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赵奉邺出门办事,沈泊君接待了他们,原来是王农户在杜舟那拿了些红薯的滕苗种下,浇了水之后便成活了,大家都剪了一些回去种。
原本是个好事,不料被杜玉坤家管事的发现,不许他们种红薯,要求他们拔掉,种子不能发芽,就买新的。
因为他们家就干的这个买卖,佃户们自然不同意,结果那些人就半夜到了田里,把他们生了根须的红薯苗全都拔了,第二天起来去田里一看,所有人都傻眼了。
这都过去了一季,早就过了春耕,大家的辛劳付之东流,他们集结了一群人将那个管事的打了一顿,他便将事情报告给了杜家大管家。
大管家威胁不将田地租给他们。
农户们无法,只能来求沈泊君,思来想去,还是沈泊君最宅心仁厚。
沈泊君家里的田地确实没有全部租出去,剩下的也自留下来种了粮食,自然不可能再给他们种的。
众人一听这话,顿时绝望了,若是这样的话,今年还能有什么收成。
沈泊君又道:“不过我听闻我家那新婿在外面买了不少土地,还没有安置,不过距离你们村子较远。”
“没事,总比杜玉坤那个黑心鬼长不出粮食的田地好。”王农户为代表的几个人疯狂赞同。
沈泊君不置可否,显然他早就不再关心自己那个丈夫,他很享受现在这段时光,悠闲自在,家里的大小事务全都交给旁人去做。
这样宁静的时光,让他不由想到年轻时候的事情,那时候少不更事,年轻气盛,以及那个脾气软和又只知道读书和看他的傻子,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应该如他家族给他设计的未来一般,位极人臣了吧。
农户离开之后,杜舟便回来了,进大门的时候看到沈泊君坐在正厅里,立即打了个招呼:“父君。”
沈泊君瞥了杜舟一眼,淡淡的颔首,道:“今日课业如何。”
“今日除了夫子教的文章之外,我还读了两首小诗,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孩儿觉得写得很好,特地跟父君分享。”杜舟其实也没有想跟他说自己学了什么,沈泊君平日里并不关心他学了什么,今天可能是心血来潮。
“金风玉露一相逢……两情若在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①沈泊君自顾自的念完后面半段,脸色不由沉了下来。
杜舟见他不开心的样子,道:“这首诗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我累了,先回房休息了。”沈泊君冷淡的应了声,起身回了房间。
杜舟看着沈泊君的背影,心里莫名有些担心,他肯定不开心了,可是为什么不开心?
因为这首诗吗?可是这只是一首普通的歌颂爱情的诗句,难不成父君觉得爹不好,暗自伤神了?
杜舟原先不懂,觉得天底下的夫夫都是如父君和爹那般的,可是自己成婚了,才明白,父君根本不喜欢杜玉坤,自他懂事起,两个人都没有住在一起过。
沈泊君回到房间,心情还是无比压抑,他从匣子里翻出一些泛黄的信封,他写给自己最后一首诗便是这个。
两情若在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就这么一句话,便要将他抛弃,要他嫁给他家门客,说什么门客是他的亲信,并不会揭发他们的私情,也不会碰他,他为了自己的前途,要娶镇国公的女儿。
沈家人也给他挑了适婚的男子,沈泊君偏偏双方都不应,他自己选了个最差的,沈家不同意,可是由不得他们,他跟沈家断绝关系,带着自己选的丈夫来了南洲,一切从头开始。
此时此刻,沈泊君忽然有些想问一下,那个人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阁老最得宠的小儿子,又娶了镇国公的女儿,怎么都不会差。
沈玉成素来心大,平日里在院子里小厨房做饭,不曾被沈泊君招代过,也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觉得在小表叔这边的日子真开心,没有人管自己,想干什么干什么。
晚上沈泊君给他安排了一个接风宴,沈玉成顿时受宠若惊。
上了餐桌,沈泊君一家三口已经坐定了。
沈玉成挠了挠脑袋,道:“小表叔,这也太客气了。”
“你的接风宴,应该的。”沈泊君给沈玉成倒酒。
沈玉成尴尬的笑了笑,道:“我都来半个月了。”
“所以这是怪表叔安排的晚了吗?”沈泊君轻描淡写的扫了一眼沈玉成。
沈玉成顿时不敢废话,立马道:“不敢不敢。”
沈泊君默默吃饭,赵奉邺时不时给他夹菜,道:“多吃点。”
“嗯嗯,父君肯定有话要问沈玉成表哥。”杜舟小声跟赵奉邺嘀咕。
沈泊君听到了,淡淡一笑,对沈玉成道:“说起来,我快二十年没有回过京城了,不知道京城发生了什么新鲜事吗?”
沈玉成不知道他问的新鲜事是什么,以为他想家了,便从沈家自家发生的事情开始说,哪个表叔家添了几个孙子,谁家的姑娘嫁了谁家的儿子,哪个表姐凶的要死,从小就欺负他云云。
杜舟听得津津有味,连饭都不吃了,开始听沈玉成说外祖家的事情,时不时还问了几句。
沈玉成原本跟沈泊君说的,见杜舟爱听,便对着杜舟说,说得口干舌燥。
赵奉邺听了不由挑挑眉,原来沈泊君竟然出自京门沈家啊。
沈泊君听了沈玉成说了一堆,意兴阑珊的问道:“没有别的事情了吗?”
“啊?”沈玉成问道。
沈泊君沉默了片刻,直接问道:“杜阁老家的小儿子,现在当了什么官?”
“杜阁老家没有小儿子啊。”沈玉成吃惊道。
沈泊君脸色有些绷不住,道:“怎么可能没有?我跟他是旧识,他后来娶了镇国公家的女儿,现在应该风光无限吧。”
“我不知道。”沈玉成思考了好久,还是没有任何印象。
赵奉邺思考了一下,道:“我听闻过,杜阁老家确实有个小儿子,不过早在十多年前便去世了。”
“什么?”沈泊君脸色顿时铁青,反问赵奉邺道,“你不是……你具体说说?”
“杜家的这个小儿子,才华相貌性格俱佳,家中对他予以重望,不过偏偏他是个情种,爱上了杜家政敌家的孩子,那个人玩弄了他的感情之后便一走了之,嫁给了旁人,后来他便茶不思饭不享,没有多久便病了,病重后也不吃药,没多久便去世了。”赵奉邺有板有眼的说道。
沈玉成一听,立即应道:“是是是,有这个事情,不过才不是玩弄他的感情,是他自己没出息,家里不要他娶别人,他便畏缩了,最后死了也怪他自己。”
赵奉邺耸耸肩,道:“双方各执一词,并不知真相如何,只有当事人才知道。”
他说到当事人的时候,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沈泊君的脸色,他脸色惨白,眼眶都红了。
“这个杜家小公子,竟是个有情有义的情种。”杜舟感慨道。
沈泊君忽然打翻了面前的饭碗,杜舟赶紧问道:“父君,你怎么了?”
“喝醉了,我先回房去。”沈泊君站起来的时候,几乎有些撑不住。
杜舟赶紧上前扶住他,扶着他回了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 ①:《鹊桥仙》秦观
第46章
卧房里陈设雅致, 仅仅有条,看上去不太有烟火气,杜舟从小就知道父君的房间本来就是这般, 一直都是冷冷清清的。
杜舟给他倒了杯温茶, 给他醒醒酒, 沈泊君拿过茶杯的手都有些颤抖, 杜舟问道:“要不叫大夫来给你看看吧。”
“不用, 我休息一下就好。”沈泊君淡淡的摇摇头,他拉着杜舟坐到自己身边, 他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久, 好像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个花来一般, 良久之后他才叹息了一声,道, “舟儿, 你觉得父君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杜舟没想他会问这样一个问题, 思索了片刻,回道:“父君是个十分有自己主意的人, 一直是孩儿学习的榜样,旁人在你身侧, 都会黯然失色。”
“我觉得我太自以为是了。”沈泊君忽然叹了一口气,以为自己看到的就是全部的真像, 他又决绝坚定, 争一口气,这么多年对于京城的旧事不闻不问, 可是当他再想起来时,一切都回不去了。
杜舟明显发现他的心情很不好,大约是旧相识忽然离世对他打击有些大。
“父君, 逝者已矣。”杜舟握住沈泊君的手,安慰了一句。
沈泊君揉了揉自己抽疼的脑袋,他竟然死了,还是因为被爱之人抛弃,悲伤过度才去世的,所以那个抛弃他的人是自己吗?
沈泊君开始怀疑过往的种种,说让他嫁给杜家的门客不是他本人来说的,是他的意思,还是他父母的主意,想要他知难而退?
他不敢去细想,更不愿意多想,却又忍不住去想,越想脑袋越疼,心里越难受。
沈泊君半响之后才稍微平复了一些情绪,道:“舟儿,你不懂的。”
杜舟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若是真心相爱,又怎么会因为一方离开而抑郁寡欢失去生趣,就算千里万里,只要对方活在这人世间,总能找到人,问个清楚,有个了结,只会折磨自己,从此阴阳两隔,将遗憾留给生者,也是他不够勇敢。”
沈泊君听了杜舟的话,顿时说不出话来,难以置信的看着杜舟,他一直以为杜舟跟那个人一般,是个软和好拿捏的性格,从小到大都那么乖巧,跟自己一点都不像,可是现在,他发现自己重新认识了杜舟。
他有着那个人的温和斯文,又如自己般果决,他又比他的父辈们聪慧。
杜舟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话,便又软声安慰道:“他们说的兴许是假的,沈玉成表哥一开始还说不记得这事情,再说那沈星阔,他还失忆了,怎么能知道京城的秘闻旧事,阁老是很大的官了吧,他们怎么能知道这些?”
沈泊君摇摇头,心里其实已经有了想法,自己赌了这么多年的气,结局却是这般,心里像是被挖空了一块。
“还有他们为什么会分开,其中有什么误会,我想应该还是要去了解一下,毕竟表哥和我夫君说辞也不一样。”杜舟又补充了一句。
沈泊君默默叹了一口气,道:“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杜舟也不好多逗留,只能乖乖离开了屋子,出去之后便遇上了赵奉邺,他正好在外面等着,杜舟问道:“你怎么在这?”
“等你。”赵奉邺应了句。
杜舟拉着他离开,等到走离了沈泊君的屋子前,才开口道:“你说的那个事情,是真的吗?”
“可能有些事情是假的吧。”比如说被政敌家的孩子玩弄了感情一走了之,赵奉邺默默在心里补充道。
杜舟顿时充满了希望,道:“是那个人没有死吗?这个事情是假的吧。”
“不是,他已经死了好多年,至少有十八年。”赵奉邺再一次确认道,当年这个事情还挺轰动的,杜阁老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后悔当年阻止两人在一起,可哦是再如何后悔,都无法让自己死去的孩子活过来。
杜舟知道自己期待太多了,就算沈玉成和他说的有不同,那人死了的事情两个人都是确定的,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小声问道:“你觉得,那个人跟我父君是什么关系?”
“不好说。”赵奉邺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杜舟也不敢过多置喙,忽然问了句:“要是你家人不允许我们在一起的话,你会怎么办?”
“没有这种可能,还有我们已经成婚了。”赵奉邺笑道。
“也对。”杜舟才发现自己问了个傻乎乎的问题,他可能是被沈泊君的情绪感染,心里只觉得难受。
默默的在院子里绕了两圈,算是消消食,走着走着,忽然发现躲在一根完全挡不住他硕大身形的沈玉成,他在那边探头探脑鬼鬼祟祟的。
“表哥。”杜舟叫了沈玉成一声。
沈玉成脸色有些微妙,扭捏的问道:“你怎么看到我的?”
“……”看不到才怪吧。
杜舟问道:“表哥等在这里有什么事情吗?”
“小表叔刚刚是不是生气了?”沈玉成战战兢兢的问道。
杜舟摇摇头,不是生气,而是悲伤。
沈玉成紧张道:“小表叔该不会把我赶走吧?你帮我求求情,小表叔千万别跟我父母说我在这。”
杜舟露出疑惑的神色,这话说得倒是稀奇,他来南洲,不是他父母送来的吗?
沈玉成惊觉自己说漏嘴了,赶紧打哈哈道:“我什么都没说,我先回院子里了。”
“对了,你之前不是要帮肖淳回京寻亲吗?”赵奉邺开口问道。
沈玉成“啊?”了一声,一脸晦气的说道:“别提这个人了,他一言不发的跑了,我帮他找个屁。”
赵奉邺笑了笑,说道:“真的不找了吗?我可以帮帮你。”
沈玉成不明所以,道:“难道你知道他家人是谁了吗?”
“知道一些,前段时间有人找到我这里,想要托我给他带句话,不过他人跑了,我也没办法给他带话。”赵奉邺说道,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你下次若是见到他,可以把他的家书交给他吗?”
沈玉成疑惑道:“为什么要我给?”
“因为你要帮他找家人啊。”赵奉邺将信塞到沈玉成的手中。
沈玉成怀疑道:“真的只是这个原因?”
“表哥,让你送你就送,不然我就给你父母送信去,说你在我家十分上进。”杜舟将他要推回来的手一拢,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沈玉成这下不敢拒绝,赵奉邺淡淡笑了笑,道:“多谢表哥。”
沈玉成看着这对夫夫离开,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十分懵逼,为什么偏要他去送,他跟肖淳又不是很熟悉,而且这个人,竟然跟二皇子名字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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