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垫着布的大桌子,上面摆放着那具不久前还在楼下考场中的盔甲。
仅仅过去半小时,它已经与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如果说原本它的气息驳杂万分,恶意与怨念纠缠,混合着血煞、灵力,自然形成一个如漩涡一般的气场,那么现在,那些原本相安无事的气息竟全都翻涌起来,在这具小小的盔甲里不断竭力挣扎,互相攀咬撕扯不休。
这对抗的力量仿佛在它的身体内部引爆了一个小型核弹,炸出一串连锁的崩塌反应,古旧的盔甲再也无力承担,转眼已经布满了细细密密的裂痕。
饶是一贯笑眯眯的陈建国此刻也收了笑容,神色凝重地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岳沉舟围着桌子走了半圈,拧着眉头,似乎在思考什么,出声道:“方才你在他身上看到了什么?”
一句话没头没尾,却有人顺其自然地接了下去:“灵识、血煞,还有恶意。与现在的情况不同,当时这三者互相牵制,尚且能形成平衡。”岳寒跟在岳沉舟身侧,眼睛盯着眼前桌子上的盔甲,神色如常答道。
“平衡?”岳沉舟啧了啧嘴,也不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斜晲了一眼,“你啊,还是嫩。”
岳寒被他生的极好看的眼尾一扫,只觉得心尖都像被抚了一下似的,通身说不出的舒畅,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是,我错了。请师兄教教我。”
“你都选出正确答案了,还想不通么?”岳沉舟极为不满地翻了个白眼,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它身上的恶意来自于外界,不过是生前强烈的执念作祟留下的一缕残影。我猜,这盔甲的主人必定是被人类折磨惨死。”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抱着手臂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眼神不冷不热地看向陈建国:“说到这个……陈局,陈大局长,不也是把它视为定时炸弹,觉得它执念过重,化形后极易成为一方魔头,使得异常生命体犯罪率大幅上升,影响异管委的政绩,所以才把这炸弹打包送到了我鼻子底下?”
……这样弯弯绕绕,算准了我不会袖手旁观。
说不定连莲鹤同为古物化形的心态都吃得死死的。
姓陈的老狐狸,空手套白狼。
啊呸!
岳沉舟心里恨得牙痒痒,决定以后一定要做张“异管委与狗勿入”的牌子,贴在大门口,好好除除晦气。
不过眼下的情况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算了算了,真是麻烦死了。”他挥了挥手,眼神再次落在面前的盔甲之上,稍稍起了些变化。
“这次就算了,也算你歪打误撞,得了份机缘。”
岳沉舟修长的指尖在盔甲的上方随意画了个圈,还来不及让人看清他是怎么做的,只听“咯哒”一声细响,那盔甲竟然瞬间从中间整整齐齐裂成了两半,掉出一个匣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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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是架空的哦(划重点)
这章里稍微参考了八国联军侵华和当年的文物南迁事件,后续莲鹤这条线可能会稍微带到一丢丢历史的部分,但不会写出具体事件,只是参考,不要抠细节(作者历史不大好,尤其近代史)
莲鹤的本体和命名方式参考的是我国国宝鎏金舞马衔杯纹银壶,但她是个造型优美的瓶子。
我不知道在我们的古代会不会用这种鎏金材质做花瓶,印象里仿佛在哪个博物馆曾经看到过。
还是那句话,不要太抠细节,因为都是我瞎说哒!
第27章 红玉
那匣子通体褐色,四角雕着些潦草的花纹,指甲盖大小的锁上布满锈迹,看起来是个旧时女子的妆奁。
它落在桌面之上,砸出一声闷闷的钝响,紧接着盒子像是不堪重负似的,居然刹那间四分五裂散了架,里面的物件全都散落在桌面上,一下子展现在所有人的眼前。
在场的人止不住通通变了脸色。
“这是……”
莲鹤向前走了两步,一双美目中尽是茫然,只知道盯着桌面上那个东西,几乎痴了。
那是半截红玉镯子。
它悄无声息地躺在几片破铜烂铁之中,腾起的烟雾散开,又落下,落得表面蒙上一层白茫茫的灰,像是附着着一片难看的翳。
与莲鹤手上完整的红玉相比,它显得黯淡、死气沉沉,碎裂面断成整齐的平面,边缘闪着锋利的光,宛若一把尖锐的凶器,狠狠插进了莲鹤的心脏。
即便已经过了上百年,她还是一眼认出了这截红玉。
它曾经属于自己已经失散了百年的另一半,与自己腕间的镯子出自同一枚石头,天底下再也找不到第二块。
莲鹤的眼眶干涩出些微的疼痛,针扎似的。
她只是紧紧抱了抱自己的手臂,喃喃叹了口气:“原来已经碎了啊……”
寻寻觅觅找了百年,支撑着这个念想的,不过就是一个渺茫的期盼。
如果它的运气与我一样好呢?说不定它也和我一样,化了形,在某个地方平静地生活着。亦或是被某个识货的收藏家收在手中待价而沽,哪怕是一直不见天日也没有关系,我们是文物,拥有最最漫长的生命,总有一天,还能相聚的。
没想到一场天师考试,居然会让这件事从此画上一个句点。今早出门的时候还在抱怨天气,谁曾想会在这么个普通的日子里,被命运狠狠扇了个耳光。
也好。以后就断了这个念想,彻底孑然一身了。
莲鹤止不住这么想道。
她抬起手拢了拢微散的碎发,干脆散开发髻,任凭水墨般的发丝垂坠下来,顺着优美流畅的肩颈线条,抖落了满腹乌糟糟的心事。
这副样子,活像家属认领遗体似的。
不哭天喊地哀嚎上一场,都对不起自己这百年来的牵挂。
一时间,她竟被自己的这荒唐的想法逗笑了,心头那点悲伤被瞬间盖了过去,这才有心思去看桌上与红玉一起掉落下来的东西。
这一看,忍不住心头猛得一跳,皱起眉头“咦”了一声,立刻转头去看岳沉舟的脸。
岳沉舟脸色阴沉,嘴角抿成一条直线,表情似笑非笑,十足古怪。
他性子并不和缓,却极少真的生气,至少岳寒从未见过那漫不经心的眼眸里流露出如此显而易见的怒意,如同被侵犯了地盘的大型猫科动物,尾巴绷成一条直线,睁开慵懒的眸子,露出金色的竖瞳和尖锐的爪牙。
岳寒默默看着他的脸色,目光在那截红玉上顿了顿,复又落在面前的一堆碎片底下,某个黑乎乎的东西上。
这东西在他与岳沉舟相遇的那天曾见到过。
四四方方,似木非木,似金非金。
“师兄……”
艹……
被人算计了。
岳沉舟爆出一句脏话,心烦意乱的情绪一时找不到地方发泄,干脆一股脑儿地冲着杵在一侧摸不着头脑的陈建国去了,丝毫不记得十分钟前还说过什么“歪打误撞得了机缘”,简直是蛮不讲理。
“陈建国,你玩儿我呢?”
陈建国一脸懵逼,只觉得天降一口大锅砸得满头都是包,每个包上都写着委屈:“……啊?”
岳沉舟翻了个白眼,懒得跟他啰嗦,二话没说拿起木块对着头顶的射灯随意晃了晃。
果然,入手的东西飘轻,被光一呛便透出隐隐的纹路来,与记忆中某个浓黑深邃到极致,宛若一片浓雾压缩进整块玉石里一般的宝物完全不一样。
他把这玩意儿随手抛给了岳寒,没好气道:“假的。你自己处理。”
想了想,又臭着脸取了那块残缺的红玉,看也没看放进了莲鹤的手里:“你的东西,收好了。”
陈建国不敢阻拦,眼睁睁地看着岳沉舟把盔甲里掉出的两件未知物品挑挑拣拣,一边一个扔给自家人,目中无人地就像在菜市场挑土豆,忍不住问道:“……岳师,这是……?”
“咨询费。”岳沉舟明知他在问什么,偏偏不答,挑着眉毛看人,漂亮的眉眼染上怒意,明艳到极具攻击力的地步。
……显得尤为欠扁。
“陈建国,你该不会以为算计了我,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吧?”
陈建国一噎,脸上的笑意稍减,和善的面容扯出几分尴尬,心道,你岳沉舟出了名的睚眦必报,我哪里敢算计你。
“岳师,瞧您这话说的。”陈建国掏出手帕在额角按了按,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我绝没有冒犯您的意思。这也是无奈之举,下下之策。”
岳沉舟冷哼了一声,没再说话。他心里清楚陈建国这话不假。
异常生命体对异管委的怨念颇深,这道隔阂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够消散的。这具盔甲生前受辱,血煞百年不散,一旦化形,难保第一件事不是大开杀戒。
异管委到时候不管做什么都会激发异常生命体的反感,吃力不讨好,里外不是人。
“您坐镇A市,维系人间五类生魂,直至如今这样平衡的状态,一定不愿意看到矛盾再被激化。”陈建国看起来对他的态度没有丝毫介怀,反而顺着他的意思说下去,“除了岳师,我也想不到别人有这个能力处理这件盔甲。既然这两个物件是您的东西,自当物归原主。您看……?”
噫。
岳沉舟被他这话恶心得一个激灵。
市井之中开个酒吧做生意,妖鬼蛇神来者不拒,出入杂乱,也能被他说成“维系五类生魂平衡”,这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简直叫人叹为观止。
他闭了闭眼,伸手在盔甲上方轻轻一拂,一个呼吸间,那盔甲竟然恢复了完好无损的样子。
那些翻涌不停的气息逐渐弱了下来,就像一团杂乱无序的毛线,被梳理至规整顺滑,一丝一缕盘成光滑的线团,转动着绞进灵识之中。
“砰——砰——砰——”
它发出了微弱却明晰的心跳声。
第28章 了不起的岳沉舟
“要不是被人压制了灵识,它早就化形了。”
岳沉舟嘴唇抿得紧紧的,因为不悦而绷出一条薄削的唇线,眼眸深处带着极淡的郁色,生生将五官都染上了一层阴影。
“恶意、血煞……不过都是腐朽表面的蛆虫,为的就是掩藏里头的这个龌龊东西。”
骨节分明的手指把四分五裂的妆奁木片归拢在一起,堆成一摊毫无生气的垃圾。然而这垃圾转眼间却突然自己燃烧了起来,火苗初时烧得通红,一眨眼的功夫,竟然转为了苍白的冷光,愈烧愈裂,简直像一枚即将爆炸的闪光弹,把整个房间照成了黑白两色。
莲鹤忍不住起了一层冷汗,向后退了一步,喃喃道:“……这是什么?”
红玉、黑木……
她和岳沉舟找寻多年的东西,怎么会如此凑巧,装在一个匣子里,被人塞进了这具盔甲。而这盔甲又这么凑巧地出现在岳寒的考题里。
她猛然转头看向岳沉舟,脸色大变:“针对我们的?”
岳沉舟没有回答。
他冷笑一声,自然垂落在身侧的手一动,打出了一个无声的响指,那团惨白的烈焰顿时偃旗息鼓,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狠狠掐灭了一般,只剩下一小撮黑色的灰烬,里面还闪烁点点赤红的火星,没过多久便湮灭不见了。
“故弄玄虚。”
他低下头,垂目掩去眼中浓浓的厌恶之色,本能在口袋中摸索,这才记起口袋里的存货早就被某人全数收缴。
一只修长的手伸到眼前,掌心干燥,指腹带着层薄茧。
上面躺着一颗圆圆的糖果。
“师兄。”岳寒的声音带着些不明显的笑意,“吃这个吧,对戒烟有好处。”
“……”
岳沉舟按了按眉心,心里那股压抑的烦躁仿佛被一片神奇的羽毛轻轻抚过,每一处毛躁的褶皱都变得圆润妥帖。
臭小子……
他抓过糖果塞进嘴里,圆球在舌尖一滚,很快泛起一股子甜腻的香精味,腻味得心里直犯抽抽。
岳沉舟干脆起身,绕着桌面走了一圈,指尖在那灰蒙蒙的盔甲上按了几次,才冲着陈建国扬了扬下巴:“它的执念始终在与恶意抗衡。因为被人动了手脚,它的魂体上被强加了层禁制,才这样不死不活了许多年。否则以它本身的灵力,早就把这点东西净化干净了。”
陈建国的目光在三人身上转了一圈,非常识趣地跳过某几个显然不是自己该问的话题,只皱了皱眉,沉吟片刻,道:“岳师的意思,他对人类没有仇恨?”
岳沉舟挑眉,似笑非笑的眼神像一道带着凉意的风,一下子吹在陈建国的脸上。
“你被人折辱致死能没有半点怨恨?”他的口齿因着糖果有些囫囵,丝毫不影响话中的讥讽,边说边嚼得“咔啦啦”作响,“放心吧,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出现。这具盔甲……没准比你还根正苗红。”
陈建国一愣:“怎么说?”
“有什么好说的。”岳沉舟随意弹了弹袖子上的灰尘,早已不耐烦,“只要再恢复一段日子,它就能化形了,到时候有什么问题你自己问。只有一点……”
他抬起眸子,眼中的郁色被舌尖扩散开的甜味融成银色的波纹,亮成了一片清凌凌的寒光,竟然有些刺人。
“这盔甲跟我有些缘分,到时候,让它去酒吧找我。”
……
陈建国看着岳沉舟离去的身影。
玻璃反射出漫天晚霞的橙红色,明亮到像整面燃烧着的火,那人消失在转角处,只剩下被拉长的影子,那一瞬间,陈建国仿佛觉得自己看到了业火中渡人的郁攸星君。
他摇了摇头,忍不住为自己的异想天开笑了一声。
小郑跟在他身边把岳沉舟三人送走,忍不住侧过头看了眼这位向来被人称作“笑面虎”的异管委实权干部,问道:“岳寒确实与别的考生不同,摸不透他的实力。但是陈局,这个岳沉舟到底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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