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云阳宗十多年,还没听过沧溟仙尊对谁动心呢。”
“是师兄先爱上仙尊的吗?还是反过来呢?”
“仙尊对师兄好吗?师兄爱他吗?有多爱呢?”
“师兄会和仙尊喜结连理吗?回重华山上,办一个盛大的道侣大典,邀请全修仙界的人都来参加……”
“楚师兄?你们会吗?”
年轻人带着对朦胧爱情的憧憬,又好奇又小心地问个不停,我却微微垂头,实在无力再回答了。
风吹响我手腕上的铃当。我拄着拐杖,静默半晌,终于笑道:“抱歉小仙尊,这些问题,我恐怕都不能回答你。”
“小仙尊若是想知道,便去问落长老……或者沧溟仙尊吧。”我微微笑着,“不过我想,小仙尊其实谁都不用问。来日亲自走一遭,一切便都明了了。”
我说着转头看他。而云蓼望着我,骤然安静下来。
“师兄?我——”他失落地喃喃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惹你伤心的。”
而我只摇头道:
“没关系,小仙尊是未来的希望,天生就值得无数的宽容还有无数的爱。”我深吸口气,想到来日不会再见到他,如今很可能是最后一面,便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不要把自己活在别人的影子里。”我嘱咐他道,“纵使全天下的人都这样想,但是小仙尊自己要知道,你是独一无二的云蓼,任何人都不可代替。”
云蓼闻言骤然安静。过了许久,才茫然地道:
“我是……独一无二的云蓼?”
他不安地呼吸着:“可是——楚师兄,我不是。我——”
“嘘。”我对他做了个嘘声的手势,低声道,“你是。”
“你得相信自己。尤其全天下人都不相信你的时候,更要相信自己啊。”
云蓼又安静了下来。这一次比方才更加久,而他再开口时,居然带出一点泣音:
“楚师兄……从没有人对我这么说过……”
“师父总说,要我做一个出类拔萃、天下第一的剑修。可怎样是天下第一的剑修呢?我不知道……”
“我除了修炼什么都不知道。师父什么都不说,他每天不是闭关就是酗酒。我鼓起勇气问他,他就发疯似的生气练刀。”
“小姑姑也不知道。小姑姑每天都好忙,她从来不休息,连轴转地满世界奔波,好像要把自己累死在任上一样。”
“沧溟仙尊、沧溟仙尊也不知道。我都不敢跟他说话。我们见面不算很少,但是他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过我。”
“都说我是沧溟仙尊的接班人,我本来以为他是我另一个师父,但是……但是他从来都不正眼看我!”
“我甚至觉得他恨我。那一次我听到小姑姑说,要把我送去重华教养,沧溟仙尊听了,就骂他们混账。”
“我、我进了三大秘境,我每次都是第一,但是代表第一的绯霞金珠,掌门们从来不给我。”
“呜呜呜……楚师兄……我怎么办呀……我是不是特别让人失望?”
“我怎么办呀——!”
万人歆羡、文静乖巧的云阳小仙尊居然就这样哽咽起来。而我没料到几句话勾得他这样伤心欲绝,一时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
好半晌我才想到该怎么安慰他。我说:“小仙尊实无必要在意绯霞金珠,这东西并不只是代表第一而已……何况它百年前就不再给出去了,拿不到不是小仙尊的错。”
云蓼已经哭成了泪人,闻言哽咽道:“是、是吗?”
“不是我的错,那是谁的错呢?”
……是我的错。
我恍惚地想着,听得云蓼此言,终于回想起这一段记忆。
当年三大秘境鲲鹏、凭风、九州五岳,我也都去过,也都拿了第一,但是三颗绯霞金珠也都没有给我。而且因为我的缘故,这事吵得很凶,后面一直到我陨落,金珠都没再给出来了。
当年几位掌门给出的理由是:我暂时还没有这个资格。
不是说我没有资格拿秘境第一,而是我暂时没有资格成为本代弟子魁首。
不错,绯霞金珠其实是这个意思。鲲鹏、凭风、九州五岳,三者依次间隔三年开放,三大为一组,一组三十年一开。虽然纸面规则是谁夺得秘境之宝拿下第一,便可获得氤氲天下神光灵气而生的绯霞金珠一颗,但是实际上,因为三大秘境影响力太广,修仙界三门六派无一不参加,所以绯霞金珠更深层次的含义是:本代弟子中的魁首。
当年我师父重华尊者就连拿三颗绯霞金珠,我师父的师父也是如此,我师父的师父的师父……他只拿了两颗,但他飞升了。
可见重华派,尤其是重华剑修对绯霞金珠的垄断。
出发前师父跟我车轱辘似的缅怀过往,话里话外要我维持重华荣光不倒。我在秘境中战斗结丹,未必不是因为这一层压力在。
不过话说回来,提着长剑走向敌人的感觉确实令我热血沸腾,所以这事本质上还是我自己乐意。
但是,放纵一时爽、养伤火葬场。我在秘境里还笑楚昭临小题大做,自己一出秘境被风一吹,全身伤口刀扎似的疼,分分钟就笑不出来了。
可无数门派的弟子都在看着我,于是我强撑着以剑撑地站了起来。只是后面面见诸位掌门献宝之事,到底还是去不了,于是把秘境之宝随手扔给楚昭临,自己抽着气去养伤休息。
我看着楚昭临带着南宫玉走上步天梯,回身去旅馆昏睡过去。醒来后换衣服匆匆赶去献宝后的晚宴,一路上刚睡醒姿态散漫,发冠都没束整齐,遇到的弟子们却还是纷纷给我让路,看着我的脸惊叹:
“重华叶微!是你!”
我含笑对他们点头,慢慢吞吞地挪去宴会,却在外面听见了只言片语。
这真不怪我偷听,主要是他们声音太大了。
最激烈的那个是宝昙掌门。她冷笑着道:“我绝不会同意把这一代绯霞金珠交给一个逞强好胜、不顾全大局的混混!”
混混,指的是我身为名门大派的大弟子,仗着剑修战力比其他修士更强,又有贺天南和落月雪助纣为虐,于是横行无忌,三门六派年轻修士无一不屈服在我的淫/威之下,一时声名赫赫的事情。
而逞强好胜、不顾全大局,指的自然是之前我非要进大能秘境、且鲲鹏秘境中又战斗结丹的事。
宝昙掌门就这两点有感而发,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师父在底下挣扎着想辩解几句,被这女掌门一股脑喷了回去: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主意!我告诉你,叶微不是这块料!你执着于此,最后必然没有什么好结局!”
打的什么主意,她没有说,但是师父全然理亏似的,半晌长叹道:“好吧,那就依你。”
因而这一届绯霞金珠究竟没有发。宝昙掌门亲自来跟我说:“叶微,你暂时还没有这个资格。”
后来的凭风、九州五岳,她也这样跟我说:“叶微,你暂时还没有资格。”
我从没问过她我什么时候才有资格——毕竟其实我对做魁首并不关心,进鲲鹏的时候我想着怎么和楚昭临和好,进凭风的时候我想着怎么把楚昭临南宫玉凑一对儿,进九州五岳的时候我想着我居然爱上了我师弟。
但是我还是有过一次,从门缝偷瞄了绯霞金珠一眼。我望着那金灿灿的小珠子,心里想的不是什么称霸天下,而是想着:
我让掌门们失望了吗?我很不受欢迎?不然为什么明明可以给,却不给我呢?
——就和现在的云蓼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我当年声名赫赫,坊间有无数崇拜我的散修、游侠鸣不平,而云蓼什么都没有。
即使如此当年我也难过过。我抱着剑躲在房梁上喝闷酒,逆反心理逛花楼流连俗世,但如今我早已明白了。
几位掌门确实一直都不喜欢我,而且我也确实不应当是本代第一。本代第一本是楚昭临,可遗憾的是,打起来的时候他总让着我,所以总是我赢。
他是好意——反正主角也不需要绯霞金珠证明什么。
但这份好意让我做了几十年无冕之王,最终我沉溺其中,为了这不该我负的责任,死在了邙山之下。
我深深吸了口气,听着眼前云蓼的啜泣,简直觉得这是一个万分微妙的轮回。
楚昭临的继承人,怎么仿佛走上了我的老路?
我不免愕然,终于跟他说:“别哭啦,绯霞金珠这事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沧溟仙尊也不是讨厌你。他怎么可能讨厌自己的继承人呢?”
“不信你去问他。”
云蓼闻言哽咽了一下,却问我:“那可以……把沧溟仙尊和师兄道侣大典的事,一起问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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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道侣
这真是让人措手不及的回旋镖——我一心一意想着帮他拿到绯霞金珠、解开心结,结果云蓼被带着绕了一大圈,到头来心里还挂念着根本不存在的道侣大典。
偏偏他眼巴巴地啜泣,我又是这样的身份,实在不好说些什么。
最后我只好委婉道:“我和仙尊并不是您想的那样。我们不会有道侣大典,甚至我们根本不是那种关系。”
“仙尊很忙,此等小事就不要去叨扰他了,小仙尊一心解决自己的问题就好。”
云蓼闻言很吃惊,半晌才失魂落魄地噢了一声。
然而他并不走,而是扭捏了下开口:“那以后,还可以来找楚师兄玩吗?”
“——我难得遇到一个同样年纪的修士!小姑姑他们都不太让我见外人……”
云蓼忐忑不安地解释,我无可奈何,只好道一句“小仙尊随意”,自顾走了。
此番开口不过是因为一点于心不忍,我即将离去,也并无和云蓼深交的打算。只是我未能料到,简单几句话就让云蓼有了这么大的反应,也并未料到因为这几句话,此后他就实实在在地黏上了我。
他在忙碌地安顿长平弟子的间隙里,哒哒哒地跑来藏书阁。我很少回应,但云蓼自己一个人都能说好久。
他最常说的还是落月雪、贺天南和楚昭临对他的忽视,以及自己拿到第一,落月雪他们却仿佛并不特别欣喜的反应。
“比起欣喜,他们每日都在吵架,尤其我小时候,简直是无时无刻不在吵架。”
“不是说小姑姑和师父从小就是最佳搭档吗?为什么会闹成这样?”
“不过好在,每次只要我开口劝说,他们就会瞬间安静下来,看着我。”
“我很高兴,但又很伤心。我总觉得,他们仿佛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人!”
“那样的眼神,我——”
“可我查过了,云阳此代并没有剑修,师父以往也没收过徒弟。再往上一代去找,六派里那几位剑修前辈,都没有和我相像的;至于三门,就更奇怪了,上一代的重华云阳宝昙三门,居然没有一个剑修!”
“怎么会这样!剑修不是流派大宗吗?何况师父那辈人才辈出,道修有沧溟仙尊,刀修有师父,阵法有小姑姑,炼器师有烜烨仙尊。那是公认的群星一代,可偏偏没有从不缺席的剑修!”
“楚师兄,你——你知道缘由吗?”
他探过头来问我,言语中竟然有些紧张。
而我站在窗后泡茶,闻言应一声:“抱歉小仙尊,我不知道。”
云蓼顿了好久才失落地噢一声。他沉默下来,却小声道:“但是我听说过一点内情,一点师父他们当年的秘辛。”
“楚师兄……那是重华派——”
我放下茶壶,瓷器在桌面嗑得清脆一声,打断了云蓼的话。
他忙问我怎么了,我便委婉笑道:“小仙尊,我累了。”
云蓼很懂礼貌地离去,走前欲言又止,而我漫不经心关上窗户。
此后几天他都没来找我,反倒是楚昭临突然又回来。
他走到我面前,身上带着淡淡的血气。那也许是因为在大阵处受伤,又也许是因为才跟南宫玉交过手。
不论如何我只作不闻,起身向他行礼。
而楚昭临却一字一句道:“昨日云蓼来找我,说你同他说了一些话。”
我静了静:“都是胡言乱语,仙尊不要放在心上。”
“不。”楚昭临却道,“都是金玉良言。若非大师兄这席话,我还不知道他才十八岁,就有这么多心思。”
“毕竟我们几个人里,没有谁真正懂得怎么爱人。何况成日修行忙碌,也没有谁想到去和他推心置腹地谈什么。”
楚昭临话里自嘲一闪而逝,低声道:“大师兄,你能和他这样说说话,我真的很高兴。”
是吗?我却听不出他很高兴。反而是他说云蓼的这些话,叫我忍不住笑笑:“仙尊,这种事情哪有什么懂不懂得、想不想得到?无非是用不用心罢了。”
楚昭临静了一下:“大师兄说得对,我们确实不够用心。我们正在学,但也许,并不能来得及……”
“所以大师兄,你愿意留下来,替我们照顾云蓼吗?”
我愕然望着他,而楚昭临垂下目光看我:
“大师兄,就当可怜可怜他,你留下来照顾他好不好?你若不愿在重华,那就在云阳;你若不愿在云阳,那就在外面建个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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