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艹!这俩兄弟什么毛病!”
杭修途当然不是无缘无故挂了蓝新荣的电话,他看到了杭杨桌子上大大咧咧敞开的笔记本,上面第一行字就看得他心里一咯噔。
[杭修途老师,你好。]
看着陌生冷硬的称呼,杭修途整个人呼吸一滞,“咣当”把手机扔在了桌面上,捧起了笔记本:
[如果你不经意留意到这个笔记本,翻到了这一页,请不要因为“窥视”了我的隐私而自责,今天我把它放在这里,就是为了让你看到;或者说我一直期待着有朝一日,这个笔记本能被你发现。如果你愿意,可以往前翻着慢慢看,这篇日记本就不只是写给我的,也是写给你的。
如果我时间再充裕一些,或许我会选择写封信来告诉你这件事,但很可惜,我想我有些疲惫了——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疲惫。
我不再想一个人孤单抱着这个秘密走下去,所以杭修途,请原谅我的自私,我单方面决定把这个秘密和你共享。
我是杭杨,但并非和你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20年的“杭杨”,我是你曾有数面之缘的那个不起眼的小演员,与你唯一的弟弟同名同姓的小演员——杭杨。
说到这儿,我想你应该有预感,“杭杨”从植物人状态苏醒的那一瞬开始,这具躯壳里的灵魂就已经变了。
没错,我确实是个鸠占鹊巢的小偷,但我唯一能为自己辩解的就是,我并非刻意剥夺,我也不知道这诡异的一切到底为什么发生。
我只知道我醒来的时候,一切都变了。
而你,杭老师,你是我获得第二次生命后看到的第一张熟悉面孔。]
杭修途看着这篇密密麻麻的日记,感觉自己的灵魂甚至在颤动,他一瞬间被剥夺了思考能力、几乎连眼前的字都看不懂了,杭修途狠狠按上眉心,耳边尖锐的耳鸣令他更加焦躁,但他的视线却始终无法从这篇日记上移开。
读下去……
杭修途死死掐着自己的眉心,额角的青筋若隐若现,他必须得读下去——
[我知道,这听起来是很离奇的故事,但其实这两年间我早已经漏洞百出。
你那么聪明,只是原来从未往这方面想而已,来,现在请你想一想,想想就知道了。
我很抱歉,我没有面对面告诉你真相的勇气,只好选择懦夫的方式,留你一个人消化。
我想,接下来这段时间我们可以暂时分开——当然,或许你也再不想见到我——分开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做
无论你想告诉杭先生、杭夫人,还是要求我离开杭家,这一次,我都可以坦然接受
最后,偷来的两年时间,我真的非常非常幸福
我愿意付出我的一切作为代价]
这是杭杨留下的最后一篇日记。
“砰——啪!”笔记本从杭修途颤抖的手里磕上桌子边缘,又重重掉在地上,无数记忆的残片像海水一样涌入杭修途的大脑,他几乎仓惶失措——
离家两年的从艺经历和一次车祸,真的能彻底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吗?
就算能改变一个人的性格,会让一个人从大脑空空变得内涵充盈吗?
还有无数乱糟糟的细节:
杭杨刚回家的时候,连字迹都发生了变化,当时还能用手腕僵硬来搪塞——那现在呢?
再或者,《孟夏》拍摄的时候,杭修途去剧组探班,听见工作人员啧啧称赞,说是杭杨解高中物理题清晰流畅——难道车祸能改变一个人的智力和知识储备?
……
杭修途脚下一踉跄,整个人跌坐在身后的床上,这一瞬,他大脑一片空白: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这远比血脉上的错误更令他震惊甚至于震撼。
“杭杨,”杭修途低低念了一遍,又一遍遍重复,“杭杨,杭杨……”
他用颤抖的手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听着“滴——滴——”的声音,杭修途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紧张过。
可能振铃声响了几秒、又或者十几秒,但对他而言仿佛一个世纪一样漫长。
终于!接通了!杭杨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瞬间,杭修途的心脏几乎炸开:“喂。”
杭修途开口,声音远比自己想象中平静得多:“我看过了,你的日记本。”
杭杨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轻说:“嗯。”
两人相对无言,只有屏幕上不断跳动的计时器证明这通电话还在继续。
杭修途感觉自己一声都没这么无措过,他对着手机,有千言万语想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从哪里说:“小杨。”
“杭老师,我不是你的小杨——”
“不,”杭修途打断他,他声音柔和下来,和平日里一般无二,“不,小杨,告诉我你在哪儿好吗?”
“我们可能分开想想比较好……”
“我有非常非常重要的话要对你说,”杭修途坚持,他声音压低、变轻,像哄孩子入睡一样,“告诉我,好吗?”
“……”电话那头传来长久的沉默。
于是,杭修途用更清晰、坚定、流畅的声音再重复了一遍:“我有话对你说,不是别的任何人,杭杨,是对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96章
杭修途远远看到杭杨的时候, 他穿着那件跟出门时一模一样的咖啡色风衣,静静站在夏末秋初的晚风里,整个人纤瘦到似乎一碰就碎。
他的背影和数年前那位“杭杨”悄无声息地重合, 随后映入杭修途的眼底。
风吹过, 裹挟着杭修途的一声叹息,了无踪迹。
听到汽车发动机的声响,杭杨回头,看到杭修途的车停在路边, 他一个人走出来。
杭杨张张嘴,却突然不知道该用什么称呼,他再喊不出来“哥哥”, 却也做不到用“杭老师”这样冰冷的称呼面对面喊他, 那对自己而言也太残忍了,所以他只好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嗨。”
“嗨。”杭修途慢慢朝他走近,最后停在距离杭杨不近不远的位置。
两人一个比一个忐忑,加速的心跳几乎形成共振,但作为出类拔萃的演员,杭修途看向杭杨的眼神仍旧无比镇定,似乎他从没翻开过那本日记。
但杭杨却感到加倍的忐忑,他不知道杭修途的表情代表什么:是冷漠还是宽恕?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
一片乱糟糟的混沌中, 杭杨听到杭修途的声音再此响起——出乎意外的温柔——一瞬间, 杭杨险些以为自己身处一场还没醒的美梦:“小杨, 现在湖边的温度很低, 你穿的也单薄,听话, 我们回家聊好吗?”
杭杨的声音微微颤抖:“……我说过很多遍, 我恳请你不要再自欺欺人, 我真的不是你的小杨。”
“你是!”杭修途声音突然拔高,吓了杭杨一跳,他下意识踉跄着往后退了半步。
杭杨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把突然爆发的暴躁打包塞进情绪底层、压好,声音迅速温和下来:“杭杨,你是H大自动化系的学生,大二的时候办了休学手续进入娱乐圈。”
杭杨的眼睛一点点瞪大,他听着杭修途流畅准确地说下去,满脸的难以置信。
“入行一年半后因为车祸过世,”杭修途微微闭上眼,声音有些不自然的喑哑,“没有亲属、没有葬礼。”
数秒的沉默后,杭杨开口,可是声音还带着嘶哑:“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你,”杭修途停顿了半拍,“你去世后数月,我才得到消息,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总想着辗转打听一下,后来、打听到——”
“打听到我被埋在国家福利性的公墓里,身边都是无儿无女的老人、被遗弃的孩子,或者是客死他乡、不得善终的无名氏。”杭杨终于平静下来,他看向晚风下泛起微波的湖面,甚至淡淡笑了笑,“你有在我墓前吊唁吗?”
杭修途:“……嗯。”
“谢谢,”杭杨稍偏过头,他看着杭修途,眼睛里含着泪光,“谢谢。”
“你为什么,”杭杨手在半空无措地挥了一下,听得出他在极力压制,但声音里还带着显而易见的哽咽,“我、我是说,我只是和你有点头之交的小人物……”
杭修途看着他,他语气轻下来,既是回答杭杨、也像在告诉自己:“当时的我也不知道,现在,我想我知道了。”
漫长的对视后,杭修途终于在一片沉默中开口:“和父母大哥不一样,我真正认识‘杭杨’,是在被迫照顾‘苏醒的植物人弟弟’之后。”
他抬头看向杭杨:“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不只是对你而言、对我来说也是这样:这两年像个不可思议的奇迹。”
杭杨心“砰砰”跳起来,他并不完全理解杭修途的话,但似乎隐隐抓住了一点说不清的东西,以至于他呆呆看着对方,不可抑制地怦然心动。
“你还记得你演《执华盖》的时候吗?”杭修途轻声问。
杭杨突然愣住了,他修长的眼睫颤了颤:“嗯?”
“那、实在算得上一次不被任何人看好的出演,”杭修途微笑起来,“除了路导。”
杭杨不知道他为什么提起往事:“嗯……”
“我虽然反对,但其实也悄悄期待过,”他朝杭杨悄无声息地走近了两步,“万一、万一呢?”
其实人人都爱看奇迹,人人都期待一个奇迹
就像白雪皑皑间、枯枝遍野处,一枝桃花突然绽放
如果当真有这样的奇景……
大概所有人都会为这抹春色献上掌声吧
杭修途静静看着杭杨,看向当时的他、也看向现在的他:“最后,你站在那儿,跟一个奇迹一样。”
“无关你是谁,无关你是谁的弟弟,无关你是谁家的少爷,再或者不是……”杭修途盯着他闪着泪光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你站在那儿,跟一个奇迹一样。”
一瞬间,杭杨突然很想哭,想把积压了很久的情绪全部哭出来,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杭修途面前,扯住他的衣领,带着哭腔:“但这都是我偷来的!是我从你弟弟那里偷来的!我莫名其妙钻进了他的身体里,我本来没有这些机会的!你知不知道!”
杭修途轻轻抱住他:“不是这样的。”
他越是宽容越是温柔,杭杨越是羞愧难当,他眼圈全红了,泪水在眼睛里打转,但就是倔强地不肯滴下来:“你听到我说我话没有?我偷了你弟弟的人生,你为什么不恨我啊……”
可能是一时上头,也可能长期压抑的情绪在这一瞬间喷薄而出,杭修途轻轻扶住杭杨的脸,连呼吸都在轻轻颤抖:“我怎么可能恨你,我怎么可能恨你?!”
杭修途曾在数不胜数的影视作品中面向一个个人做各式各样的告白,但从没有过哪次像今天这样真挚而动情,他像一个半大的毛头小伙子,低沉的声音罕见地因为紧张而发颤:“我爱你啊。”
好像所有杂糅的情绪都在这一瞬喷涌而出,杭杨只觉得恍惚。
他说不清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对杭修途产生倾慕、再由憧憬居多的倾慕转为爱恋,如今已沉淀成一份化不开的依赖。
“爱”这个东西复杂但又纯粹,虔诚但又暧昧;杭杨思考过、躲避过、挣扎过也沉醉过,但他没想到、也不敢去想——
“你疯了……”杭杨喃喃说,他颤抖着伸出手想去按住杭修途的嘴。
但被杭修途以不由分说的力道攥住手腕,按了下去:“不,我没有。”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杭杨抬起头,他眼眶红得可怕,声音里的颤抖越来越明显,“我从你父母手里夺走了两个孩子,我、我……”
“不。”杭修途握住他冰凉纤白的手,当即否认,“为什么一定要先从自己身上纠错?你一——点错都没有,杭杨你要明白,再没有比你更无辜的受害者,请不要再这样苛待自己。”
一瞬间,杭杨的呼吸仿佛停滞了,他呆呆看着杭修途,突然觉得压在身躯四肢上沉甸甸的负罪感似乎、似乎没那么沉重了?
“我……”杭杨摸上自己布满泪水的侧脸,“我隐瞒了——”
“再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除了你我,”杭修途吻了一下他的指尖,声音温柔但笃定,“如果隐瞒的罪恶感折磨你,那我们一起承担好不好?”
杭修途拍拍杭杨的背,在他耳边轻声说:“从现在开始,我们是共犯了。”
月明星稀,今夜这里的一切都动人且安静,连拂过耳边的风都轻柔了些。
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他们似乎天生契合,当一起做出张开双臂这样简单的动作后——像是一把锁找到了它独一无二的钥匙,他们对准、吻合,于是自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壁垒,足以抵御还未到的严冬里凛冽的风。
终于,杭杨抬起头,看着杭修途的眼睛,眼中有水色在晃动:“我——”
杭修途像个拼命推延成绩公布的中学生,他心脏一把揪起,感觉自己一辈子都没这么胆怯过:“等等!”
杭杨:“其实我——”
“没关系!”杭修途一口打断,说话竟有点语无伦次的急促,“我不着急,你慢慢想,我们可以稍微拉开距离相处一段时间,或者、或者你再消化消化。”
“真的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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