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三,我问你,巧云是否是你诬陷的?”我说道。
“是……”
胡三一脸狰狞的表情,看起来很不想回答。
“嘿,真的有效!”旁边的大爷叹道。
“不!”村长突然站出来,“大家不可轻信,万一这丸药不是白小姐说的那样。万一这是有人处心积虑设下的局呢!大家千万不能被蒙蔽!”
“好。那我重新问。”
“胡三,我问你,你是否曾为夏宅跑腿?”
“是……”
“胡三,你至今没有婚娶?”
“不是……”
“那你娶了几个?有几个孩子?”
“娶妻一个,有两个儿子。”
“这下大家相信了吧!”
众人皆窃窃私语,但我听得到,那些话语都是朝着村长去的,于是我接着问道:“胡三,巧云可是你陷害的?”
“是……”
“你将她卖了,是不是?”
“是……”
“此事村长是否参与?”
“是,本就是舅舅想的点子。”
众人再次哗然。
若谁平白告诉我这件事,我也很难相信,知人知面不知心,平日里看起来如此慈祥可亲的村长,背地里竟然干这种勾当。
我听见有人叫道:“谁跑跑腿将佟卿先生请来?”
“我去!”
村长身子瘫软靠在树边,眼神已有些涣散,我想他应该怎么也才想不到自己有这么一天。
不一会儿,佟思也跟着佟卿来了,她看见我的样子显然吓了一跳,将披着的披风解开,系在了我身上,没有说什么,静静地站在我身边。
有人将来龙去脉三言两语告诉了佟卿。
他看我的眼神别有深意,不是在说「我好像错怪你了」,而是像在说「你真是不简单」。
佟卿咳嗽了一声道:“此事的情况现在我已经了解了,依我看,其实胡三并没有真的伤害到……”
白小姐当即打断道:“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找到巧云,找到她,一切便会真相大白。”
“对啊,对啊!”
“那还不简单,再问胡三便是。”
我站在胡三面前看着他道:“胡三,巧云究竟被卖到了何处?”
他支支吾吾紧闭着嘴不肯说,我看见有一粒石子暗中打在他的致命处,他痛呼出声,接着道:“在……在镇上的怡翠院。”
“怡翠院!那可是有名的风月场。”
“就算救回来又怎么样,一辈子名声也毁了!”
“就是,霜灵这一闹,更是人尽皆知。”
我上前揪住说这话的男子道:“怎么?你觉得名声大过天是吗?那你现在找个河跳了,我也给你立个牌坊。”
“你……”
“不救她她便会一辈子在那里苦难地过了,我问你,那虚空的名声有什么用?巧云她是被逼到那种境地去的,再贞洁的牌坊有什么用?名声是实实在在的银钱吗,还是可以饱腹的大米?”
“你一个丫头片子懂什么?我不想跟你争竟,好男不跟女斗!”
“你是好男的话,天底下还有男人吗?你是不想跟我争,还是自知理亏争不过我?”
“够了!霜灵,你今夜真是够疯的!”我从未想过会在佟卿嘴里听到这种话,“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如今这样疯癫,也算是我的罪过。”
“罪过?疯癫?早知你如此「风骨」,当初你就是跪在地上求着当我的老师我也不会去你的破书院!
你以为你很高尚?书院里那些女德规诫,我看一眼就想吐,那些书就是给我拿来烧柴火,我都不屑用!”
佟思在我身后拉我的衣裳:“霜灵,你怎么可以这么和我爹说话?”
“你……你当真是要逮谁咬谁?”他说着,扬起巴掌向我扇来。
当男人觉得一个女人认清现实要和他争着要权力的时候,当他们觉得有女人要威胁他们的地位的时候,他们深知这种女人来势汹汹且不可阻挡,便要信口扯出一个谎,诋毁女人得了疯病,反正得了疯病的女人说什么都没人信,说什么都是不对的。
那巴掌没有落下,我睁开眼,白小姐挡在我面前,她不知何时抽出了一把剑,喧嚣鼎沸的人群声看见那闪亮的剑便噤若寒蝉。
“我看佟先生也不大有能耐管这件事,实不相瞒,小女子家中舅舅做官,我有幸见过几次他处理事情的风貌,此事就交给我来办,保准给所有人一个公道。”
再难缠的人见了剑都不敢吱声,再爹味的佟卿见了剑也得气得发抖,咬破嘴唇,心里发狠恨自己当初为何不学武艺,好一举治住眼前的小女子,可他学武艺就能治住她么?真是妄想。
有种男人总是想征服女人,而有种女人永远不会被征服。
佟卿虽然气愤在心,仍喋喋不休,要我说这些男人都是一路货色,既管不好下半身,又管不好嘴巴,“白小姐真是好能耐,我这辈子从未亲眼见过什么叫人吐实话的药,如今见了,当真厉害,希望官府也能制出这种,以后就不用严刑逼供了。”
“佟先生说的是,只是这药是我偶然得来,我也只有一粒。”
“白小姐准备怎么审呢?”
“先生静待便是。”
“依我看,夜已深,还要派人赶紧去怡翠院救人,不如明日天亮了再说,大家现在还是都回去吧!”
“要是佟先生累了便请回吧,夜虽深,此事却不能耽搁,小女子不像佟先生有万事皆在手中的自信,只希望速战速决,免得夜长梦多。”
佟卿的脸色很难看,张着嘴像一条上了岸的鱼。
第102章 水未落,石未出
“巧云!巧云她回来了!”我听见小年的声音大声叫嚷着,他穿过人群跑到我面前。
“巧云她现在正在村口!”
“什么!”
人群得了这个消息,如蜂群得了蜜般就要涌向村口。
白小姐不知何时站到了草垛上,她大声吩咐道:“大家勿乱!你,你,还有你,辛苦你们几个将胡三和村长看着,别让他们跑了,大家不要急,同我一起去村口看看。”
我抬头看了看,天有点要发亮的意思,黑夜白昼交替之际,露水总是很重,几声鸡叫隔着薄雾传来。
到了村口,远远看见有个人影倚在树旁,那个人是由白色和红色组成的,走近了便看到巧云身穿一件白色的衣裙,很是单薄,红色是她衣裙处沁出的血,已经转为深红,她的唇色很是苍白,头发被不知是被汗水打湿,还是露水打湿,几绺头发软趴趴地贴在额头。
光亮随着人群移动,那些火把似乎照得四周都跟着暖和起来,我解开身上的披风盖在她身上。
“谁去请大夫?”我问道。
我们村里没有大夫,只有镇上有大夫,不过涌泉村很小,离镇上又近,一般没人有钱把大夫请到家里,都是自己跑到镇子上看。
“这个时间上哪儿请……”
“没关系,让我来,我会医术。”白小姐说着便走过来,俯下身将手搭在巧云身上为她把脉。
白小姐到底是什么人,我愈发感到好奇了。
“白小姐真是神通广大,有做官的舅舅,经商的爹,既能手握长剑,又能摇身一变替人诊治的医生,真是厉害,佟某实在佩服。”佟卿在一旁说道,语气中带着一种酸味。
白小姐并未搭理他,只静静地为巧云诊脉,随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锦囊,拿出一粒棕色的小药丸,柔声道:“姑娘,将这枚药服下,有什么冤屈苦楚再慢慢说。”
巧云流着泪没有说话,白小姐将药递过去,她便将头扭到一边不肯吃,我看得急了,便对她说道:“巧云姐姐,我们刚刚从胡三口中问出你的下落,正要去寻你呢,你放心,不管怎样,一定会还你一个清白。”
她听了我的话这才眼皮动了动,白小姐接着说道:“巧云,所有事情都没有你的身体重要,将这药吃了吧,此药名为万全丸,相信我,你虽然不认识我,但我保证不会害你。”
白小姐说完将那粒药掰下一小块,放到自己嘴里咽了下去。
巧云抬了抬眼,终于接过那粒药吞了下去。
白小姐的药果然有奇效,巧云休息了片刻面色便明显红润起来。
“那么,巧云,你来说说事情发生的经过吧。”佟卿道。
“胡三呢?他现在在哪儿?”巧云问道。
人群中分出一条路,几个男人押着瘫软的胡三走上前来,巧云困难地扶着树站起来,随即低眉向白小姐道:“姑娘,可否将你腰间的长剑借给我?我要杀了胡三。”
佟卿上前说道:“巧云,你这是做什么?他虽做了错事,害了你,但你也不可如此草菅人命啊,你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这样才能还你一个公道,如此稀里糊涂地就要杀人,我反正是第一个不同意!”
吴大娘也走上来,她握住巧云的手道:“巧云呐,你究竟是怎么了?我理解你遭受的痛苦,可你也要把事情说清楚啊,就像佟先生说的,那样才会还你一个公道。”
“公道?胡三死了才会是公道,理解我的痛苦……呵,你们永远不会理解我的痛苦。”
佟卿站在一旁道:“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巧云向白小姐伸去的手悬空微微颤抖,她仍在等待白小姐的剑,白小姐没有说什么,待众人说完,她利落地将剑抽出来递到她手上。
“白小姐!你怎么能这样将剑借给她!难道你从你舅舅那里学来的便是对待事情如此草率么!”佟先生不满道。
人群中响起一阵叽叽喳喳,那是由佟卿带头的愤慨,好像这件事情的错误全部涌在了巧云身上。
但人们仅仅是在小声地议论,没有人敢出来拦住巧云握剑的手,他们心知肚明,他们生怕被剑误伤。
巧云缓缓地举起剑,剑对于她受伤的身子来说还是很重的,她的目光很是痛苦,痛苦之中又带着坚定,胡三看见白小姐递过剑时已经哭闹了一阵,如今已吓得晕了过去。
我看着巧云将剑困难地举起来,刚举到她膝盖的位置身子便承受不住,剑被重重地摔在地上发出哐当的声响,巧云也随即瘫坐在地上。
但她没有放弃,慢慢地又支着剑站起来,身子佝偻着,双手因紧握着剑变得失血发白,她拖着剑缓慢地走到胡三面前,仅仅走了两三步的距离,她却喘得像一个跋山涉水而来的。
“胡三,你可有遗言?”巧云道。
我看见巧云的汗水从额头不断地渗出,她一下又一下地咽着口水,刚刚转好的脸色此刻又变得惨白。
胡三听了她这话猛地睁开眼,原来他是装晕,他看着面前的巧云道:“遗言?你凭什么杀我?我不过是将你卖了,大不了你也将我卖了去!”
巧云并不为所动,缓缓地抬起剑,胡三见她此状突然大哭起来:“巧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害你的,我上有老下有小,我们同在一个村子那么久,你这次能不能饶我一命,我把钱全部给你,全部给你,好不好!佟先生,您救救我!您救救我!”
他哭得很狼狈,鼻涕眼泪横流,因双手被人缚着,所以全部流到了嘴里。
佟卿听到胡三的呼唤站出来道:“巧云,胡三虽……唉,还不到你要将他杀了的地步啊!”
巧云这才发话:“世上原本是一命偿一命,胡三杀了我丈夫,又杀了我的孩子,接着杀了我,我不要他的钱,只要他的命,我只要他死一次,已经是退让。”
“杀人偿命?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
佟卿道:“巧云,大家都知道你丈夫是病死的,你哪有孩子?而你,如今不是好端端地在这儿吗?巧云,你是不是病糊涂了?”
“佟先生把她现在这模样叫好端端?”我讥讽道,然后上前扶住巧云摇摇欲坠的身子,问道,“巧云,你在说什么?不如你把一切都告诉我们,好不好?”
或许是因我与她身世相似,也或许因我曾帮她提过几桶水,聊过几句,她看着我,眼睛的血丝之外覆满了泪水,手里的剑再次坠落到地上,我感到她的身子同样坠落,幸好被我扶住。
“我丈夫,我原以为他是生病死的,他生的病是急病,不到十日人就下不来床,他死后,我日日茶饭不思,食欲减退,我当时只以为自己是忧思成疾,直到前些天,我才知道自己是有了身孕,不瞒大家说,我是真的想随我丈夫去的,所以我自杀过一次。
但是我发现自己有身孕之后,我就没再想那些事了,我只想把孩子生下来,好好抚养长大。可是……”
她说到这里哭得无法言语,但她依旧坚持着断断续续地说道:“可是直到前几天,胡三逼我做他的小妾,我宁死不从,他便在夜里跳进我家将我绑了,他把我关在村长的柴房里,我晕晕乎乎中听到他和村长说些什么。
但是随后被他逼着喝了迷药,再醒来时就发现自己在怡翠院了,可怜我的孩子,才那么小……就没了!”
她讲这话说完低头抱住自己的双腿,捂着头小声地呜咽着。
人群中没有人议论什么,所有人都沉默着,失去丈夫,接着又失去孩子,无人敢想象这种痛苦。
“巧云,你为什么说你丈夫是胡三害的?”白小姐问道。
“我在怡翠院里因为小产被关在一间屋子里,他们怕我自尽,就用绳子绑住了我的手脚,只准送饭的婶子进去。
我……我听见给我送饭的婶子和一个看在我门口的人求情,说让他们不要再绑我了,我如今的身子也逃不走,那婶子还跟他们说,我是个可怜人,丈夫叫人下毒害了,如今被卖到这里,孩子又没了,一直绑着人肯定会被耗死的,于是他们就进来给我松了绑。她说我丈夫是被人下毒害了!”巧云说到这里抓紧了我的手臂,抓得我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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