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七白独自一个人跨过很多个年夜,今年他兴致冲冲地特意提前买了很多年货和新衣服,以为他从此以后有人陪,没想到到最后,他还是被丢下了。
夜幕之上多了烟花的影子,白雪印着暖光也开始燃烧,言小软以前过年的时候心疼钱,只买小鞭炮,打完也算给自己过了年,但是现在蔺域非给他买了各种各样他见都没有见过的烟花,大大小小,堆满了后备车厢。
广场放烟花的人很多,言小软也想一起热闹,但蔺域非嫌吵,不肯下车。
“求了你,求你了,哥哥,陪陪我嘛…”言小软越来越会撒娇了,翻着花样地撒,他知道只要磨一磨,蔺域非准拿他没办法。
果然,堂堂蔺大董事长迫于无奈,只得陪着自家小朋友放几十块钱的烟花,然而身边都是几岁十几岁的小孩,饶是他内心再强大,也做不来跟他们混作一团。
“软软,你跟他们玩,我在这边等你。”
刚才还嚷嚷着要他一起的某人,现在跟别人玩得正起兴,早就把他忘在一边了,他的声音被人群的热闹淹没,言小软没听到。
蔺域非心里有点吃味,这时一朵巨大的烟花冲上天空炸开,周围的人发出惊喜的呼叫,在这朵灿烂的烟花之下,那点小的情绪也渐渐被转化。
过年真热闹啊。
第九十八章 除夕
言小软玩野了,毕竟是十几二十岁的少年,放开之后依然是活泼热闹的,就是出了一身的热汗,蔺域非怕他着凉,操心不已。
“下次热了不要直接在外面脱外套,气温太低了容易感冒发烧。”蔺域非皱眉看着副驾驶正在喝冰饮的言小软,他额前的头发都汗湿了,蔺域非忍不住伸手抢了他的,“我说什么了?还买冰的。”
言小软哼哼唧唧地跟着被抢走的奶茶凑过来,凉润的嘴唇在蔺域非脸上嘬嘬,趁着男人神情缓和之际把奶茶拿了回来,“我热嘛,下次不会了。”
小孩大了渐渐不听话,蔺域非有点心累,他捏他的耳朵,低声道:“野兔子。”
言小软一顿,不知想到了什么,刚退下去的热意又迅速爬回脸上,他顶嘴道:“我都说了不许这样叫我,你还叫,你也不听话,不行,我也要给你起个称呼。”
蔺域非一只手臂搭在方向盘,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言小软忽然想到刚刚蔺域非被一个三四岁小孩抱住长腿的画面,坏意一笑,叫道:“叔叔。”
蔺域非:“……”
笑容逐渐僵硬。
他语气危险道:“小兔子,你皮痒了?”
言小软不觉,还笑嘻嘻道:“是呀,大叔叔,我好怕呀。”
“咔哒”一声,言小软的安全带被解开了,这只天真的兔子终于后知后觉收敛起笑容,摆出一副乖巧的样子,可惜已经晚了。
嘴唇又被咬肿,那只让言小软害怕的手掌探到了奇怪的地方,那手指简直长得不可思议,最终,兔子急了开始咬人,蔺域非手腕上落了个红红的牙印,这才淡定地收回手。
言小软的身体敏感,被欺负狠了就容易发抖,他眼眶红润,抬头时正好看见蔺域非在悠然地擦手,“……”
言小软羞愤地转过身,背对着他,心里小声骂人,又听到蔺域非叫他,“兔子,你的奶茶,还给你。”
言小软超大声,“我不要了!”
他听见蔺域非说:“好吧。”
然后没过一会,奶茶喝到底了,传来咕噜响声,言小软最终忍不住捂住了脸。
次日除夕,言小软果然生病发烧了,蔺域非量了他的体温,温度有点高,于是给爷爷发了消息,告知他们要晚点到老宅。
今天,本来蔺域非准备带言小软回去见爷爷的,从早上起他们就开始准备了,蔺家白天有一场盛大的宴会,一直到晚餐后结束,蔺域非没想参加,但架不住爷爷让他们早点过来,这下看来不用赶时间了。
言小软早上起就有点难受,但他第一次见家长,心里紧张得很,怕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就一直强撑着没说,直到他状况越来越差,蔺域非看他不对劲,皱着眉强行把他扣下测体温,这才发现他发烧了。
他有些生气,“早上你起床我就问你是不是不舒服,为什么不说?”
言小软自知理亏,心虚地低下脑袋,本来他生病了模样就憔悴,这下更是可怜,蔺域非压着火,蹲下身教育他,“不管怎样都不可以拿自己的身体健康开玩笑,有什么事你一定要跟我说,要是我再晚点发现,你的脑袋就烧坏了,变成一只傻兔子,怎么被人欺负都不知道。”
言小软难受地哼哼,喝了药他就有点犯困,他搂住蔺域非的脖子,老实道歉:“对不起。”
蔺域非叹了气,抱他去床上睡,“以后不许这样了。”
言小软不放心,揪住他的衬衣袖子,“爷爷会怪我吗?”
蔺域非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没那么高了,道:“不会,安心睡一觉,等晚上我们再过去。”
蔺域非又哄了哄,言小软才在他的沉而稳的声音中睡着了。
言小软这一觉睡到傍晚,起床的时候窗外面天黑了,四周却亮起来,大雪压了枝头,从雪中探出头的枝丫上挂着明黄色亮亮的小灯笼,外面马路小孩们手里拿着烟花追逐打闹,还有远方时不时炸开的朵朵烟花,让言小软恍惚间觉得自己还睡在梦里。
没过多久蔺域非上来看他,见他醒了还犯着迷糊,就亲自帮他穿衣服,言小软看着自己面前这个英俊的正在给他穿棉袜的男人,越发觉得这实在是一场梦,梦里他淋了很长的一场雨,一场雨到头了,他看见朦胧雾气中有人打着伞来找他,像极了眼前这个人。
梦散了,言小软突然抓住蔺域非的手臂,说:“哥,你来找我了吗?”
被抓住的蔺域非有些愣怔,“……什么?”
言小软眨了两下眼睛,看清了眼前这个人,然后松开手,“我刚才好像做了一个梦,梦见小时候的事了。”
蔺域非心念一动,一边帮他整理衣领,一边随意地问道:“梦见什么了?”
言小软蹭他的手臂,像是没有骨头地趴在蔺域非身上,犹豫道:“我不想说,反正,都已经过去了。”
蔺域非无奈拍拍他的背,纵容道:“好。”
“走吧,我们出发了。”
穿过石拱门,进入小庭院,迎面就闻到淡淡的食物香气。
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爷爷正和中年男人下棋,热腾腾的饺子刚端上桌就有个个头刚与桌子齐平的小孩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去抓,被端菜的华贵妇人捉住,佯装训斥,却转头塞给他一块精致的梅花糕,年纪稍大一点的小男孩,则三两个偷偷聚集在被桃树掩盖住的墙角,想提前放了烟花,一个穿扎小辫穿汉服的小姑娘叉腰出现在他们面前,嚷嚷着要告状,男孩们顿时嬉笑着一哄而散。
一路上总担心没有穿正式一点的西装上门,会给第一次见的男朋友的家人留下不好印象的言小软,见到此刻寻常人家烟火的景象,终于把心揣了回去。
“瞧,他们来了。”
干活不帮忙,偷懒第一名的蔺澄从木栏杆上跳下来,大声往屋里通告。
“别紧张,都是自家人。”蔺域非捏了下掌心牵着的手,他今天穿了件高领的黑色羊毛衫,头发也难得地随意拉拢下来,慵懒又带有一丝高冷禁欲。
而言小软则穿了件喜庆的红色连帽卫衣,脖子上围了条黑色围巾,莫名和蔺域非有些相衬。
屋里顿时更热闹了,蔺爷爷让大儿子收了棋盘,拄着龙头拐杖走过来,笑呵呵道:“稀客啊,我这小孙子终于舍得回家来看看我这老头子了,还带了伴,不错,北青啊,今年你弟和你小侄都带了人回来,你那什么时候有个准话?”
人群中一个三十多岁气质很温润的男人笑了笑,连忙道:“再看看吧,我的缘分还没到。”
蔺爷爷笑着摇摇头,视线又落回到言小软身上,言小软一个激灵,紧张地鞠了个大躬,“爷爷好!”
蔺爷爷扶住他的肩膀,笑意更浓了,“好孩子,不用行这么大礼。”
言小软觉得自己有点糗,还被这么多人看见了,不禁开始脸红,蔺爷爷年纪虽大,眼睛却是精明,他暗自打量着言小软,觉得这个孩子纯真质朴,心里还是挺满意。
“现在人到齐了,落座吧。”蔺爷爷招呼大家开始用餐,让言小软跟在自己身后,和蔼道:“好孩子,你是叫言玉,对吗?跟小非相处得怎么样?”
这个名字冷不丁冒出来,言小软大脑当机片刻,随后,脸唰的一下惨白。
第九十九章 名字
他下意识扭头看向蔺域非,一瞬间周遭的场景和声响都远了,他听见有人在笑,那笑声混乱又尖锐,刺激着心脏恐惧震颤,跳动的声响阵痛了耳膜,蔺域非一连喊了他好几声,他才从浑身僵硬冒汗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软软,哪里不舒服?”蔺域非皱着眉,心急地去探他的额头,却摸到一手冷汗。
蔺爷爷见状,也没有多问,直接让人去叫了医生。
言小软的状态还是很不好,人看起来有点恍惚,但他一直抓着蔺域非的衣服,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蔺域非半搂住他,对蔺爷爷道:“对不起爷爷,我先带他去休息一会。”
蔺爷爷其实也有点担心,他年纪太大了,自己见惯了风雨,却见不得这些小辈们受难,“没事,快带他去吧。”
蔺域非于是不顾周围人惊讶的目光,把言小软整个抱起来,带进一间卧房,门一关上,房间内就只剩他们两个人,言小软慢慢能够放松下来。
“你…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明明那个名字,连他自己都已经放弃了。
蔺爷爷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不用细想就知道,一定跟蔺域非有关。
果然,蔺域非拉了张椅子坐到他对面,手掌抚平他脸上的汗珠,道:“你的身份证我不是没有见过,你并没有真的改名字,你也没有真的想改,对吗?”
“我有一件事想跟你坦白,关于你过去的经历,我找人调查过了,如果你介意的话,我很抱歉。”
“……都过去了,不要怕,软软。”
言小软说不出来话,蔺域非的身影逐渐在泪湿的眼里模糊,他被巨大的无助笼罩住,之所以没有跌落下身后幽深的黑洞,全都是因为蔺域非那句“不要怕”把他给托住了。
他其实很喜欢自己的名字,因为那是他已故的父母留给他唯一的东西,父母走时他才三岁,长大到现在脑子里已经完全没有了父母的音容面貌,他不愿意再和那群亲戚联系,于是他的父母是谁,他们是什么样的人,都一并被锁在遗失的记忆里。
他守着这个唯一的名字,好像守着别人都不稀罕的宝物,直到他上小学时,遇上一个跟他同名同姓的人。
一模一样的名字,却是完全背离的两条命途。
那个言玉光鲜亮丽,父母恩爱家境优渥,而他是个多吃一碗饭都怕被当成是累赘的小孩。
他太羡慕那个人了,羡慕到每天放学都背着小书包慢吞吞地等那人走后,偷偷跟在他背后,他看见言玉背着崭新的书包,脚上的新鞋每天都会换一双,放学时路过小摊想吃什么就买,站在路边等家里的车到来,他看见言玉的父亲,有时是母亲开车来接,总会把他举高抱起来……
他这样看着另一个言玉,就好像在看另一个自己。
是他有错,小时候他总是自卑自责,万事先找自己的不对,本该平行的两条线还是相交了,是他小小的渴望的眼神太过炽烈,偷跟过多次后,还是被发现了。
那个言玉张扬又自信,不论做什么都有一大群人围着,跟自卑又懦弱的他简直是两个极端。
他那时候还很小,不懂什么是校园霸凌,虽然那段被欺负留下的阴影一直伴随着他长大,渗透了他的骨子导致他更加自卑的性格,但他却始终先觉得,自己有错,他从别人那偷来的一点甜,总要吃上更多的苦来偿还。
他是向来挨打不还手,挨骂只会沉默接受的,他那时候为数不多的经历告诉他,遇到困难遇到危险,只能自己蜷缩起来沉默下去。他那时候,好不容易被好一点的人家收养,哪怕挨了欺负,也因为怕给大人添麻烦而选择撒谎,只说自己和同学玩闹,不小心把衣服弄脏的,而大人们,他们只看见脏污破损的衣物,看不见底下斑驳的伤口。
他两头不吃好,压力越来越大,小孩子也会有压力,而在小孩子的世界里,一句莫须有的威胁,都能让天地崩塌,他挨打的时候都没有哭,却因为那个言玉恶狠狠地说,“以后不许你叫这个名字,不然就打死你!”而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一个人躲起来哭得撕心裂肺。
他真的好害怕啊。
他们残忍地给他取了个名字,于是在逃离那里之后,他告诉别人,他叫言小软。
这其实是个曾带有侮辱性的名字,可是它的主人逆来顺受,沉默地接受了他,即便后来自己回想起小学时候的事也能一笑,却也再也没有改,一开始是不敢,后来是觉得太麻烦了没有必要,但其实说到底都是心底残留的阴影在作祟。
他甚至已经开始抗拒自己本来的名字,害怕自己被人发现有这样一个似乎很可笑很不值得一提的,黑暗斑驳的过往,于是当别人再一次叫出他的名字,他只觉得浑身凉意上涌,过往没有放过他他觉得他错了他隐瞒了大家他恐惧恐慌,是他优柔寡断,该换不换,徒留两个血迹淋淋的名字。
蔺域非等他哭完这好大一场,抱着他的手一直没有松开,拍着背轻哄,尽自己最大的可能安抚他,后来,言小软哭累了,慢慢趴在他怀里睡着了。
再等醒来时,言小软已经出现在家里,躺在自己的床上,眼睛因为好好地敷过所以起来时没有很肿,他仅仅慌了一下,很快就镇定下来,因为蔺域非就躺在他边上。
“醒了?有没有哪不舒服?”蔺域非在他有动静那刻便醒了,他也休息了一阵,此刻醒来嗓音还有些刚苏醒时的沙哑。
言小软又躺回去压在他胸口,闷声道:“对不起,我果然搞砸了。”
蔺域非捏他的脸,亲他,“是我该说对不起,你今天本来就生病了,我不该带你出门受罪,至于爷爷那里,他也很担心你,不要担心他们会责怪,都是自家人,从我今天把你带回去那一刻起他们就知道了,在我这里,你的身体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44/52 首页 上一页 42 43 44 45 46 4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