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猎罡风从悬崖下呼啸而上,吹得窗边的人衣袂翩飞,李惜花看着眼前这人的背影,眼神闪了闪。
刚刚他并非无意,而是故意去抓这人的手,习武之人最忌命门被扣,然而令他意外的是,这人对此竟无动于衷。另一方面,从这人脉象上看也是气脉虚浮,并且手上也没有因常年握兵器而产生的茧。
而李惜花之所以会产生试探的想法,主要是因为那日碧暖春香阁初见时,玄霄望向他的第一眼令他记忆太过深刻。不同于今日所见,那一眼虽然掩饰得很快,但像他这样的顶尖高手却绝不会认错。
那是一种冰冷的剑意,其中所透出的压迫感与血腥之感十分惊人,就连他都不免为之呼吸一窒。可偏偏这人脚步沉重,气息浑杂,并不像是会武功的人,所以他才会好奇地去查了查这个萧家的幺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但现在看来……
真的只是他的错觉?
在李惜花走后,玄霄一直站在窗边,久久未动,俯视着崖下深不见底的黑暗,神色莫可名状。
片刻后,他似乎终于下了什么决定,先是从怀中摸出一盒很细的香,之后又取了其中一支,用火折子点燃了举出窗外。这香十分奇特,其颜色如墨,燃起的烟雾也嗅不到什么味道,但只须臾,便有一只乌鸦悄无声息地落在了窗边。
玄霄拿出一根极细的笔,在一张两指宽,几寸长的纸条上写了什么,不过纸上却一点笔迹也没有。
他将卷好的纸条放在一边,那乌鸦侧着眼瞧了瞧,便跳着过来将纸条叼起,下一瞬张开黑色的羽翼,又无声地飞向天际,只留下飘零的一片鸦羽,被风托起在空中飘了几个圈,又缓缓地落下了万丈悬崖。
☆、010章 别着凉了
山中早晚的温差极大,况且现在又已经是深秋,太阳明明才落山了没多久,院子里的桂花树叶上竟已凝了一层水雾。
玄霄独自一人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一旁的石桌上摆着一壶热茶以及一只茶盏。他提起茶壶斟满一杯,用余光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身侧,接着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仿佛对身后的来人毫无所觉。
天上的云飘得极快,盈盈月光从云层的缝隙间漏下,落了满院清辉。
李惜花无奈地举起折扇搭在额前,脸上一副颇为头疼的表情:“我本来还不信你是什么萧家的少爷,不过现在我开始有点信了。”说这话时,他语气随意了不少,也不再总是以“在下”自称,而是改成了“我”。
这事如今想想都觉得可笑,他本以为眼前这人必定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所以才会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去拜访了一趟京城萧家,可得到的信息却是此人的确是从萧家出走的小少爷萧玄。
行走江湖这么些年,李惜花的直觉一向都很准,所以即使是摆在眼前的事实,他依旧不信。毕竟武功高到一定境界便能返璞归真,此间高手无论气息还是脚步,都可以伪装得如同毫无内力的普通人,但只有一点是无论如何都无法伪装的,那就是内力。
会不会武功,一探脉息便知。
然而事实胜于雄辩,这让一直以来自负直觉神准,心细如尘的李琴皇心中升腾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挫败之感,同时也有点奇怪自己为何会对此事如此在意,但这个念头只一闪,便被他抛在了脑后。
玄霄虽然不明白是什么令这人的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但他脸上表情却没有露出一分一毫的端倪,只端着茶盏的手一顿,幽幽说道:“不要突然吓人。”
没想到玄霄会这般回他,李惜花本来还沉浸在自嘲中,一听这话不禁愣了一下,继而笑出声来:“我还只当你永远都是一个表情,原来也会被吓到。”
他一边开着玩笑,一边解下外衣,走到玄霄身边,披在他身上,揶揄道:“你们富家子弟离了下人就没法活了不成?穿得这么单薄,也不怕着凉。”
眼前这人沐浴完后,竟然只穿着一件里衣坐在院子里,湿漉漉的头发还滴着水,这人就不难受吗?
玄霄微怔,抬手按住披在自己身上的狐裘,转头疑惑地看向李惜花。
“你不冷?”李惜花无奈地问道。
玄霄沉默了片刻,说道:“有点。”
“……”
李惜花叹了一口气:“你还真是……”话音顿住,又摇了摇头:“算了。”说罢,他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对于这人的举动,玄霄只觉得莫名其妙,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披在身上的狐裘,心下思绪纷杂。
自从练至极情剑第八重,他内力雄浑磅礴,早就寒暑不侵,而为了更加贴合萧玄这个身份,他决定在非必要的情况下不再使用武功。
至于其他的细节,临出门前,他那个爱操心的妹妹早就准备得十分周全,并且还特意找来了天下第一的易容大师薛百味,将他身上所有会被看见的部分全都修饰了一遍。
就连常人无法做到的控制脉息,因为极情剑特殊的内力运转方式,对他来说也不是难事,所以即便是有人来探他的脉,也绝对查不出一丝破绽来,但也正因为如此,平常只要运起内力便会自然干的头发到现在还没干。
另外衣服的话……
原本带在身上的包袱,似乎被那个在山贼打劫时弃自己逃跑的女人给卷跑了。
玄霄正想着,忽然听见东厢的门“吱呀”地响了一声,回头一看,便见进去的那人去而复返。
李惜花拿着块帕巾走了出来,当看到这位少爷依旧一丝表情也无地坐着,连姿势都不曾变过时,真不知是笑好,还是不笑好了。
“若我是你,就算是离家出走,也该带个小厮仆从之类的,然后再多带几个武艺高强的护卫,像你这样,真想不通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李惜花一面说着,一面来到玄霄身边,而后半蹲下来,说道:“凑过来点,我帮你把头发擦干,山里本来就霜露重,病了可没人照顾你。”
☆、011章 老黄瓜刷绿漆
对于这人突然的关心,玄霄心下微愣,但他心念一转,却并没有真那么听话地凑过去,而是淡淡地说道:“我自己来便可。”
李惜花轻笑,戏谑地问道:“你会吗?”
玄霄默然:“……”
见这人没了声儿,李惜花便知道自己的话正中了这小少爷的软肋,于是笑得更加欢畅:“好了好了,别闹别扭了。”说罢,伸手揽过眼前之人的头发,用白布一点一点仔细擦干。
玄霄本还想说些什么反驳一下,但被李惜花这句话一堵,立时哽住。
他怎么觉得这人突然间开始哄起孩子来了?明明一个时辰前,这人对他的态度还是表面上热切,实则处处试探,步步小心。
心中各种猜想纷至沓来,玄霄却始终想不通眼前这人究竟打的什么算盘,如果说他图谋的是萧家,这虽然能解释为什么这人会对自己莫名示好,可又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如果说他图谋的是千重阁……
若这人当真知晓自己是千重阁阁主,只怕此时绝不会是这番光景。
院中的两人俱都不语,一个静静地坐着,另一个则专注于轻轻帮这人将头发一点点攥干。四周一时间安静下来,只听风拂过残荷,摇曳的枝蔓发出沙沙的响声,只闻桂花的甜香在空气中幽幽浮动。
这般过了一会儿,李惜花有些好笑地看着身边这个正盯着杯子发呆,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的青年,微微地顿了顿,出声打破了沉默。
“你行过冠礼了没?”他问道。
思绪被打断,玄霄回神,却觉得这话听着奇怪,他分明已近而立,这人怎么会问他有没有及冠?
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李惜花轻笑了一声,缓缓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觉得外面的世界很好玩,总想着有朝一日能扬名立万,不过江湖可不像你想得那样简单。”
他的话音里流露出浓浓的怀念与无限的感慨,却不知为何还夹杂着一丝悲伤和歉疚,而这一番话说得就更奇怪了,听得玄霄满腹狐疑。
李惜花话音一转,又问道:“你学过剑没?”
玄霄顿时警觉,面无表情地说道:“没有。”
“可惜了。”李惜花说道。
玄霄虽然一直怀疑李惜花看出了什么,却并不敢确定,于是故作平静地问道:“有什么可惜?”
满意地看了看不再滴水的头发,李惜花将布往桌上一丢,继而站起身来:“我总觉得你如果学了剑,必定会是一个绝顶的高手。”
转头望向身后的人,玄霄问道:“为什么?”
李惜花摸了摸下巴,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意味深长地说道:“因为我的直觉。”
“……”
玄霄还以为这人会说出什么,结果居然是直觉,他从来不信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可这人竟说得这样一本正经、言辞凿凿。
准确捕捉到这人眼中闪过的一丝被戏弄后的恼怒,李惜花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快去把衣服穿好,估计一会儿请我们赴宴的人就要来了。”
玄霄默然,过了许久才道:“我没衣服。”
经这人一提,李惜花突然想起来这人是被绑上山的,所以衣服多半是和包袱一起被山贼搜刮去了,而他记得自己那里有套衣服,还是上次淋了雨,临时到成衣店里随便对付的一身,后来洗干净了,正正好也不怎么穿。
他抽出腰间的折扇,徐徐展开,轻轻眯了下眼,而那一双眼睛本就狭长,眼尾微微上挑,加之此刻眼底的戏谑之色,看起来俊美中透着一丝邪气。
“你若不嫌弃,我便借你一身,你要是嫌弃,那我也没办法,其实光着也是不错的。”
果然不出所料,李惜花话音还未落,便有一道锐利的目光朝他直射过来,引得他哈哈大笑,摇着扇子不紧不慢地回自己屋拿衣服去了。
夜凉如水,不知何处飘来的一大片云将天边的明月遮了起来,没了月光,小院里一片黑暗。
目送那人回了屋,玄霄放在桌上的手曲起一指,无心地敲了几下石桌,反复将李惜花这三字在心中默念了几遍,心下暗道了一声有趣。
刚刚一番话若是真的,那李惜花的行为便有了解释,自己一定是在什么地方惹了这人的怀疑,这人才会因为好奇而接近自己,甚至去查自己是不是真的是萧玄,但若不是因为这个……
倒也无妨。
天上的流云被风复又吹远,月下之人独自举着茶盏,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那茶放得久了,早已经凉透,但却冷不过这人的心。
说起来,李惜花刚为何会问及自己是否加冠?
思及此处,玄霄下意识地摸了摸脸,这才突然忆起他易了容这件事。
帮他易容的薛百味既然能被称为天下第一易容大师,自然不会是浪得虚名。这人所制的这张□□与皮肤贴合得极紧,不用特殊药物,根本卸不下来,并且令被易容者毫无不适之感,所以他才会总忘记自己是顶着一张别人的脸。
而他现在这张脸至多也就弱冠,这样想来,倒也不怪李惜花会是一副哄小孩儿的语气了。
☆、012章 寨主是美人
山中的天气变化极快,不过一会儿功夫,风就似乎又大了些,天上的云越聚越厚,隐隐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在等萧大少爷换衣服的空档,李惜花无聊地把玩起手中的玉骨鎏金折扇来,一面随意望着一处定定地出神,过了片刻,他忽然听见西边的门轻轻地响了一声,于是抬头望去。
只见这人已经换好了一身樱草色的长衫,外罩一层素纱衣,衣摆处向上绣了几杆翠竹,恰被一阵风拂过,竹枝轻摇,幽幽曳曳。
李惜花眼前一亮,笑道:“没想到还挺合适你的。”
玄霄闻言,暗暗皱眉,却只是伸手抹平了衣服上一个微小的皱褶,
他平日里偏爱玄色,因此在千重阁中,装束也大都以玄色为主,加之他五官轮廓分明,长相虽然俊美却多肃杀之气,因此总会给人以冷峻且难以接近的感觉,而现如今这一身衣服再配上这张顶多二十岁的脸,竟令他看上去像是个从水墨画上走下来的儒雅书生。
李惜花欣赏似的看着眼前这人,一边琢磨着说道:“好像还缺了点什么。”
“……”
玄霄不动声色地垂下眼来,目光闪了闪,他总算明白为何山贼一见到他,便嚷嚷着小白脸了,没想到竟是忘了这茬儿。
将手中的折扇一合,李惜花说道:“拿着这个试试。”
玄霄低头看向这人递过来的折扇,迟疑了一瞬,但还是接了过来,拿在了手里。
这把折扇一看便知价值不菲,扇骨用的具是上好的羊脂白玉,每一根上都或疏或密地描刻了些措金的花纹,他又缓缓展开折扇,雪白的扇面上却空无一物。
李惜花退后了两步,拿眼上下一打量,对眼前这人的形象气质愈加满意,忍不住赞道:“好一个出尘不染,遗世独立的翩翩公子。”
玄霄默然:“……”
面前这人又道:“刚刚请我们前去赴宴的人已经来过了,现在估计也就差你我了。”
玄霄点了点头,问道:“扇子?”
李惜花微微一笑:“送你了。”
闻言,玄霄似有深意地看了这人一眼,没再说什么,只跟在这人身后,出了别院的圆拱门。
被六子差遣来的小厮早已提着灯笼等候多时,两人在小厮的带领下一路往山前走去。
白云寨建筑的布局是由前山的寨门、一片空地、中部的主建筑以及两边与后山环绕建起的院落构成。玄霄先前进山门时便注意到空地上摆起的巨大柴堆,只是没想到竟是为了晚上的宴会所准备,也不知道这白云寨为何要特意宴请李惜花?
两人到那儿时,篝火堆已被点燃,各色的肉类果品围绕着篝火早就摆好,不远处一个个酒坛更是堆成了小山,不少寨众正围着火堆烤制食物,也有些人开始抱着酒坛不撒手,或笑或闹,好不热闹。不过最令玄霄惊讶的是,参加晚宴的人群里虽然青壮年居多,却也不乏老弱妇孺。
见玄霄盯着人群似乎若有所思,李惜花略略一想,便知他在看什么了,于是说道:“这几年兵荒马乱,老百姓过不下去了,便带着一家老小来投奔白云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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