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姑娘有心了了。”谢梦安说:“不必了,家父已然仙去了,昨天晚上,诸位不是都看到了吗?”
“不是说昨晚死的是谢知义吗?”穆小侯爷迷糊了:“怎么?”穆小侯爷知道了,指着谢梦安惊呼:“你不是谢知恩的女儿,你是谢知义的女儿!”
“………”叶疏林凉凉的看了他一眼,白痴。
“你知道?”谷城问元满。
谷小少爷有求知欲是好事,可是现在实在不是好时机:“等出去再跟你说。”
“到底怎么回事?”叶疏林问。
谢梦安抬头看着从竹屋屋顶漏下来的阳光,似是在回忆什么,缓缓的长舒了一口气,说:“去年十月,家父收到了一封信,信中有枚断指,信上说叔叔在边境惹了麻烦,要父亲拿银子去赎人,何不为的师父担心父亲出事,就一同跟着去了,去了才发现是回然的陷阱。”
这些话和谢梦安昨晚说的并无二致,后面的就不同了:“断指不是叔叔的,他们想要用叔叔的性命做要挟,逼父亲帮他们做事,父亲不肯,他们就想要杀了父亲,让叔叔取而代之,最后叔叔被当成父亲身死,父亲顶替叔叔的身份活了下来,为了不惹回然人怀疑,何不为的师父留下书信,把这些事告诉给何不为之后,慷慨赴死,也正是有了这一出,回然人才没有怀疑父亲。”
“父亲发现大靖有人悄悄在跟回然往来,回了永州之后没有声张,而是悄悄通过回然人探查究竟是谁在和回然狼狈为奸,何不为去找扇子也是为了这个。”
“那顾修谨是怎么回事?”叶疏林问。
“父亲在永州这些年,一直悄悄将永州每年收成的两成交给丞相,丞相今年打算让顾修谨进朝堂,想让他来和父亲多交往,以后同朝为官,好有个照应,恰好今年回然要父亲,将永州的收成分两成,给他们带到回然去,回然心急,让顾修谨发现了不对劲,被他查到了端倪,开始怀疑起父亲。”
“既然你的父亲是被回然胁迫的,又和丞相交好,那为何不告诉顾修谨实话,一同抗敌呢?”叶疏林很奇怪,既然谢知恩是沈书行的人,为什么还要故意找顾修谨的麻烦呢?
“就是因为丞相对父亲有恩,才不能告诉顾修谨。”谢梦安接着说:“要是顾修谨同父亲联手,把这几个回然人弄走,回然就不会再派人来吗?他们来了新人肯定会追查前面的人是怎么死的,先不说,若是这样,父亲是谢知恩的事情还瞒不瞒得住,一旦让他们发现父亲和丞相的关系,岂不是又给他们一个把柄?”
“这算什么把柄?”叶疏林难以理解,抵御外敌难不成还有错?
“叶公子,皇上和丞相不和,丞相的人处置了外邦人,不一定是功,反而还有可能成为私通外敌的罪证呀,只有将丞相的人推到这件事外面,推的干干净净才可以。”
“一派胡言!”叶疏林不相信,他根本不相信堂堂一国之君,怎么可能可能罔顾大局,以权谋私?
谢梦安没说话,也不多做分辨,别人心里已经认定了的事情,你再说多少,也不过是枉费口舌罢了。
“所以,家父不但不能把这些事情告诉顾修谨,甚至不能作为谢知恩参与这些事情,他只能是谢知义,也只可以是谢知义。”
“那我们呢?你们好端端的绑我干什么?”这是穆小侯爷一直想知道的事,他何其无辜啊,他们明争暗斗的,让他受这场无妄之灾干什么?
“绑小侯爷就是因为扇子的事情,这没骗你们,把小侯爷留下,是我父亲的意思,目的就是想请你们把御影司的人招来。”
“什么意思?”穆小侯爷接着问。
“父亲故意放了些消息给顾修谨,让顾修谨和回然人纠缠,本来是想着,把日子混过去,等收粮入了库两边就没办法了,可没想到回然人那么心狠手辣。”
谢梦安说完,何不为走过去打开了穆小侯爷上次无意中打开的小窗。
“你干什么?”穆小侯爷惊慌地往后躲,没看到意料之中的蜜蜂群,反而闻到了一股子难以言喻的恶心气味,就像是腐烂了的生肉一样令人作呕。
“来看看吧。”何不为让开,让他们过来。
穆小侯爷慢慢挪过去,本着好奇看了一眼,就这一眼让小侯爷一阵反胃,捂着嘴就冲到一边去了。
谷城往里一看,看到了黑压压一片已经腐烂的蝗虫尸体,正往上涌着恶臭,谷小少爷铁青着一张脸走开,等他们都看完了,谷城走过去合上了窗子。
叶疏林强忍着胃里翻涌的感觉:“这是什么?”
“蝗虫。”谢梦安回答说:“父亲发现,要是回然人拿不到粮食,他们就要把这些蝗虫放出去,闹一场蝗灾,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叶疏林震惊至极,他没想到,回然居然能这么恶毒,这么嚣张?
“父亲知道,御影司为了丞相的事在暗中调查自己,故意放出了些消息,想把他们引来,没想到御影司谨慎,一直在查证,迟迟未到,眼看拖不住了,你们就送到跟前来了。”
谢梦安看着穆小侯爷:“我们就合计着将穆小侯爷绑了,你们是御影司派出来的人,应该会向御影司求救,所以我们绑了小侯爷之后,才让何不为给你们送了消息。”
原来如此,元满问:“那你们为什么要来君悦楼抓我们?”
谢梦安解释说:“本来是想让人装装样子,让你们害怕些,让御影司早些来,不知道顾修谨从哪里得了消息,也来了,才闹出后面的许多事来。”
“顾修谨把你们送来了府衙,我们把你们放走,故意引你们去那个地方躲着,让你们听到了家父和回然人说的那些话。”他们故意一路上点了许多灯,元满他们是逃出去的,怕人发现,肯定不敢往亮的地方走,被灯这么一引,就到了谢梦安他们想要他们去的地方,才让他们听到了后面的话。
他们居然被人算计了?叶疏林一直以为他们那次是凑巧,没想到居然是被人家牵着鼻子走。
“叶公子莫怪。”谢梦安赔罪说:“此举实在是无奈之举,若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叶公子多多包涵。”
“你们的目的是什么?”谢梦安这个样子,叶疏林倒不好发作了。
“为了请你们做个证人,证明和回然有猫腻的只有谢知义,和顾修谨,谢知恩无关。”
“那些小姐后面为什么又要我们帮你救父亲呢?”洛潇潇问说。
“因为我是真的想救我的父亲。”谢梦安这句话一出口,声音又开始哽咽起来,缓了缓才继续说:“父亲身为谢知义,是必须死的,御影司的人一来,父亲就会将真相告诉顾修谨,请顾修谨和他演一出戏,我们会把回然人杀掉,这样,回然再派人过来查,只会知道是御影司动的手,也就威胁不到丞相了。”
至于是什么戏,元满想,自己昨天晚上应该看到了,难怪,难怪顾修谨就突然知道了谢大人是谢知义的事,还毫不留情的告发了他。
穆小侯爷一脸恍然大悟的指着何不为:“难怪你会对那个人下死手!”穆小侯爷还纳闷呢,说好的逼问,怎么就成杀人了?
“父亲会将所有的罪证揽到谢知义身上,顾修谨会因为是首告,能推的干干净净,而我。”谢梦安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眼中又续起了泪,她把心头的悲痛压下去,用一种决绝的口吻说:“会以谢知恩女儿的身份,作为证人,指证谢知义。”换句话来说,谢梦安作为女儿,要在清楚所有真相的情况下,将自己的父亲亲手送进大牢,或者说,亲手送上断头台。
叶疏林眉眼一动,多是不忍,他还奇怪,谢知恩着极力想隐瞒自己和沈书行的关系,为什么会突然想到把御影司招来,原来是这样,御影司身为皇上近卫,可以直接越级办案,一旦人证物证确凿,哪怕是先斩后奏都不为过,直接让御影司来处理这个案子,倒是比正常一级一级往上报的繁杂程序,省下了不少事情,也避免了横生枝节。
可被御影司接手也就意味着从中周旋的余地都没有了,这让叶疏林十分感叹,谢知恩居然对沈书行衷心至此吗?情愿博上自己的一条性命,也不愿损害他半分。
“所以。”元满看着何不为:“昨天你是故意的?”
其他人没听懂元满说的是什么,何不为知道,昨晚他动手的时候元满看见了:“对。”何不为承认:“我们需要回然人的证词坐实谢知义的罪名,回然人是我们引过去的,御影司手段多,与其让谢大人吃苦头,不如干脆一些,也少遭点罪。”那三针,何不为能挡下来,可是他没有。
“将父亲亲手送进牢狱,我不愿,可我没办法,我不甘心,父亲那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就换了一个这样的结局?”谢知义停了好久,深吸了一口气才接着说:“所以我就想试试,试试看,能不能保下我父亲。”
谢梦安说出了自己的计划:“我想用小侯爷换取你们的信任,扯了谎,说是父亲还活着,是想做场意外,弄成谢知义被烧死的假象,然后再请你们作为见证救出父亲,我原本想着,这样或许就能保下父亲一命,可惜还是晚了。”
众人静默,这真相居然如此残忍,他们以为死的是贪财图利的谢知义,没想到居然是忠义两全的谢知恩?
“其实。”谢梦安的声音随着透进来的风轻轻的飘过来:“还有一个办法,可以保父亲不死的。”谢梦安眼神穿过窗缝看着外面金黄色的稻田:“只要不动声色,乖乖听话的把丞相和回然要的粮食给了,父亲就不用死,他依旧是永州知府,也没人会发现这件事,可是啊。”
谢梦安听起来像是在惋惜,里面却夹杂了无上的荣光和骄傲:“父亲不愿意,要是真那样做了,永州的百姓就活不了了,所以,他就用自己的性命,还了丞相的知遇之恩,也为永州百姓,留下了一条活路。”
外面的劳作依旧热闹,大家都在夸今年的收成好,他们的日子就那样平平凡凡,毫无波澜的过着,从来不知道有人为他们能够有这样平凡的日子付出了生命,也从来不知道他们有时候过到厌烦的日子,是有的人再也见不到了的羡慕光景。
“父亲说,父母官,本就是应该为百姓谋福祉的。”所以是谢知恩的女儿,她很骄傲。
众人都没说话,谢梦安的这一句话,声音明明不大,却掷地有声,振聋发聩,仿佛听着她这么说,他们就真的看了那个忠厚仁义,一心为命的谢大人。
看着谢梦安难过,路潇潇忍不住安慰说:“谢小姐,你看开点,至少——至少谢知义死了,没能让他和回然人得逞不是吗?”
“为什么这么说?”何不为问她。
“他是坏人。”谷城回答,为权嗜兄,勾结外敌,还不够坏吗?
“坏人?”何不为冷笑一声:“要是没有谢知义,谢知恩还回不来呢。”
这又有什么隐情?
“有大靖人私通回然是谢知义查到的,消息也是他让我师父带回来给谢知恩的,他自从知道了这件事情,就装作粗鄙无脑的样子,透漏自己是谢知恩弟弟的身份,故意引那些人来接触他,扇子的事情就是他查出来的。”
“把谢知恩骗到边境,他不知道,回然人以他做饵儿要挟逼迫谢知恩,为了保住谢知恩,他和谢知恩互换身份,装作宁死不从的样子,让回然人杀了他,这才保住了谢知恩的性命,你说他是坏人?”
何不为口中说的谢知义,和长策口中的,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谷小少爷想着长策说过的那些话:“长策说。”
“长策说他不学无术对吧?谢知义念书确实不好,可他做生意灵光,这些年永州的商贸生意能这么红火,就是从他带起来的,没人说过,有出息就只能看书念得好不好吧?可是有些人眼睛小,就只能盯住这点看不到别处,看他兄长做了官,便觉得谢知义处处比不上人家。”
何不为继续说:“长策还说他贪财好色,仗势欺人对吧?那都是装的,只有这么一个满身弱点又有利用价值的人,回然才敢放心来接触他,他才能打听到消息,就这么一个人,不要名,不要利,什么都不要,却豁出一条性命,坏吗?”
第40章 (35)二妙终
大多数人呐,都喜欢听说,还只喜欢听坏的,越是卑鄙粗俗,越是堕落下贱,只要不是自己身上的事儿,听别人过得越不好,他越开心,就算是别人过得好,也要编排别人,在那些犄角旮旯里,找一些莫须有的肮脏事,借此来安慰自己,跟自己说:“你看,就算他是那样的又怎么样?还不是不如我。”
多可笑。
谢知义就是被这些自欺欺人的人给编排成了那个样子。
谢梦安回忆说:“叔叔人很好,谁有什么事儿,父亲忙不过来,他都会去帮忙,不知道为什么,乡里那些人,总喜欢用父亲来比叔叔,说叔叔读书不如父亲,还去跑商,一点出息都没有,让自己家的人离他远一些。”
“我有次听到了,把这些话告诉了父亲和叔叔,叔叔大笑几声,说自己本来就天生不适合念书,看不见去那些之乎者也的大道理,那些人没说错。”
“父亲跟我说,人各有志,世上道路千千万条,没必要眼睛就盯着一处不挪动,只要想,多试试也没什么,不知者不言,管不了别人,管好自己就行。”
“叔叔从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我佩服他。”
谢梦安语毕,屋内静默无声,谁都没想到,居然是这样一个故事。
兄弟两个,为了大靖,为了百姓,为了忠义,舍了性命,舍了名节,就只为现在那些正为今年收成好而欢欣的人,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过好他们的日子。
用自己的性命替他们挡了一场无妄之灾。
谷城心中足够震撼,他一直自诩是正义的一方,一直以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铲除奸佞,可当谢家兄弟所做的一切都明晃晃的摊开在自己面前时,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那份所谓的正义。
他自认为的那一抹热血,真的是为了正义吗?真的是因为他心中有大义,为了保国安民吗?还是说...........只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很了不起,很厉害,受那一句少年英雄的夸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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