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疏林看着皎月激动的样子,心里升起了一丝满足感,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好事:“真的,他一直在等你回去,你想不想去看看他?”
想啊!怎么不想?皎月这些年来做梦都想,可是自己现在这个样子.........皎月不确定的问:“可以吗?”
“当然可以。”叶疏林笃定的说:“你父亲就盼着你平安回来,和你一家团聚。”
看皎月有些不敢,叶疏林又加了一把火:“你父亲这些年一直在找你,你现在好好活着,他肯定很开心,你就不想去见见他,他这些年想你想的头发都白了。”
在皎月的印象中,他离开的时候父亲还是一头青丝,现在听到叶疏林说父亲的头发白了,就像是拿了一把刀,狠狠的扎进了皎月心里,为人子女,他竟然让父亲为他操劳至此?
见皎月动摇,叶疏林说:“你要想见你父亲,马我已经准备好了,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
叶疏林这话像是一句蛊惑,皎月看着叶疏林一脸坚定的神情,胸口一热立马下床穿衣,叶疏林满意的笑了笑,为了不惊动其他人,叶疏林让李博衍分别将他们两个从窗口出去,李博衍轻功超绝,一肩扛一个,半点声响都没有的带着两人落了地,叶疏林也是小心,特意把马安排在了离客栈稍远一些的地方。
现在天还没亮,宵禁刚刚结束,城门将将打开,路上只有打更人和倒泔水的,就是连卖早食的也不过是刚刚起床而已,就有三个人驾着马就这么出了城。
回家的路,皎月比谁都熟悉,他们驾着快马,在还一片漆黑的道路上扬鞭疾驰,想到马上就能看到自己的家人,皎月就止不住的激动,手上出了好几层薄汗,险些要拉不住缰绳,一路进了留余村,这次因为他们来的早,到没有村民拦他们。
皎月凭着记忆来到了家门口,下了马,突然就胆怯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呆愣愣的站在那里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叶疏林见不得她这幅磨磨叽叽的样子,索性走上前去替她敲了门,皎月像是惊弓之鸟,看见叶疏林敲门了立马就想跑,被李博衍给拦住了。
李博衍因为没经历过实在是不懂皎月,但是老妖怪跟他说过不能以己度人,所以李博衍说服自己皎月这是正常的反应,自己应该理解她,于是干巴巴的安慰了一句:“没事。”
皎月家里传来了几声咳嗽的声音,从里面起了一点光亮“谁啊?”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夹了几声嘶哑传过来,接着就听见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这些脚步声像鼓点一样落在皎月心里,咚咚直跳,越来越快,快得皎月脸上像是被火烧一样,快得皎月几乎喘不过气来。
“咔咔咔,嘎吱——”
伴着几声锁响门开了。
平安的父亲从里面探出身子来问:“你们是谁啊?”
“打扰了。”叶疏林一开口平安爹就认出了他:“你不是救了我家闺女的公子吗?快请进快请进,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叶疏林摆摆手拒绝说:“我就不进去了,今天来打扰您,是因为要送一个人回来。”
平安爹一脸不解,叶疏林给李博衍打了一个手势,李博衍轻轻推了皎月一把,皎月就出现在了平安爹面前,平安爹一脸奇怪,自己不认识这位姑娘啊,遂开口问:“这位姑娘是.........”
还没等平安爹说完,皎月突然直直的跪了下去,泪流满面,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句:“爹!”
皎月所有的紧张不安胆怯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他看到记忆中的那个人出现在自己面前,这么多年的困难化作漫天的委屈涌上来,他知道,他回家了!他真的回老家了!从此之后不用在担惊受怕,不用在胆战心惊了!他终于可以和自己的家人团聚了!
眼泪不知不觉的落了下来,皎月现在满眼都只有面前这位早已两鬓斑白的父亲。
平安爹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给弄晕了,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难以置信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姑娘:“你、你叫我什么?”
皎月哭的哽咽:“爹,我是平安啊,我回来了。”
叶疏林看着这一幕,心满意足的跟李博衍说:“走,我们回去吧。”
“就这么走了?”
叶疏林把马牵在手里说:“人家父女相认,我们这些外人在场,不合适。”
李博衍也没什么异议,把皎月留下,两人就驾着马回去了,两人回去的时候天还没亮,因为人已经送过去了,就不用再小心翼翼的怕人发现了,两人大摇大摆的从正门回去,经过走廊的时候吵醒了元满,元满披了一件衣服出来,看见两人衣着整齐的走过来,问说:“你们去哪了?”
叶疏林觉得自己快了元满一步,语气里掩藏不住的骄傲:“我们送皎月回家了。”
“什么?”元满闻言大惊:“你做了什么?”
叶疏林以为元满是震惊自己动作比她快,得意洋洋的重复了一遍:“还记得我们在金州城外救的孩子吗?皎月是他家十年前被拐的孩子,我送她回家了。”
“你是不是没脑子?”元满骂了一句,叶疏林脸色一变,刚想辩驳,元满就关了房门,没一会儿就换好了衣服出来了,连头发都没梳,元满这一段动静吵醒了洛潇潇和玉小真,玉小真打着呵欠开门问:“怎么了?”
元满一边下楼一边说:“你要还想皎月活着,现在就去找顾修谨,让他去留余村。”
玉小真闻言立马正色,关门没一会儿也穿好衣服披头散发的出来了,洛潇潇稍慢一点。
叶疏林急忙追上去,拉住元满问:“你在说什么?什么想皎月活着?究竟是什么意思?”叶疏林觉得元满是因为不满所以才信口胡邹的,他送皎月回家和家人团聚,这是天大的好事,怎么可能有什么事呢?可是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还是没由来的一阵心慌,势要拉着元满,问个清楚。
元满不耐烦的一把挥开叶疏林的手,满眼寒意的盯着他,一字一顿的说:“我说,你把皎月送回去,会死人的。”
第76章 (36)留余村(2)
皎月一路骑着马过来,身上沁满了寒意,平安爹叫皎月进了门,让他先在自己的屋子里等自己,自己去拿点烧柴生个火想给他取暖,皎月看父亲去砍柴想要帮忙,刚准备踏出屋子就听到平安爹喊了一句:“别出来。”
皎月脚下一顿,平安爹满是沟壑的脸上愧疚裹挟着不安,几步走过来,也不看他,把皎月往屋里一推,边关门边说:“你进去吧,一会儿就好。”待把房门关好之后,又去把大门拴好,栓之前还特意看了一眼,确定没人看到才放心的去点火盆。
平安爹生好了火盆,拎着火盆进了屋里,皎月局促不安的站在墙角,看见平安爹进来了立马挺直了背站好,想过去帮忙,想了想还是收回了手,平安爹把火盆放好,招呼着皎月过来说:“你过来坐吧。”
皎月乖乖听话过去坐好,两人就这么静默无言的坐了一会儿。
“吃饭了吗?”平安爹突然问。
“啊。”皎月像是惊弓之鸟一样立马回答:“我不饿。”
平安爹没答话,只是站了起来,从一边的篮子里拿出了篮鸡蛋,看着约莫有二十几颗的样子,这是他们家里的母鸡昨天下的,家里钱没了,本来打算今天拿去镇上,看能不能换点银子回来。
平安爹一言不发的在火盆上架好锅,舀了一瓢水倒进锅里,等水沸起来,一颗一颗的把鸡蛋打下去,皎月看着有些心疼,想说自己吃不了这么多,可是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陌生感不是那么容易消散的,皎月不敢开口阻止自己这位许久没见的父亲,他怕自己惹他不高兴,让他不喜欢自己,就像他不敢开口提一句自己想见母亲一样,况且,父亲应该也要吃的吧,皎月这样想着。
汤里足足打了五颗鸡蛋下去,平安爹还特意挑了一筷子猪油,又掐了一把菜放下去,等香味飘出来了,平安爹拿了一个大陶碗和一双筷子,擦了又擦,满满的盛了一碗汤给皎月说:“家里没盐了,你将就着吃点吧。”
皎月受宠若惊,小心翼翼的接过来,说是汤其实水已经有点煮干了,碗里现在只看得到满满的鸡蛋和零星的菜叶,皎月拿着筷子看着父亲,看着他黝黑疲惫的脸庞突然眼睛就酸了,平安爹正在把锅往上抬,这样既能用火温着汤也不会烧干,就没看到皎月的样子,只是漫不经心的说了句:“快吃吧,一会儿该凉了。”
皎月把脸埋进碗里,一口都还没吃呢,眼泪突然就不争气的落下来了,喉咙像被人掐住了一样,胸口堵了一块,眼泪鼻涕流了满脸,气都顺不匀,可是不敢出声,怕惹人烦,就那么拿碗挡着,在那儿顺气,可是越顺越堵得慌。
平安爹坐下来,看他吃得浑身颤抖,叹了一口气说:“吃慢点,都是你的。”
“嗯。”皎月总算顺好了气,借着宽大的抹了一把脸,才把碗放下,在平安爹的注视下吃了一口,没滋没味的,还有股子腥气,平安爹问了一句:“怎么样?还合胃口吗?”皎月又大大的扒了两口说:“好吃。”比他吃过的任何东西都好吃。
平安爹放下心里,一直等着皎月吃完了,放下碗,才开口问:“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皎月鼻子一酸,想到现在这一刻突然觉得这些年的苦难都不算什么了,他不想让自己父亲伤心,于是挤出一丝笑:“还行,没饿着,也没冻着。”
“那挺好。”平安爹点点头,话家常一样的跟他说:“当年你不见了之后,我和你娘找过你好长一段日子,后来人没找到,家里的田也荒废了,你不见了,总归还要吃饭啊,家里税也交不上,于是我们就没再去找你了,你——不会怪我们吧?”
平安爹这些年带着小平安,吃不饱,穿不暖,最大的心愿就是让孩子吃一顿饱饭,可是啊,自己没本事,让娃娃受冻挨饿的,他现在看着皎月,穿得不错,脸也圆润,不像是吃过苦的样子,他们这些村子的人,一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不远处的镇子,大字不识,只会种地,一辈子没什么追求,只求能填饱肚子,现在听见皎月这么说,又看看他的样子,就觉得这些年他确实过的不错。
都能吃饱了,怎么会受苦呢?
皎月赶忙摇头,怎么会呢?
平安爹继续说:“后来你娘又生了一个女娃,可惜自己没有熬过来就这么去了。”
皎月听着自己的父亲说这些事心里很复杂,听见自己多了一个妹妹,很开心,可是一想到自己没有见到自己母亲最后一面,忍不住难过起来。
“你妹妹虽然小,现在也能帮忙了,我们也没瞒着她,她是知道自己有个哥哥的,乡里乡亲的也知道我们家丢了个男娃。”平安爹越说皎月越觉得不对劲,心里开始没有来的慌乱,打起鼓来,他听到自己的父亲说:“你说要是家里突然出现个女娃,你要乡亲们怎么想?你妹妹今后长大了,别人说起她的兄长,你要她怎么做人?”
他听到皎月说自己过得好,也算是安慰自己,他故意不去问皎月这些年经历了什么,自欺欺人的觉得,只要他吃饱穿暖了就是没遭大罪,他蹉跎了半辈子,早就当自己这个儿子死了,可是他儿子不但没死,还变成姑娘回来了?他到现在都不愿意承认这是他儿子,这副鬼样子,还不如死了干净些。
他家小平安还小啊,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也还没许了人家,万一未来亲家嫌弃她有这么一个哥哥,欺负她怎么办?再说了,现在自家儿子这么个德行回来了,别人会怎么看?等明年开春的时候,乡里乡亲的会不会因为嫌弃恶心,就不愿意帮自己犁地了?要是借不来牛,交不上租税,自己一家是要被饿死的呀。
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在皎月耳朵里在他心里炸开来,后面平安爹还说了什么他听不见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阵“嗡嗡嗡”声音,眼前天旋地转,一阵白一阵黑的交替着在眼前闪过。
“趁着天没亮,你快走吧,别让村里的人看见了。”
回过神来的皎月只听见了这么一句,皎月嘴比脑子快,轻声轻语,含着最后一丝希冀,像是乞讨一般卑微的问了一句:“你是不要我了吗?”
平安爹不敢看他,搓着手,重重的吸了一下鼻子:“我们家丢的是个男娃娃。”
既然这些年他过得还不错,今后也总是能好好过下去的,可是他回来了,自己和小平安就活不下去了啊。
皎月以为自己会尖叫,会嘶吼,但是没有,他很平静,平静的就像被抛弃的人不是他一样,只是他可以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好像有什么东西碎掉了,他突然明白,自己好像早就死掉了,早就死在六岁被拐走的那一天了,现在的自己不过是一个孤魂野鬼,突然想起来在这里还有这么一个家,就飘过来看看,可是他只是一个鬼而已,这个家里早就不需要他了,更不欢迎他。
他明白了,这世上根本没有皎月,只有死掉的平安,只有六岁时就死掉的平安。
他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出家门的,只记得他走的时候父亲把剩下的汤盛给他,让他在路上吃,他就这么捧着碗,丢了神一样的往外走,走出了家门,走出了村子,等他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村口外面的那条小路上,手里捧着的汤已经凉了。
天边开始起了光亮,周围的一切雾蒙蒙的,看得并不真切,他看着周围六岁前熟悉的一切,如今陌生的景象,终于像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一样,瘫倒在地。
怀里抱着那个碗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眼泪不自觉的往下淌。
是他异想天开了,他这种人,不,他还配是个人么?他这种不干不净不人不鬼的东西,居然想把前尘往事一笔勾销?想和家人团聚?想什么呢?他早就不配了!
他连自己都恶心自己,居然妄想让家人接纳他?真是可笑!他这等污秽,有什么资格立于天地之间?
笑着笑着,他终于是忍不住失声痛哭,嚎哑了嗓子却落不下半点泪来。
元满说她不会骑马,但是驾马车太慢,最后是李博衍驾着马带着元满一起来的,现在天边已经泛起了白光,叶疏林,李博衍,元满,洛潇潇,顾修谨和玉小真驾着马一路赶来了留余村,早起劳作正准备出村口的村民看到了这么些人气势汹汹地过来,有些去喊人帮忙,有些站在门口准备拦住他们。
可是叶疏林他们驾着马横冲直撞,村民根本拦不住,叶疏林凭借记忆带着他们去了平安家,发现皎月的马还拴在门口,叶疏林松了口气的同时觉得元满危言耸听,为了证明自己的想法,到了之后下了马也不栓,就冲过去拍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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