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武帝新罗之征后巡行四方,行至北境为草原乌木可汗所困,他阿弟出奇策解齐武帝之围一战成名,同年,唐耿封公、唐放封侯,宋义华怀孕。
泰皇十七年,北境广武围城。
很多年后小唐侯回忆那一战,自己并不觉得有多危险,只是战线时间拉得较长罢了,但汝南城的周公子却在听说消息后一个人穿过了北方漫长的封锁线,单枪匹马闯到了广武城城下。
白色的骏马带着疾风,那天的彩霞满天,唐放低头,在城墙上与周殷的目光对个正着。
大嫂说:“他若是对你有意,自然会骑着你的马来找你。”
小唐侯心道,大嫂诚不我欺。
其实宋义华没有。
宋义华当年只是在教他如何在一段感情里体面退场,谁能想到周家的公子会放弃中原的大好进阶际遇,自己跑来北方的边陲呢?
那个时候最出风头的叛军是东都洛水外林俊势力,此人也是贵族起身,早些年跟随孟奔叛乱被勘平,之后一路受齐王朝通缉险些丢掉性命,后来依附上绿林起义军逐渐壮大,短短几年里,北至黄河南至淮河,这块地盘里大大小小的反王都纷纷归附了他。
大司马周阶,也是周殷的三叔,此时正在东都外平乱呢,那是天下瞩目之处,他不去自己三叔手底下刷军功,来什么北方啊?
可是这位周小公子,就这样扔开了他的康庄大道,一枪一马地来了。
等到小唐侯带着周殷回到晋源,唐耿宋义华看到他俩,两人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
当年阿弟是如何在汝南城头上唱情歌的,很多人都还记得,周殷来找他,便是把自己的态度摆清楚了。
身体展开了,个子更高了,汝南周家的二公子不再是十五岁的小孩子了,再相见,他整个人深沉了不少,连看阿弟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两个人骑着一匹白马回来,身后还牵着一匹黑的,阿弟坐在他怀里,周殷搂着阿弟的腰,下巴压在他的后颈上,目光又深又清澈。
唐耿很不喜欢周殷。
住进唐侯府,唐耿夫妻把弟弟赶出屋去,两个人一起盘问周殷。宋义华能感觉到周殷身上紧张,这个年轻人其实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很尴尬,仓促茫然地就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抛下自己的过去,要谨慎地讨好眼前的长辈,处处看人眼色。
“你来北方,你父母知道嚒?”唐耿问。
周殷垂眸奉茶:“知道。”
宋义华:“你们将会走一条很难的路,准备好了嚒?”
周殷:“准备好了。”
“阿弟喜欢你,不拆散你们是不想阿弟难过,不是我们认同你们。”
唐耿明明确确地对周殷说:“本公知道你从小是听着赞誉吹捧长大的,丑话说在前面,无论以后你因阿弟的关系受到多少排挤鄙视,你都要自己担着,我们不会为你做主,外面是你的大好前程,你现在还可以走,本公绝不拦你。”
周殷没有犹豫,沉声说:“我准备好了。”
他们夫妻还能说什么呢?
唐耿一脸“我不看好,我不阻拦,你别招摇”的表情。
宋义华推了丈夫一把,对周殷说:“以后你随着阿弟叫我大嫂,叫他大哥大哥。”
唐耿是爱才之人,若不是阿弟弄出这么一重尴尬的关系,他是会很喜欢周殷的。
在晋源那段时间,唐耿经常把最大幅的地图铺在厅堂上,穿着袜子走上面的山川草原,把五年内有名没名的战役情况搜罗过来,涵盖大大小小三百余场战役,不同的地势地形,还原出战场情况,天下的烽火便是他们俩的教材,前人的弯路就是他俩的教训。
他弟高兴啊,整日在哪都是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乐的,周殷不太敢在唐耿面前放肆,进退有礼,处处小心。未来的顺高祖虽然别扭,但是勉勉强强把周殷当成了弟弟,一视同仁地对待他。
泰皇十六年,叛军林俊第一次攻打东都。
当时的情况是,官军与乱军对峙于三岔河口,林俊将部队分为十队,六队布阵石子河东,由手下二号人物许让亲自带队,自己亲自率领四队潜伏,在嵩山北麓埋伏。叛军的二号人物许让是个土匪出身,打仗亦稳定地保持着土匪山贼水准,遭遇官军渡河打不过,后撤,林俊趁机率领部队从山上冲下来,侧击包抄。
官军大败。
泰皇十七年,五月,官军再派大将,第一战与林俊打得有来有回,十分漂亮,半月后,第二仗官军被上面逼着出战,再次隔石子河列阵,叛军中还是许让先打,许让打不过掉头就跑,林俊从山上冲下,背后截杀。
官军大败。
唐耿每月都派专人搜罗中原各地最新的战局情况,这东都外的一战很快就到了晋源的厅堂之上,未来的两位战神盘腿坐在地图上排沙盘,听到这里差点没笑喷。
唐放睁大眼睛:“好熟悉的打法。”
周殷抱臂:“连诱敌的人都没换。”
唐放:“这种仗怎么还可能打输呢?”
周殷:“也可能这个败退诱敌的许让,有点东西。”
小唐侯憋不住笑,伸手用力地打了周殷一下。
宋义华觉得这俩小孩怪有意思的,在旁边一边给儿子缝衣裳一边抿嘴笑。
八岁的唐聘童言无忌,一语道破玄机:“周家哥哥平日说话总是慢,只有跟五哥拌嘴的时候才变快。”
十七岁的周殷盘腿不说话,垂着头,耳朵尖殷红殷红的。
宋义华微妙地看过去,点点头,表示赞同:周殷待人接物一直矜持淡定,声调不疾不徐,但到了他弟弟这里,好像生怕说不过他弟一样,语速情不自禁地就快出好几个度。
唐耿咳了一声,把偏出去的话题带回来,叮嘱:“这些人都是当世豪杰,他们现在的战法,将来咱们的战场都可能碰到。”
这句话里的意思太丰富,周殷和唐放一时顾不上害羞,抬头相视一眼。
泰皇十七年,七月,齐武帝巡幸江都。此后天下大乱,一发不可收拾。
八月,各地起义兵已经无法控制。
九月,唐耿晋源起兵,自称齐室宗亲,打出义师旗号,一路南下往中都而去。
当时,天下割据势力大小十余处,南边鹬蚌相争,东边东都外正打得不可开交,西边汝南薛家占据大片城池,正忙于开仓放粮,吸纳灾民。
唐顺公兵贵神速,命费如霭护守径山侧翼通道,亲自带着唐放、周殷直取中都,而当时中都内外,外有范阳唐氏主家策应,内有宋义华大哥宋明煦策应,仅仅一个半月,唐耿迅速于北方晋源出发入主紫霄宫。
未来的大顺高皇帝,开局便直取帝王之业,布局如棋,毫无乱手。
天下群雄这才缓过劲儿来,惊异震动。
第35章 回忆(3)
唐放,字子瑰。
瑰,世上最奇珍最艳丽的花。
泰皇十七年十月,唐顺公入主中都,奉齐朝宗室为皇帝,遥尊远在江都的齐武帝为太上皇,隔年三月,齐武帝遇弑,五月,齐宗室受禅唐顺王,唐耿正式改国号为顺,开元开平,其后三年,历史的钟摆转到了小唐侯的身上。
那是小唐侯最绚烂的日子,横空出世三年,整个西北中原都要听他叱咤风云的声音,当世即有言:“两百年出一小唐侯”、“观小唐侯当敌,非战也,游戏耳。”
白马长枪,黑裘牡丹,十八岁的小唐侯辗转各处战场,一路狂飙突进,所当者破,所击者服。
中都乃天下风水宝地,地盘虽小,却是帝王之业,抢得到,是唐耿的能耐,守得住,是唐放的功夫。
顺祖高皇帝在后方折冲樽俎,纵横捭阖,唐放在前线指哪打哪,短短两年横扫四分天下,甚至到了开平三年,战场局势一度变成只要小唐侯兵锋所指,对面任何一方便会乖乖归附退却,管他是不是成名多久的将领,只要对上小唐侯一次,再组织不起来一场意图明确的反击。
那真是天生的军事奇才。
唐放砍瓜切菜,以格虎屠熊之姿让大顺在齐末群雄的乱战中迅速扎稳脚跟,可以说,他在战场一日,优势便稳稳地站在他哥哥这一边。
那段时间唐放自己也没有太多的感觉,比起周殷回忆里的惊险困厄,他自己甚至想不起来那些命悬一线的生死关头,他能想到的只是和麾下的将领们整日怎么骗、怎么打、怎么赢,其余的粮草、兵械、战俘、招降、安抚,这些都有周殷带着人帮他操心,等到班师回家的时候,房子又扩建了,赏赐又多了,家里的东西又摆不下了,他再一股脑扔给周殷。
他对朝堂关注的也不多,唯一会上心的就是谁又归附大哥了,哪怕远在前线听说了也会立刻给大哥写信:
“好久不回家了,我好想大哥你啊!大嫂好吗?阿聘好吗?小侄子好吗?听说某某某人来中都了,他手下那个谁谁谁带来了没有?来了的话记得把他留给弟弟啊!我想这个人很久了!”
唐放被他大哥喂鸭子似的灌了太多的战场战役,对当世几乎每个将领都有点印象,往往是还没有见过那个人,便已经大概了解他们性格如何、如何打仗,看到欣赏的,是友军,他会开开心心去结交,是敌军,他就等着哪天把人打服了收拢过来,若是跟他年纪差的不多,那便更好了,安平王府很大,他欢迎他们随时来玩。
顺郡王府多英俊,小唐侯身边多猛人。唐放只记得那日子的畅快,日月纷纷车走坂,少年意气何由挽,那时候的他,身边有周殷和一群兄弟,身后有扬眉吐气的家庭,人生一片坦途,意气风发,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担忧的。
哦,也不是,若是说会影响他心情的,那属范阳唐氏主母还有他那俩儿子。
宋义华叮嘱过唐放很多次,就算旧日有恩怨,也不要与他们起争端,小唐侯记下了,忍耐那女人和那对兄弟重新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尽量忘却他们少时排挤他们三兄妹的情景。
可是这几人真的很不知好歹,他们自恃有中都策应的功劳,自居功臣,还自居皇亲,田氏暗示大哥尊她太后之位,唐卓唐聪更是对国政用人指手画脚,开平元年樊城大捷宫中庆贺,席上唐放私下去敬他大哥,行六的唐聪直接在旁聒噪:“要叫陛下。”
唐放转过头去,看他一眼,酒杯一撂便起了身。
唐聪当即叫喊起来:“安平王无礼!居功自傲!”
宫廷内静了一霎,周殷见状,立刻端起酒杯站起来。
唐放本来就有气,更不可能让周殷受这份脏气,一推他胸膛让他坐着,自己朝着唐聪走了过去。
“阿放!”
章德皇后在台上一声清喝,小唐侯什么都还没做,光是他那份架势便已经引得殿中文臣吸气避席,唐聪更是惊得惶惶站起,连招式都亮出来了。
还好这次唐卓那老东西还会看眼色,大声喝止了唐聪,小唐侯哼了一声,面无表情地从这俩族内兄弟的脸上掠过。
唐卓:“唐聪!今日是给我们的功臣庆宴,快赔酒一杯!”
众人在场,唐聪不好发作,敷衍地倒了一杯酒,敬酒时压着声音:“等着,我今夜半夜去找你!”
“找我?”
唐放轻蔑地看着他,眼底有嗜血的锋利:“找我月下散步手牵手嚒?”说着懒得看他,随便找个借口便拉着周殷退了席。
出了宫室,月明星稀,周殷也很无奈,“咱们只是回都修整,歇一个月就要拔营,你何必为了这等小事开罪他?”他想起刚刚陛下和皇后的脸色还是会觉得不安,这么出来扫的可不是唐氏主家的颜面。
唐放一听这话更是烦得不行,暴跳如雷:“你们都让我忍着他们忍着他们,但前提是他们不挑衅啊!真是哪哪都有这些人,烦死了,烦死了!”
“诶诶诶,好了好了好了……”周殷赶紧把人拽住,他知道唐放少年时过的苦日子,这不是谁说两句就能解开这心结的,“那明日咱们避开他们好不好?咱们去城外带马去吃点好的,不让人跟着。”
小唐侯这脾气才勉勉强强被人按住,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可第二天他们俩都钻进野山林了,还是被人跟了过来。唐聪带了一众亲随小厮,好像就为了看他俩做什么,但是唐放和周殷真没想做什么,周殷带了本书躺在草地上看,唐放就枕在他身边睡觉,身边散放着两人的马,唐聪摇旗呐喊招呼了一群人来,看到这幅景象当然大失所望,吵醒了他俩,干脆狗急跳墙地开骂:“唐放,就知道你们是这种不干不净的关系,就你这二椅子还带兵,你简直把范阳唐氏的脸都丢尽了!”
小唐侯刚睡醒,自己还迷迷糊糊,周殷在他肩膀上轻轻敲了敲,让他起来,提起铺在地上的貂鼠裘,用力地抖一抖,“阿放,咱们走。”
唐聪当即拦住:“走什么走啊,你们事情办完了嚒?周殷你也好意思,走我五哥的后门是不是特别的爽啊,你也是好门户出来的公子了,竟然也做这样没廉耻的事情!”
睡得迷怔的唐放回神了:“你说什么?”
“我说周殷没有廉耻!”
唐聪高声叫嚷,放肆嘲讽,“自己没有本事天天躲在你身后,你的马叫什么来着?周周是吧,哈哈哈哈哈周周周周周周周周!”
“啪”地清脆的一声震响,所有人都没有看清唐放是怎么出手的,唐聪直接“啊”地惨叫着跌进了草稞子里,整个人沿着斜坡滚了下去!
小唐侯活动活动脖子四肢,不紧不慢地往前走了两步,探着身子看着底下的唐聪,像是刚刚睡醒抖擞毛发的狮子:“你一个欺男霸女的人也敢说他没有廉耻,我真该把你扔进帐子里,找几个人陪你好好玩玩。”
唐聪带来的随从全部懵了,看着一前一后的唐放和周殷,竟然一个人都没敢过来,唐聪惊恐地扑倒在泥土里,缓过一霎登时爆出难以置信的尖叫:“你敢打我?你竟敢打我?!你们还在西北那野地方的时候,是你兄嫂腆着脸来我家求的爵位,若不是我和我大哥,你以为你和你大哥能进得了这中都!你竟敢打我?!”
“吵什么!”
唐放冷冷一喝,不耐烦地搔了搔耳朵,“打了就打了,打你很了不起吗?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本侯,我不该打你——我该弄死你。”
说着小唐侯弯腰,从靴子里拔出刀来,唐聪惊惧地看着他,眼见着唐放踩着草坎子一步一步走下来,眼神威胁而邪异:“这样本侯就能知道没有你们兄弟俩,明日紫霄宫上,我大哥还是不是这里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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