂眼盯着他的手表看起来,“我记得你这块手表,还有你这辆车的车牌号。”
“手表和车前些年放在杨锦年那里,这两天才去找他取回来。” 程燎开口解释。
无论是这块手表还是这辆车,对程燎来说都算是便宜物件。所以林原野仍旧有些意外,对方还会继续开这辆车,戴这块老款的手表。
但转念想到,对方就连在工地上搬砖,住狭小破烂的平房,都能够轻易且坦然地接受,手表与车的价格对男人来说,的确算得上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而更重要的是,不论车牌号的存在是巧合与否,林原野都很喜欢这个车牌号。他望着程燎挑起唇角来,语气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问:“你是不是给车上牌照的时候,就已经喜欢我了?”
不等程燎出声答话,他又笑容漂亮地对上男人的目光,自作主张地下结论拍板道:“不管以前是不是,从现在这一刻开始,我宣布它就是了。”
程燎唇角略微掀了掀,语调不紧不慢地开口:“是。”
“那么作为回礼——” 林原野握着他的手腕拉长语调,视线在他的车内环顾一圈。
没有找到能够派上用场的东西,余光扫见旁边的安保人员,林原野当即就心中微动,转过头去朝对方招手道:“你过来。”
对方连忙走上来问候他:“林先生。”
林原野嗯了一声,视线扫向他别在胸前口袋里的笔,“你的记号笔借我用用。”
对方从口袋前取下那支笔递给他。
林原野拿着笔回过头来,稍稍卷高自己左边的衣袖,露出小截干净的手腕来。他握着记号笔垂下头来,贴着手腕认真写下程燎名字的缩写,然后将手腕翻过去给他看。
“这是作为对车牌号的回礼。” 满意地扬了扬自己的手腕,林原野将记号笔盖上,转头递还给这支笔的主人。
程燎不由得从车内抬起手,抓住他那只在空中晃动的白皙手腕,指腹压着他留下的字迹缓缓摩挲片刻,“是不是还少了点东西?”
“少了什么?” 林原野看着他问。
“所有的书面文字,都必须盖章生效。” 程燎说。
林原野诧异地垂了垂眼眸,“你的车里有印章?”
“没有。” 男人的话语听上去条理十分清晰,“可以用别的东西替代。”
在林原野语气寻常的追问声里,他握着林原野的手垂下头来,嘴唇贴着他的手腕落下一个浅淡的吻。
下一秒,在林原野毫无准备的微愕神情里,程燎面不改色地抬起头来,语调缓慢而简洁地解释道:“我的。”
林原野听懂了他的话,手腕上被吻过的位置,已然无声地烧了起来。
偏巧就在这个时候,程燎放在中控台上的手机响了起来。男人松开他的手腕,转头去拿手机接电话。杨锦年混杂着酒吧音乐的嗓音,很快就从他的手机里外放出来:“你到哪里了?”
“在酒吧门口。” 程燎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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