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仗呢,不是人多就能胜,要赢,要会掐对方的麻筋儿。”
唐放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把问题抛回去:“你看我们为什么要先拔白神教?”
“因为害怕军中人心慌乱!”
“因为贺若可汗看中白神教,还把他女儿烧了!”
“就像有个会用毒的部队,实力未必最强,但是杀伤力强,让人心生恐惧,所以要先把它拔掉!”
嗯,脑子都还是明白的。
唐放再问:“我们百里疾驰,如果要拔白神教,需要怎么做?”
“嗯……快打快回,不可恋战!”“设伏!引他们出来之后设个圈套给他们!”
这群半大小子开始聊起来了,吃的都放下了,开始七嘴八舌就近在地上画地图讨论起来。
天生的将才就是这样的,不要跟他说行不行,大家先明确目标,值得一做,他管你是迟疑、困惑还是想打退堂鼓,他会让底下人跟着他的节奏,他带着你想,带你干活,从不纠结可不可能,只考虑事情要怎么做。
热热闹闹地一起吃了一顿饭,到时间了,唐放没有给出答案,只是让大家再想想,赶紧修整睡觉,明日还要继续行军,深夜的篝火左右的摇摆,各百夫长安顿好之后惯例来复命,“撒手没”走过来,看到唐放背着身似乎在写字,听到他靠近的脚步声又收了起来,隐约间像是一块白色绫布,不知在干什么。
“您这个手串怪好看的。”
唐放看着那手串,笑了一下,神情忽然变得非常温柔:“我也觉得它挺好看的。”然后抬头说说:“今日多谢你帮我拢着人手。”
“撒手没”害羞地笑了,摸了摸头,然后转身走了。
四围漆黑,“撒手没”往自己睡觉的地方走,别人看不到的脸,他也有意识地收拢着自己的心思,只是脸上一低头,露出一抹狞笑。
与此同时,浑善达克沙漠的深处一只老鹰从东至北地掠过,俯瞰找到这小小的一千余人修整草甸,然后一个尖锐的啸唳呼啸而过;人头攒动的山洞之中,白袍祭祀睁开那和老鹰一般浑浊的眼,对台下的林俊与诸信徒道:
“唐放已经入彀,准备抓魂。”
第89章 带路
清晨,唐放带着先锋军修整结束继续深入沙丘之中。
黄沙漠漠,他们已经深入腹地很远的距离了,唐放不断地辨认着四周的景致,此时这里的风光已经非常浑浊了,就是陈英都感觉到了害怕。他是被允许参加过一次将官高层会议的人,知道白神教有一条就是擅长法阵,可以催动万人体量的阵战,一旦踏入埋伏,人身将被挟制得动弹不得。他也背过所有三山环抱的地形,标注过哪里是危险区域,可是真的身处其中,人太过渺小,很快就不知走到了哪里。他只能感觉到一股隐隐的不详。
“咱们这么长驱直入,真的是太犯险了。”不知道是谁,忽然说了这么一句。可是还没等有人附和,他们的主帅“孔捷”忽然面色一亮,指着那看起来都差不多的沟壑:“找到了!那里!”
唐放印象很深,确信那里就是那个信徒给他留下的最后影像,紧接着一马当先,直冲而入。
先锋军的精神当即一震,也顾不上别的了,两腿一夹,立刻催马上前,跟着主将奔驰而去,而此时“老三百”反而不提出反对意见了,他钢胆沉着,沉默地指挥地带人跟上,跟着“孔捷”的白马从高处然后俯冲而下,一直深入一个低洼的沙地。
千余人浩浩荡荡,裹挟得黄沙漫天雷鸣般进入了沙坑,但看似庞大的一支队伍,进入沙坑之后却也像是小舟一般淹没其中,他们兜着马嚼头,进入而茫然,询问着:“确定是这里吗?看起来没有入口啊……”
甚至没有人。
所有人都逡巡了起来,环顾左右,唐放皱眉,说:“我看到的的确是这个位置,那个白神教信徒在这里逡巡了很久,并且也有很多白神教徒在附近,应该是他们一度集会的地方。”
他话音刚落,只听上方忽然嗡地一声巨响,像是一根长针骤然刺入了自己的耳膜!唐放蒙了一下,那个没有带耳塞的耳朵一瞬间像是被什么砸出了血,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下的马匹忽然不堪重负地原地跪倒!而几乎就在他们全军都被震了一下的时候,一道森冷的刀锋带着险恶的杀意,“撒手没”从一侧忽然一枪冲出,大喝道:“受死吧!”
黄大仙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与此同时,白神教的山洞里,信徒们已经将安平王的尸体从绿色汁液中剥离出来,擦洗干净,众人虔诚地围拢着,等待做法。
而沙坑之中,唐放再难控制孔捷的身体,凭借着最后的力量,呛地一声荡开刺过来的枪头,然后手中长枪一掷,毫不顾惜地松开了自己武器,狼狈地从孔捷的身体里跳了出来。
·
“谁是我们的敌人?”
十三日前,夜雨,棠棣台,周殷问他。
唐放答:“贺若、林俊、白神教。”
周殷:“我们的敌人在哪里?”
枕边人这城府一问,惊得唐放的身体陡然一僵,绷直了整个腰背。
·
沙漠之中,唐放骤然挣脱了孔捷的身体,他的下属们身体被挟制,不能动只能看,只见他们盯着忽然图穷匕见的“撒手没”一脸震惊,可更震惊的是,他们的主将在荡开一枪之后,忽然像是眼花了一般从自己的身体里挣脱出了另一个人!
这个“人”看起来比“孔捷”年纪大一些,成熟一些,目光锐利,身材矫健颀长,他灵活地伏地弹起,掉头就跑,然后大吼一声:“阿聘!”
这法阵是限制活人的,又不是限制鬼魂的!
陈英一怔,完全没有想到在这个场合会听到这个名字!就在同一时刻,一个少女骑着大猫高喊着从高坡上俯冲下来,她的容颜仍然狡丽,身上套着铠甲,手上同样拿着长枪,几个呼吸间冲到了“大孔捷”的身边,拽着他直接上了虎背!
所有人都惊呆了,因为他们在那一刻深切地意识到那些不是活人!而他们居然也看到了!
法阵的上空不知何时围拢出一道淡黄色的薄膜,四面黄沙忽然砰砰砰地几道声音,无数的白袍信徒从沙地中钻出,手拿着样式奇特的绳子从高至低地冲了出来,赫赫一看,足有百人之数!他们完全不受法阵的影响,手上的不是尖锐之物,反而都是绑缚之物,然后这个硕大的沙坑中紧接着便出现了一个极其诡异的景象:一群穿着白袍的信徒开始在沙坑里追着大猫上的人跑!
大猫发足狂奔,前肢舒展,后肢用力蹬地,一边发足狂奔一边发出说不出是威风还是搞笑的小鸟叫!
陈英、“老三百”、“一个泡”心中焦急,虽然不知道白神教为什么这么大阵仗地追击“孔捷”,但是敌人想要的就是要紧的!一时间也顾不上自己是不是动不了了,艰难地转折脖子,开始嘶声大吼:“后面!后面!小心后面!……啊!你这个笨蛋!你看着点!”
被一千多个人观望如何逃跑的唐放好凄惨,就他一个人引开敌人不说还要挨骂,心想这群兔崽子是要上天吗!谁喊我笨蛋?!
老虎带着两只鬼在沙坑里兜出巨大的圆弧,将近百人的信徒围追堵截,务求把它困住!唐放一边奔跑一边挨骂,躲闪得左支右绌,人太多了,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老三百”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已经意识到主将是知道有这么一处伏击了,但是他一点口风都没和他们透,现在他们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干着急!
“老虎”上蹿下跳,弹跳绝佳,在一群人之间穿插跳跃,几次明明就要抓住了,下一弹指又抓不住了,忽然间,白神教徒的领头人意识到什么,暴喝一声:“放信号弹!让洞中的人来支援!”
他们太大意了!当年得手得太容易让他们忘了那是安平王!现在他是鬼魂,根本不会任他们摆布,跑起来跟耍着他们玩似的!
有人立刻提出反对意见,说上面已经说了要秘密抓捕,一旦放出信号,他们的据点就会暴露!那领头人立刻斥道,先抓安平王才是紧要!只要抓住他大事可成,敌人来也是几天后的事情,到时候怕什么成国公!
他们说的不是中原话,但是“安平王”和“成国公”的发音还是差不多的,先锋军对视一眼,他们在彼此的震惊中恍惚地觉察了什么:“他们……在讨论谁?”
“砰”!地一声炸响!
绚烂的烟花在沙丘的上空骤然炸出个青天白日!
几乎就是几个弹指的功夫,隐隐的马蹄声就在远处响起了。
陈英等人内心绝望,但是此时还想着刚刚那件事,他们难以呼吸地对眼神,艰难地相互扭头去看身边人的反应,以确信自己没有猜错,再问:“他们说咱们的主将……是谁?”
沙坑里的唐放和白神教徒还在锲而不舍地你追我跑兜圈子,沙坑外的马蹄持续逼近,白神教信徒还挺庆幸,心道这回主教祭司总算行动快了一回,但是他们这些信徒很快就感觉到了不对,那马队不是几十骑或是百骑,而是整肃如雷鸣般的轰鸣,起初那马蹄声音还非常遥远,传到这里不过是隐隐的喧嚣,可是越来越近,他们越发现这个规模怕是不对。
他们的脸上露出隐隐的不安,连追击都停下来了,左看看又看看,讨论这是什么人?友军?敌军?大顺的主营现在应该还在三百里之外,这……
唐放也在他们歇息时歇息会儿,不看那些白袍信徒,只是看着“撒手没”,笑盈盈地瞧着他,道:“陆凌,你知道我是谁对吧?”
“撒手没”追得上气不接下气,捂着肚子瞪着眼睛看着他,表情又气急又懊丧。
唐放以逸待劳坐在虎背上,手掌压着妹妹的肩头,挺不可思议地说:“你既然知道我是谁,你怎么会觉得我没有后招就在这里跟你们耗?”
这话一出,“撒手没”的神情凛然一变。
·
“你能通过一场会议看出每个人在想什么吗?”
昨夜的篝火旁,唐放从一开始就点出了自己要做什么。他把这些兵拢在一起,就是在试他们心里的活动。
他承认“撒手没”的确是把自己的心思藏得很好,但是他藏得也太好了,完全不考虑“如何卓越、如何升迁”,在该他有反应的时候没有反应,这本身就是个问题。
散会之后唐放给周殷传信,跟他说【找到了,带人来罢】。快入睡的时候,唐放为他安心,特意说了一句:“今日多谢你帮我拢着人手。”“撒手没”害羞地笑了,摸了摸头,然后转身走了,然后,他身后的唐放也高兴地笑了:很好,稳住了。
为了不引起“撒手没”的警觉,唐放严格要求自家统帅星夜启程,带兵跟在五里之外,绝对不要因为自己贸然靠近打草惊蛇。
棠棣台的深夜,周殷那城府一问已经让唐放确定自己身边有内鬼在虎视眈眈了,但是他们并不不知道内鬼到底是谁,又有多少。
林俊既然在东都深耕多年,给罗师青就能分出宫人的三条暗线,那说明在皇宫中、甚至乃至京畿中都有他的人,唐放选人组建自己的三千先锋军,兵源就在皇宫、成国公府、京畿武装这些精锐最聚集的的地方,那内鬼接到消息必然会主动靠近他。
出征前,唐放对周殷笑:“没想到你让宜宁亲来来给我的兵训话,还以为你一直不打算声张呢。”
周殷说:“帮你筛一筛。”
人太多了,三千人也是要唐放大海捞针地找的,周殷用鬼神之事吓唬吓唬这些先锋军,既可以排除那些心志不坚之人,也是帮唐放反向踢出错误选项。
他们每一步都没有明说,但是每一步都在推进。
像蛇一样谨慎地缩小着怀疑圈,在不惊动内鬼的同时找到他,确保不被他所害。
“白神教既然想要我的魂魄,那我来做饵。”
唐放从宜宁一开始分析出利弊时就已经有了模糊的谋略模型,但是他担心的不是自己安全问题,他担心的是内鬼不敢动:“我现在就害怕他胆子小不敢动我,咱们给他个机会,让他动起来。”
进入国境线后,恰巧周殷一连几夜噩梦,白神在还没有交锋前开始作妖了,唐放起床后边洗漱边跟周殷说:“那就它吧,正好也不能再拖延了,再等下去军心就要乱了。我先去小规模进攻试试,看看顺不顺,顺的话还是先解决白神教这个问题。”
他是头马,只有他第一步走得是顺的,后面周殷的二十万大军才好一步一步地推出来跟。
周殷:“好。”
其实他俩这话的意思是,小规模进攻来试试天象,试试他们草原的白神到底有多少左右战争的能力,若是唐放拿着一千人追着五千打,老天爷忽然刮个狂风、大水、大地震,那唐放服气,原地低头认怂,他还能劝说他大哥别打了,磕不过。
但是若他用一千人轻松压五千人,那说明没什么问题,白神估计也不是真心想帮贺若,让我军做做梦、死死鸡鸭就算是交差了,本来嚒,给了祭祀,你当神仙的也得敷衍敷衍地上的可汗罢。
“年轻校官对你挺有意见的。”
两个人隔着一道隔断各自整理,周殷边擦脸边缓缓说:“他们最近训练都非常卖力,等着跟你争首胜呢。”
唐放闻言手上的护腕险些没系紧,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知道,没事儿!……你别袒护我就行,今天帐里你也别说话,我自己来,你要是真袒护我太明显以后队伍也不好带。”
等到两个人都整理完了,唐放掀开大帐,和周殷并肩一起走了出去,站在帐前的台阶上举目去看远方灰蒙蒙的天空:“屈突那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赶不赶得上趟。”抓内鬼只是道冷盘,一个钩子,他们担忧的事可比这要多。
大帐里,唐放一通神奇操作,把一群年轻将官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唐放看着众人的表情,唱喏似的朝着桌上人拱手:“诸位,小弟我这队伍不好带啊,体谅一下罢,我若不成你们再上!”
周殷低头不断画着浑善达克的地势图,不断熟悉着明后天即将打响的西侧和北侧战场,听到这句,看似嫌他烦似的让他赶紧出去,唐放当即“诶!”了一声,喜笑颜开地大步往外走,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谁见了都想踹他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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