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这一霎那,岳寒的耳边突然捕捉到了一声不属于他和岳沉舟的轻微声响。
他的眼神狠狠一凝,猛然回头——
轰——
角弓霜白几乎在同一秒高高扬起,裹挟着强劲的气道,在岳沉舟的背后死死挡住了突然袭来的魔息!
“白暨!”岳寒反手翻腕挥出一道包裹冰刃的气劲,将从后方突袭而来的人狠狠推了开去,暴怒道,“你疯了吗?”
此时的白暨哪里是岳寒的对手,何况惊诧之下的岳寒下了死手,他被狠狠打倒在地,先前筋骨寸断的苦楚再一次卷土重来,大半边身子的皮肉都被撕裂,乌黑的血登时流了一地,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森森白骨。
可这一切都不如他的面容叫人恐惧。
他的整张脸仿佛全部都被溶解又再次堆叠到一起了的肉泥似的,五官已经全然不见了,只剩下模模糊糊的一双眼睛。
如果说原本他只是因为原形的影响而格外丑陋,现在的他已经不似人形。
朝夕鼎发出的光正好穿透黑暗,映照在这张脸上,几乎让人不寒而栗。
——他的瞳孔是腥红色的。
而如今,那两只眼珠子齐齐盯着眼前立于巅峰之上的身影,几乎要从眼眶里凸起,冒出火来:“岳沉舟!你才疯了!你到底在做什么!”
他不管不顾地挣扎着向前爬去,手指不断痉挛着,死死抓进雪地之中去。
“万年才有一次的九星连珠……我不许……我绝不允许你浪费这一天……我等这一天等了数千年……岳沉舟,你就这么想死吗?啊?!”
岳沉舟的表情不变,甚至还能分出心神瞥了他一眼:“我早就跟你说过,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对老子指手画脚。我已经按灵境的规矩将你打回原形,聪明的就乖乖回你的深海别再出来,这条命兴许还能留下,若是你一意孤行,继续觊觎不属于你的东西……白暨,你应当知道下场会如何。”
说话间,他心口的光芒不减反增,看似游刃有余,然而站在一边的岳寒却能看到了他鬓角淌下汗水,顺着下颚一直落到脖颈上。
他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
岳寒下意识地举起手中的霜白弓看向白暨,银白的弓身在暗色中反射出他锋利而肃杀的眉眼。
白暨却仿佛压根没听到岳沉舟的话,也没看到岳寒冰冷的提防似的,他拼命喘息着,不知从哪里来的强弩之末的力气,咬牙切齿地撑着地面勉强站起身来。
“哈……哈,不属于我的东西……”他的笑声像是硬生生从一块破旧的砂纸中挤出来的,赤红色的瞳孔里都是积累了千年的仇恨与不甘,死死钉在眼前人不可一世的背影上,像是要以目光为剑,狠狠将岳沉舟捅几个窟窿才罢休。
“你居然……居然妄图自己另筑天梯!你是觉得天道无法拿你怎么样,不会降下万道天雷,使你的魂识永生永世遭受天谴之苦吗?”
岳寒的手死死攥在弓身,用力到指节都发白的地步,刚想上前,却被岳沉舟一个眼神阻止了。
他轻飘飘地回答道:“啊,是啊。怎么?”
“你……”
白暨恨不能咬碎一口尖齿,还想再说什么,猛然间瞥见天边九颗璀璨星辰愈发明亮,隔着灰暗天穹之下阴阳交界的烟水万里,隐隐泛起血色。
翻涌的云层遮天蔽日压在东海的上方,如同一片巨大又沉重的遮光布,盖不住耀眼至极的星光。
山雨欲来风满江。
九星即将连城一线。
“住手……你给我住手!”白暨的叫声里终于染上了十足的惊恐,他不管不顾地在卷起的风雪中向前冲去,“时顷,你不能这么做!”
与此同时,岳寒立刻起身,心头的怒火转成了杀意,在顷刻间释放出来!
只听“砰砰”两声,两道长箭挟着青色长光,如流星般破开狂风气流,猛烈的气劲刹那间把白暨带得向后飞去,箭身擦过他的脸颊,绽放出如有实质的寒气,紧贴着面颊狠狠钉进了身后的岩石之中。
白暨的视线还来不及转动,一股暴风般的力量便从正前方传来,把他一掌拍得陷进了岩石之中。
白暨甚至听到了自己骨骼发出碎裂的咯吱声,他偏过头,喉咙里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声,像是要把肺都一起咳出来。
岳寒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地上吐血不止的白暨,眼中没有任何怜悯,冷冷道:“当年我便警告过你,以你的修为与道心,根本不足以化形。帝星一时仁慈将你带入灵境,你却寻了法子强行突破,以此造成容颜有缺。白暨,这因果相报的滋味,你应当比所有人都清楚。”
“……他们瞧不起我,连同为灵兽的你也瞧不起我。”白暨又咳了几声,嘲弄地笑道,“但我不在乎……根本不在乎。什么天道,什么因果,在我心里什么都不是。没有实实在在的力量,我如何将想要的东西牢牢握在手里,这种感觉,寒岳,你会不懂?嗯?我从最一开始……一开始想要的……”
“我不管你想要什么,你最好给我老老实实地呆着别动。”岳寒打断他,垂下的视线是冷酷无情的。
这是源自于灵魂深处的赤裸裸的厌恶。
“师兄放过了你一次,两次……”他的视线在黑暗与光明的不断交错中甚至有一种邪性的冰冷,定在白暨的身上,手中的霜白霎时间光华大盛。
“我与他不一样。白暨,我会杀了你,以正灵兽之道。你尽管可以试试看。”
这话中的威胁令白暨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只能拿怨毒而疯狂的眼神狠狠瞪着他。
岳沉舟的声音有些虚弱,却依然风雨不惊,随着乱飞的风从前方传来:“白暨,你这又是发的什么疯?”
他的语气带着些嘲讽,却因着气力不济而减弱了不少,一双眸子映着朝夕鼎发出的光线,在晦暗中亮的分明。
“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你与我所求一致——修复天梯,拯救这个日渐枯竭的世界吗?我与岳寒现在正在用自己的全部修为造一条新的,你不偷乐就算了,还妄图阻拦。”岳沉舟半真半假的瞥了他一眼,笑容耐人寻味,“这又是什么道理?”
“……”
白暨气息一窒:“你身为紫垣的弟子,居然舍弃紫垣的飞升之道。你难道不知道大世界变幻无常,就算你成功又辟出一条天梯又怎样?与原先通向的大世界已是全然不同了!”
“为什么非得相同?”
“你——!”
“得了吧,别在我面前玩那苦情的把戏。若说从前的你或许还有亿万分之一如愿以偿的可能性……那么自你自堕为魔修的那一日起,这可能性也完全清零了。”岳沉舟没有再看他一眼,而是盯着天边的九星连珠,浮现点点戏谑的笑意,“你再如何也隐藏不住对帝师的心思……莫说是我,当年的灵境众人何人不知。天下倾慕帝师之人多如牛毛,都是可怜人罢了。”
岳沉舟叹了口气,心口的光芒逐渐灭了下去,侧脸在黑暗之中如同冰雪一般莹白而冷淡。
他抬了抬视线,转而看向岳寒的方向:
“可是我至今还记得,当年我被帝师戴上锁魂链,囚于灵山之巅思过之时,是他,白暨,给腓腓留了路,让重伤的腓腓带着你的魂魄来到我的身边……或许当日他的心思也不单纯,但我岳沉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我一次又一次地放过他,哪怕他一直不停地算计恶心我,哪怕知道他想利用你我成为登上天梯的踏脚石,我也并未对他下手。岳寒,你不能杀他,至少……他不能死在你的手上。”
岳寒听着岳沉舟的话,面无表情地放下放下手中的霜白,瞳孔因为高浓度的灵力聚集而紧缩一圈,成为漂亮的金色龙瞳。
他就这么冷冷地俯视着白暨,如同高傲的猛兽俯视濒死的猎物,眼眸中写满了不加掩饰的敌意。
“既然师兄这么说……那么这就是最后一次,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拦。今日我便将你的名字永远革出灵兽之列,并在此断言,你所愿所念都不可能实现,你妄念不悟,终将自食其果。只要我与师兄活着一天,魔修永生永世别想再染指灵脉,荼害无辜生魂。”
岳沉舟没有在说话,甚至不再分给白暨半点眼神。
他勾起一个浅淡的微笑,随即一展衣袖,只见朝夕鼎登时在三人面前焕发出璀璨金光,这光线如同一个微缩的太阳,在日全食最黯淡的时分,天地之间炸开万千光明,照得雪山与海面一片旺盛生机!
白暨支撑着身体抬头,全身上下如至冰窟,连骨头渣子都被冷汗浸透了,每呼吸一次都伴随着撕裂一般的苦楚。
然而他什么都听不到了。
视线里一片雪亮的白光,就像有什么人用强光手电筒直射他的双眸似的,照成一片濒死的白光梦境。
岳沉舟的身影就这么逆光而立,在这一瞬间,竟然在白暨的眼前无限放大,倒转,与千年之前某个紫衣的身形重叠在一起。
一时间,白暨痴痴地看着前方,连呼吸都已经忘了。
漫无边际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黑暗里,突然降下了一轮耀目至极的华美金日。
这是生活在深渊之中、双目不可视光的他第一见到的光明。
刺眼到叫他自惭形秽,甚至不敢用“一见钟情”或“情根深种”这样旖旎的词汇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想要这轮光晕,想要他!
想要将他狠狠地抱在怀里,将它藏于永世不见天光的东海。
哪怕被灼伤、被烧死,哪怕付出生命为代价。
他就在这一刻明白了,我白暨,生来便是注定要吞日的。
这是我万年以来唯一一次机会!
就算只有亿分之一的可能性,我也决不能放弃!
白暨狠狠咬住下唇,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支起摇摇欲坠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
“帝师……”他哽咽着呼唤出声,脓包状的眼睛里流出两行血泪来,“帝师……”
地面上满是他方才流出的大股鲜红,他头晕目眩,口腔里灌满了腥甜的血液,视网膜上开始呈现出大片大片的黑斑。
他一瘸一拐,用力向前伸出手去,仿佛拼尽全身力气,想要够到那轮费尽一生也没能触摸到的太阳似的。
随后借着散乱的狂风,猛然冲向悬崖边,纵身一跃!
“艹……他特么到底想做什么啊?”
岳沉舟忍不住向着万丈悬崖追了两步,抬头看了眼天边明亮的九颗星星,当机立断道:“不管了,岳寒!”
话音未落,岳寒的眼神攸然凝结,瞳底凝成一片如有实质的纯金色。他领口、手腕露出的大片皮肤之上出现了大片银蓝色纹理,一路从衣领里延伸至半边侧脸,映在偏冷的白皙皮肤之上,闪现出格外诡异而妖冶的光泽。
他抬起一只手,虚空中的狂风怒号不止,银白色雾气裹着无数锋利到极致的冰晶雪花汇于他的手中,逐渐形成一支冰蓝色的长箭。
岳寒走到岳沉舟身边,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弓拉弦,身上的幻化出的龙鳞一寸一寸碎裂成冰渣,尽数汇集到龙角弓霜白之上。
一时间,仿佛天下万物都失去了颜色。
山海相接之处滚起浓浓的黑气,狂风席卷,海平面的上方顷刻出现千万道密布的紫色天雷。
海面开裂翻滚,掀起滔天巨浪,如同天道发出声嘶力竭的怒吼。
岳沉舟偏过头看着身边人的侧脸,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岳寒,你……”
“师兄,不管如何,我们都在一起。”
岳寒的脸色无与伦比的平静,眼睛眯起,手指在绷成满月的弓弦上一敲,回头冲着岳沉舟一笑:“我说过,你要永生永世呆在我的身边,再也别想抛下我。”
话音刚落,随即松手——
只听“锵”的一声巨响,银蓝色长箭破空而出,瞬间划开所有灰暗的雾气,在雪山顶端掀起一片碎雪,转眼间向着四面八方吹去。
长箭几乎瞬间就击穿浮在空中的朝夕鼎,在一团炸裂的强光中,与它一起碎成漫天散落的流星雨!
砰——
随着朝夕鼎与长箭相触,岳寒手中的霜白几乎在同一瞬间裂成了千万碎片,化作光点一同汇集,在整片海面之上爆发出壮观的光芒。
与此同时,被黑暗吞噬的太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散发出光辉,日月在海平面上争辉,极明与极暗不停流转交错。乌云并未散去,紫色闪电惊天动地从天而降,狠狠劈向这个茫茫大海中飘摇不定的小岛。
就在他们脚底,雪山绵延的最深处,一道直通云端的台阶赫然出现,势如破竹贯穿天地!
“成功了……”岳沉舟轻声喃喃道,在天崩地裂的巨响中依然传到了岳寒的耳朵里,“居然真的被我赌对了。”
密如蛛网的雷劫转瞬降临眼前,与之前经历的每一次雷劫都不一样,这是岳沉舟万年一次的劫数,在他“违逆”天道,亲手筑下一道天梯之后,那天雷的数量几乎立刻翻了几倍,简直如同一道九天之上泼下的瀑布!
不祥的光线霎时间填满整个山谷,从山巅向下看去,只能看见一个黑点在雪原中前行,他的身后落成一条殷红痕迹,色泽如血,有一种如同献祭一般让人心惊胆战。
白暨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我只有这一次机会……只有这一次……
他将白骨森森的腿从雪地中拔了出来,爬着向近在咫尺的天梯再前进了一步。
我不能失去这次机会。为了今天,我等了几千年,我等不起下一个万年了……
帝师……帝师……
白暨的脸上满是血水凝成的冰渣,他的眼前早已经一片漆黑,即便是天道降下的万顷巨雷也不能叫他产生任何退缩。他伸手看向近在咫尺的天梯,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不管不顾地就要向上爬去。
然而就在手心与台阶相触的那一瞬间,宛若半边身子被掷入高温的岩浆,突如其来的高温炙烤着他的皮肤、骨骼,每一寸经络与皮肉,发出滋啦啦的响声,空气里立刻传来刺鼻的焦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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