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我不说,大家多少也对公司的现状有了一些耳闻。”他的声音十分低沉,经过音响的传导而听起来更加压抑,“本来我和黄总商量,想在暗中把这件事情解决了,可是最近发现公司里面传出了很多不同版本的谣言,所以我们决定不如官宣这件事情,免得大家暗地里猜来猜去还以为咱们公司受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威胁。”
蒋势坤停顿了一会儿,看到有几个部门的经理抬起了头,于是他看向他们,“其实事情说起来很简单,我也不怕跟大家明讲,我们内部有同事背叛了集体,用一种很不光彩的方式把公司数千名同事苦心经营多年的产品出卖给了竞争对手,让竞争对手用极其低廉的价格抢走了我们的客户。”话音未落,会议室里一片哗然。蒋势坤看着他们,这些此时或震惊或愤怒的一张张面孔中,很可能有一张或几张是在演戏。他做个了暂停的手势,会议室于是重新安静下来,接下去,他说:“今天我要宣布一个沉重的决定,就是在未来两三个月的时间里,我们将会对公司所有的同事进行彻查。说实话,做出彻查自己兄弟姐妹这样的决定,作为公司的CEO我十分心痛,但也是迫不得已,因为我不能坐视任何一个人以任何方式威胁我们的集体。也许这位变节的同事此时就坐在下面,但是我一点也不怕你提前知道这个消息,除非你能保证把所有事情都做得天衣无缝,否则我一定把你揪出来!”蒋势坤声如洪钟,越来越多的部门经理纷纷把头抬了起来。
他把音量降下来,激昂的语气恢复了平常,他继续说:“我们的确是损失了一些客户,但经过这次的事件,我们也筛选出了哪些客户对我们忠诚,哪些客户只是贪图价格上的便宜。对于那些只图便宜而无视产品价值的客户,丢了我们也不可惜。价格的确是我们的软肋,但是我们的价格里折叠的是工程师的心血、对服务和品牌的持续深耕还有十几年来市场对产品的反复检验。这家公司最早也是从一个小小的工作室做起的,当初只有我、黄洋、老陆三个人,做到现在这样一家拥有几千名员工,几百个分支机构的上市公司,经历的风浪太多了——08年金融危机,15年资本寒冬,就连这些都没把我们打垮,区区一家靠盗版做起来的小公司能掀起多大的浪头?”蒋势坤顿了顿,再次扫视讲台下面坐着的各位高管,很多人的嘴半张着,眼睛里开始有了些内容,“那位——或者说那几位向左轮科技投诚的兄弟,你们听好了,下面的话是说给你们听的。”所有人抬起头来看着他们的老板,没想到老板的脸上居然浮现出了笑意,“千万别以为这个时候缴械投降能够争取到什么宽大处理,对不起,当你们决定背叛集体的时候就已经回不了头了,我一定会不遗余力地让你们付出应有的代价。另外通过这件事,我也希望在座的所有人都能在这个关键时刻团结起来,因为公司的兴衰关系到每个人的福祉。我希望大家能够明白,从长期来看,没有任何微小的局部可以在一个衰败的整体中获利!”
仿佛一夜之间,公司就进入了警戒状态。首先是收回了所有业务人员任意下载、安装产品演示版本的权限。接着,所有员工——从职员到总监,一律接受问询,重点排查技术部、项目实施部和销售部。
晚上在食堂吃饭的时候,陈霄霆和大华他们坐在一起,他们听到隔壁桌的同事在议论最近公司里正进行的调查。
一个说:“咱们软件的加密技术不是申请过专利的吗?这么牛逼还能被破了?”
“这就叫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另一个人说,“咱们陆总的技术那是厉害,但保不齐人家公司也有牛人呢。”
“我看不像,有牛人咋不自己搞个产品出来,还用盗版咱们的?。”
“说的也是。”
“哎,不管怎么说,苦的是咱们,我今天已经被法务找去谈两次话了。”
“是啊,你说这种事儿,要出内奸也是上面的人啊,折腾我们干嘛?”
......
饭后,陈霄霆一个人在天台上抽烟。天气要开始慢慢热起来了,白昼谢幕的速度越来越拖沓。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是大华他们。
“你还有心思抽烟。”是小伍的声音,“现在怎么办,公司已经开始查了。”
“你当初不是说不会查到我们吗?”大华的声音里压抑着一触即发的愤怒。
陈霄霆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把声音压在喉咙里:“你们再大点儿声,省得别人听不见。跟你们说了多少次在公司别谈这个,都活够了?”他们谁都没说话,一个个不服不忿地看向旁边,“还没怎么样就开始自乱阵脚,能干成什么事?分钱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手抖过?”
“我们是担心......”
“没什么好担心的。”陈霄霆打断他,可他自己其实也是心虚的,上次他去总裁办给蒋若言送生日礼物时,恰好看到她在电脑上整理黄洋从G公司IT经理那里获取的信息,那个时候他惊出一身冷汗,也瞬间了解到自己对于一位在商海里混迹二十几年的老前辈的资源和人脉是多么缺乏敬畏。第二天他立即叫停了G公司的业务,要知道这样的幸运不是每一次都有的。陈霄霆在阳台上把烟头按灭,吐出最后一口香烟,然后他说:“幸好我们从来都没有直接跟客户接触过,只要法务在找你们谈话的时候,按照咱们之前说好的来应付,目前是没有证据可以指向我们的。但是眼下不能再有任何动作了。贾瑞,把你手底下那些兼职都遣散,没有成交的客户全部暂停。”
“那已经成交的客户怎么办?现在公司已经把我们申请解密授权的权限都收走了,用不了几天,那些客户就会发现自己购买的软件根本无法使用。”
陈霄霆沉默地看着正在沉沦的夕阳,每下沉一点点就让天边多一点点血迹斑斑。等到夕阳完全消失,他才开口说:
“那就利用这最后几天,让左轮科技彻底消失。”
13. 迷藏
袁尚卿最近是真的忙,以前东勰会隔三差五地收到他的消息,不是约吃饭就是看电影,可是最近一段时间他安静得有些不寻常。问了才知道,原来他是在集中精力应付自己的父母。
袁尚卿的父母住在奉献,离市区很远,可是老两口(尤其是他母亲)总想着搬到市区和儿子儿媳妇一块住。袁尚卿和仇婧形婚之后没多久,老两口便跃跃欲试,先是旁敲侧击试探儿子儿媳的口风,接着是寻找各种借口往市区跑,什么给新房子打扫卫生、拿自己家备用钥匙、送自家园子里种的水果蔬菜......而且每次来都挑晚上,正事办完以后势必要来一句:“哦哟,都这么晚了啊。”起初仇婧还能演好一个周到的儿媳妇,殷勤地留二老住下。可是时间一长,仇婧也不干了,每次不等婆婆开口就赶紧从卧室里主动对丈夫喊话:“老公,这么晚了别让爸妈自己回去,你开车送一趟,啊。”可是仇婧忘了,自己的婆婆曾经也是儿媳妇,做儿媳妇的经验比她丰富多了,早已深谙此道,所以这时婆婆马上会说:“哦哟,送什么送,明早不要上班的啦?一来一回辛苦得来。我们宿便找个旅店挤一宿,明早走就蛮好!”婆婆的话很奏效,谁都知道此时所有的压力又回到了仇婧这边:两层楼的别墅,六七个空房间,却要在深更半夜将公婆撵出去住酒店——谁有勇气去做这样的恶毒媳妇?于是仇婧只好笑吟吟地苦留住二老。
松江的这套别墅装修好之后虽然名义上是袁尚卿和仇婧的婚房,可是只有在他们需要表演夫妻时才会去偶尔住几次,平时二人连面都不怎么见,以为当初决定形婚就是为了能够不受打扰地和自己的伴侣住在一块。可是现在倒好,老两口三天两头往市区跑,逼着仇婧和袁尚卿三天两头就要扮演一次恩爱夫妻,两人被搞得焦头烂额。
这天快下班的时候,袁尚卿的母亲又给他打来电话,说今天和他父亲来市里剧院看戏,晚上打算顺路去看看他们。袁尚卿心里叫苦不迭,剧院在市区,房子在松江,绕这么一大圈都可以叫顺路,可见他们老两口现在连个像样的理由都懒得找了。他来不及抱怨,下了班赶紧开车去仇婧公司接她——经过公婆这么多次突然袭击,仇婧现在的脾气大得很。刚开始的时候,二人还能保持基本的合作伙伴关系,只要一个电话,仇婧就非常爽快地答应友情出演。可是现在,就是袁尚卿求爷爷告奶奶地求也求不到一个好脸色,若不是形婚协议书里面写着“在任何情况下,双方都要无条件配合对方在亲友面前塑造良好的夫妻形象”,而且考虑到自己日后也会需要袁尚卿的积极配合,她早就撂挑子了。
仇婧力气很大地拉开车门钻进副驾驶,然后开始摔摔打打地系安全带。袁尚卿厚着脸皮跟她套近乎,“下班啦?今天下班挺早嘛。饿不饿?我妈已经把晚饭做好了,呵呵呵......”仇婧一句话也没接,从烟盒里抽出一根香烟,点上,然后很用力地把烟雾喷到车窗外面。“开车。”等这一套动作结束,她淡淡地说。
“诶诶诶。”袁尚卿满嘴应着,赶紧把车启动起来。一路上,他好脾气地听着她的数落。她说一句,他就应一句,十分耐烦。仇婧越说越来劲,嘴上像是装了马达一样停不下来,把最近好几次因为他爸妈搞突袭而耽误的和吴婉昕的约会说了又说。袁尚卿一边面带微笑地赔不是,心里一边想,女人就是女人,就算长得再像男人也免不了去翻旧账。
袁尚卿花了将近两个小时才把车开回松江,到家时母亲已经将晚饭做好了,五个菜加一个汤,花花绿绿地铺了一桌子。仇婧一进门就立刻换上一副热情洋溢的笑脸,衣服都不换围着婆婆“妈长妈短”地叫,简直叫得比自己亲妈还热乎。袁尚卿对仇婧的精湛演技叹为观止,他认为这一段应该拍下来给上戏的学生们当做教学视频。有谁能想到此刻这个过分殷勤周到的女人十分钟之前还在车库里破马张飞地骂人呢。
袁尚卿也跟着进了饭厅,“哟,烧了这么多菜!”说着,他伸手从盘子里捻起一块肉打算放进嘴里。母亲“啪”得一声打在他手上,笑着嗔道:“三十好几的人了,还改不了这毛病。洗手去!”
袁尚卿嬉皮笑脸,问:“我爸呢?”
“看完戏让几个老票友拉去吃饭了。”
“是吗?那几个老哥们还联系呢。”他趁着母亲不注意,又捻起一块肉飞快地放进了嘴里,“你怎么没去啊?你不是也都认识吗?”
母亲把围裙摘下来,规规矩矩地叠好。然后她下意识地朝仇婧瞥了一眼,脸上有了些得意的神色:“我去了,你还能吃上口热乎饭啊?”袁尚卿偷偷看了看仇婧,她正拿了碗筷从厨房里出来,刚好听见。袁尚卿看到她嘴角抽搐了一下,皮笑肉不笑,眼睛里充满了容忍。
因为平时不经常见面,仇婧和袁尚卿基本没什么共同话题可聊,而能聊话题又不能当着婆婆的面说,所以一张饭桌上只有锅碗瓢盆和汤匙筷子们热闹。袁尚卿的母亲见时机差不多了,给儿子和儿媳妇各夹了一筷子菜。袁尚卿知道,母亲必是有话要说了。从小到大,母亲一旦有什么重大事项要宣布,都是先往他和父亲的碗里夹菜。果然,她放下饭碗,然后漫不经心地说:“我今朝做饭的时候看见那些碗啊盆儿啊的蒙了一层的灰。你们平时都怎么吃饭的啦?”
袁尚卿正往嘴里送汤,听见母亲这么说,心里咯噔一声。下午接到母亲的电话之后,他立即采取紧急行动请保洁阿姨来家里打扫,恐怕母亲看出家里长时间不住人,可是千算万算,还是忘了嘱咐阿姨把碗柜里的锅碗瓢盆也一起清洗了。
“啊,最近不是忙吗?”他用求救的目光看了仇婧一眼,可是仇婧只是闷头吃饭,百分百的事不关己。于是他只好继续编,“公司也有食堂,我们就没在家开火。”
“哦哟,外面的饭怎么好和家里头比的啦,回头胃子吃坏掉了。”婆婆这时又看了儿媳妇一眼。仇婧听得出这话也是说给自己听呢,可她就是不抬头。于是婆婆继续说:“年纪轻轻胃子吃坏掉还得了啊......”
“妈——”袁尚卿及时打断了自己的母亲,然后夹了个鸡腿放进母亲的碗里,“我们都上一天班了,您就别唠叨了,啊,可怜可怜你儿子——”
“好了,我倒管出错处了,等你老了跟你爸爸一副德行,动不动就胃痛你就晓得谁可怜你了。”母亲把筷子一放,拿出早早就准备好的话:“不然我和你爸爸还是多跑跑,每周多给你们做几次饭,这样你们下班也能吃口热的。”袁尚卿心里明白,这是母亲早就打好的小算盘。在这种事情上,母亲向来极具战略耐心,从来不急于求成追求一步到位。他了解母亲,她一定打算先以做饭的名义争取到每周多来几次,儿子儿媳虽然不高兴,但是这样光明正大的理由施行起来阻力是不会很大的。等他们慢慢习惯了自己的存在、感受到每日回到家就能吃上晚饭的便利,她再进一步提出居住更长时间的要求......就这样日拱一卒小步快跑温水煮青蛙地直到取得最终的胜利,坚定不移地实现和儿子儿媳同处一室的目标。
仇婧一听这话,立刻觉出苗头不对,也不装聋了,也不低头了,赶紧赔笑说:“妈,都是尚卿替我说话,哪有那么忙,平时都是我懒,不爱做饭。我觉得您说得对,怎么能总吃外面的东西呢?但是您看您和爸住那么远,地铁转公交,公交转地铁的我们也不放心。这样,以后我们就在家里吃,饭我来做。要不然您看什么事儿都让您操心,家务事我也得学学,哪能总指望你们呢?”
母亲笑了笑,转过头去看儿子,可是袁尚卿马上把头埋了下去。她拿筷子往碗里戳了又戳,点点头,“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吃饭吧。”袁尚卿心里有苦难言,他知道母亲强势了一辈子,是绝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的,今天这一招被仇婧挡了回去,下一次说不定又会使出什么招数。
饭饭吃过,对仇婧的终极考验来了。作为一个有着基本素养的儿媳妇,饭后仇婧很主动地想要承担洗碗的工作,可是婆婆坚持不让她动手。这就麻烦了,如果她坚持要洗,婆婆肯定有话讲:“哦哟,怎么这么见外的啦,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帮你们操劳几年,操劳一年少一年喽。”可她要是拍拍屁股走人,婆婆肯定有更多话要讲:“我们家的那个儿媳妇哦不得了,人家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全家就我一个老婆子忙进忙出。”所以仇婧只好在厨房打转,把婆婆洗好的碗碟毫无必要地排列整齐,或者给垃圾袋多系一个扣,任婆婆撵她多少次,她也要坚持陪着婆婆把碗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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