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澜正在气头上,不吃他这套,他将沈凡的手挥开,冷声道:“我不是让你在原地等我吗?”
“那里太晒了。”沈凡说。
“那你就跟着别人走?!走了也不知道留个字条给我?!”谢云澜一想到自己着急的寻找沈凡时沈凡正舒舒服服的坐在轿子上,怒火便蹭蹭的往上窜。
“我留了。”沈凡解释说,“我写好字条后才走的。”
“那字条呢?!”谢云澜问完后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转头朝何老汉一行人看去,何老汉一行人连忙将头低下,不敢跟他对视。
他心底了然了,怒火有了出处,想再揍何柱一顿,却见对方那副惨样,已经无处下手了。
罢了,知道沈凡不是直接离开,多少还记得他的嘱咐,想着留下字条,谢云澜心里的火气散了些。
这家伙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初在京城不就是这么被自己骗回家的吗?
谢云澜想到此,便觉没有什么立场怪沈凡,沈凡若不是这么没有警惕心,他们也不会相识。
但谢云澜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恼意的,只觉自己白担了这一路的心,遂瞪了沈凡一眼。
沈凡又递了一颗葡萄过来,透着股讨好之意。
修长白皙的五指捏着水润诱人的葡萄,谢云澜盯着看了片刻,就着沈凡的手吃了下去,算是揭过此事。
气消了,该谈正事了。
谢云澜朝何老汉走去,何老汉以为他终于还是要对自己动手了,骇的大叫,鼻青脸肿的何柱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道:“别动我爹!”
“闭嘴!”谢云澜一脚踹上何柱的胸口,又把他踹回了地上。
“你,”他示意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何老汉,“跟我说说河神的事。”
何老汉一听谢云澜提起河神,就知道对方应该是知道一些事的,也不敢有隐瞒,哆哆嗦嗦的将三个月前遇到河神的事讲了一遍。
经过跟茶摊摊主说的差不多,何老汉当日只是像往常一样带着儿子何柱在江上捕鱼,哪料到突然遇到一阵大雾,还在雾中听到了一凄婉哀怨的女子嗓音,要求他们为她献上新郎,否则就要何老汉家破人亡,还要掀起大水,淹了整个河口村。
“你们只听到了声音?河神的样貌呢?看清没有?”谢云澜追问道。
“没有。”何老汉头摇的像拨浪鼓,“雾太大了,几十年都没见过江上起那么大的雾。”
他补充道:“而且河神说完后,雾便散了,神异的很。”
也因此,他对河神的神通深信不疑,不敢怠慢,唯恐没有准时送上新郎会为自己家招来灾祸。
谢云澜看向沈凡,若是早几个月被他碰上这种事,他一定嗤之以鼻,觉得这是有人为了敛财或是别的什么目的在装神弄鬼,但是刚刚经历过京城之乱,谢云澜也不敢妄下定论,此事到底是何老汉胡说八道,还是确有妖邪作祟,要由沈凡来判断。
沈凡没回应,他走进河神庙看了一圈,问何老汉:“你在哪里遇上的河神?”
“就这片水面!”何老汉指着码头前的江水,他那日刚刚将船划出去没多久就遇到雾了,就是在这个码头前不远的位置。
沈凡走到码头边上去,众人不知道他是要做什么,都伸长脖子看着,就见他蹲下身,将手伸进江水中,捧起了一汪水。
清澈江水从他指缝中流出,沈凡垂眸看着这奔涌不息的江水,白衣在江风中缥缈,这样简单平常的一个动作在他做来都带着股谪仙般出尘的气质。
谢云澜走上前问:“怎么样?”
“水很干净。”沈凡说。
“就是说没有妖邪作祟?”谢云澜道。
沈凡点点头:“如果有妖邪藏身于水体,那么这一片水域都会被污染,不该这样干净。”
“那河神庙呢?”谢云澜又问。
“也没有问题。”沈凡道,“没有什么河神,那泥像也没有法力,只是凡人的杜撰。”
河里庙里都没有问题,那八成是何老汉在编故事骗人,谢云澜眼神一凛,活动了一下指关节,准备好好拷问一番何老汉,让他老实交代。
“你、你要做什么?!”何老汉察觉不妙,惊恐道。
谢云澜正要说话,却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以及一道尖利的女子指控声:“就是他们!平白无故殴打我夫君,还说要我们奉上金银,否则就屠了整个河口村,差大哥,为民女做主啊!”
谢云澜闻声回头,就见到一队身穿官服,腰佩官刀的差役,以及一名在前领路的乡下妇人。
听说话的内容,此人大约是何柱的妻子。
她生得一副尖酸刻薄相,说的话也是颠倒黑白,何柱可不是平白无故被揍,而且谢云澜几时要过金银,又几时说过要屠了整个河口村?
差役们原本也是将信将疑,毕竟据这女子所说,前来劫村的只有两人,河口村里青壮年足有一百,竟然反被两个人制住了?
结果他们跟过来一看,见码头边齐刷刷跪了一排,各个鼻青脸肿,谢云澜站在众人面前,一脸凶相,脚下还踩着一人,被揍得尤其惨,已经认不出本来面貌。此情此景,由不得他们不信。
差役们立刻拔刀,大声喝道:“哪里来的山匪,胆敢在沧州境内行凶?!”
谢云澜眯了眯眼,他大致猜到是怎么回事了,约莫是何老汉知道自己这边打不过他,怕他不肯善了,便偷偷叫儿媳妇去报了官,来一出恶人先告状。
河口村众人被打一事是铁证如山,他们拐骗沈凡,意图谋害他性命一事反倒毫无证据,河口村人多势众,众口一词指控谢云澜是劫村的山匪的话,谢云澜还真说不清楚。
但那是建立在谢云澜只是个普通人的基础上。
谢云澜冷笑一声,心道来的正好,他原本也是打算把何老汉交给官府处理,顺便再见见沧州太守,问问他是怎么管理的属地,竟放任河口村行这等荒唐愚昧之事足有三月!
何老汉见差役们举刀将谢云澜团团围住,心下大喜,满心以为等来了救兵,当即让人搀扶他起来,想要过去再跟差役说几句谢云澜的罪状,最好就地把这恶徒法办,替他儿子报仇。
然而他还没走到差役跟前,就见差役们齐刷刷跪下,对着谢云澜恭恭敬敬的行礼。
何老汉不明所以,问道:“他是山匪,你们怎么不抓他?”
那领头的差役额头都是冷汗,他看到了谢云澜亮出的令牌,他竟是差点冒犯了这样的大人物,心里正惶恐不安时,听到何老汉的质问,当即大怒,就是河口村的这群人诓骗他来此!
他扇了何老汉一掌,喝道:“大胆刁民!竟敢污蔑天子特使,宣武侯谢大人!”
什么大人?何老汉被扇的眼冒金星,听同村的人复述一遍后,才听明白谢云澜的名号。
大夏百姓或许不知道当今皇帝的姓名,却不能不知道宣武侯谢云澜之名,这可是大破元戎,为大夏子民扬眉吐气的大英雄。
曾经有一段时间,茶楼酒馆,乃至任何热闹的地方,都能听到谈论谢云澜的声音,以及其神勇无比的事迹。
眼前这人竟然是宣武侯谢云澜?!
何老汉两眼一翻,晕倒过去。
第38章
“走快点!”领头的差役不耐的踹了何老汉一脚,“装什么装!”
何老汉“哎呦”一声,也不敢说话,连忙加快脚步往前走。
跟在他后边的还有儿子何柱,以及几个叔伯兄弟,他们各个面如土色,手上被系着绳索,由差役看管着押往沧州城。
谢云澜骑着马带着沈凡跟在后边,面前被些人都是筹划祭祀河神一事的核心人物,河口村的其余人虽然也不算无辜,但实在太多了,算少老弱妇孺,有三四百之多,就算抓到沧州城去,也没处安置,谢云澜便先抓了几个主犯,先去审问一番,然后再由交代出的细节,给其余人定罪。
为防河口村的人逃跑,谢云澜留了几个差役,命他们盯紧河口村,若少了一人,唯他们是问。
留下的差役不敢敷衍他的命令,认认真真的盯着河口村众人,半点不敢放松。
押送犯人的差役们也努力在谢云澜面前表现着,领头的差役知道这伙人惹了谢云澜,便没给他们什么好脸,一路凶神恶煞的督促何老汉等人快走。
他刚刚踹完何老汉,又见谢云澜冲自己招了招手,立刻换了副面孔,跑到谢云澜马旁,微躬着身,面带笑容道:“谢大人,有何吩咐?”
“离沧州城还有多远?”谢云澜道。
“不远了,走过这道裂谷,再有两里路,就到沧州城了。”领头的差役恭恭敬敬的答道。
谢云澜看了看天色,现在是日落时分,已经不早,但沧州城也不远了,天黑前能够进城,他便没有着急赶路,而是继续维持现在的速度,以免某人又嫌马太颠。
“看什么呢?”谢云澜回头看了一眼,就见沈凡正盯着裂谷的方向出神。
这道裂谷坐落于官道不远处,长达上百丈,裂谷边缘的痕迹平滑规整,不像是自然成形,可若说是人工开凿的,在这荒芜的郊外挖出这么一道裂谷,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用处。
“没什么。”沈凡收回了视线,似乎只是随便看看,可他搂着谢云澜腰的手不自觉的收紧了一点。
谢云澜意识到了什么,他问:“你怕高?”
他们现在正走在这裂谷旁,探头一望便可以望到这三五丈深的裂谷底部,这个高度,对一般人来说是有点高的,摔下去必然筋断骨折。
“不怕。”沈凡答道,可他的手却搂得更紧了些。
“不怕你还搂得那么紧?”谢云澜挑眉。
沈凡贴着谢云澜的后背,轻声道:“因为摔下去太痛了。”
谢云澜没听清,只当是沈凡给自己怕高找的借口,他轻笑一声,像是在笑沈凡的娇气,连这点高度都怕,可牵着马缰的手却开始用力,将马儿带的离裂谷远了些,沈凡的手果然也随之放松了些许。
一行人渐渐走过了裂谷,沈凡也恢复了正常,不再那样紧紧搂着。
谢云澜开始翻不太旧的旧账:“知道错了没有?”
“什么错?”沈凡不解道。
“还能什么错?”谢云澜心道沈凡是一点反省都没有,他语气严厉起来,“你有没有想过我今日不及时赶来的后果?”
“什么后果?”沈凡还是不明白。
谢云澜:“你会被他们扔到江里去,做河神的新郎,就跟前九个溺死的人一样!成为水下的冤魂!”
“水下没有冤魂,江水很干净。”沈凡一条一条反驳,“我会水,不会溺死的。”
谢云澜的怒气本已经发泄的差不多了,此刻又被沈凡点燃了:“会水顶什么用?!江水有多急你没看见吗?!而且江面那么广,他们把你从河中心扔下去,你有力气游回岸上吗?!”
“那也不会溺死的。”沈凡说。
谢云澜捏紧了拳头,被沈凡这非但不认错还一直抬杠的态度气的不行,尤其沈凡还一脸无辜,像是觉得自己说的都是实话,不明白谢云澜为什么要为此生气。
谢云澜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勉强平复好心情后,不再跟沈凡争论他会不会溺死的问题,而是道:“如果他们不是要扔你下河,而是要把你扔下山谷,又或者直接抢了你身上的财物后找个没人的地方杀了你呢?”
“有个词叫人心险恶,许多人光看外表是看不出好坏与否的,出门在外一定要有防人之心……”谢云澜苦口婆心的说了许多,他这辈子没对人这么唠叨过,若非今日之事实在是让他后怕,他也不会费那么多功夫叮嘱沈凡,只为了沈凡下回不要被人一骗就跑。
他一路说到了沧州城外,城门近在眼前了,已经能看到在城门口迎接的仪仗,谢云澜才将将止住话头,他回头看着沈凡道:“记住了吗?”
他说了那么多,沈凡怎么也该记住了。
可直到此刻回过头才发现,沈凡一直在走神,听到他的问话后过了片刻才有反应。
“你说什么?”他道。
谢云澜额头青筋狠狠的跳动了一下,有时候,他觉得沈凡不应该叫沈凡,应该叫沈烦烦,一个烦都不够他烦的!
“不知谢大人到访沧州,下官有失远迎,还请恕罪!”城门口迎出一人,是沧州太守许鑫。
有差役先行一步,将谢云澜到访沧州的事禀告给了他,许鑫不敢怠慢,连忙带人来门口迎接。
许鑫身材臃肿,比正常人足足大了一圈,跑动时身上的肉跟着一起晃动,像是水里的波浪,却不似波浪般飘逸轻盈,他笨重且丑陋,堆起笑容时,脸上的肉挤在一起,几乎看不见眼睛在哪儿。
河口村一事已经让谢云澜对沧州太守有所不满,再一看对方这满脑肥肠的模样,心里更加不喜,但到底同在官场,而且谢云澜没记错的话,许鑫应该算是二皇子一系的人。
为官者除了要求才学家世,还需要样貌端正,以许鑫这副尊容本来是做不了官的,更别说是一城太守。若非他在京中奔走钻营,谄上媚下,靠溜须拍马一术得了二皇子生母罗夫人的青眼,举荐到陛下面前,哪轮得到他这等既非世家出身,也没有才学之人来沧州这江南富庶之地为官?
想起临别前韦承之的叮嘱,谢云澜暂时按下自己的情绪。
他从马上下来,走到许鑫面前,扬起官场上惯用的微笑道:“许大人客气了,我不过正巧路过沧州,原本没想惊动许大人,这不是遇上了一点麻烦,烦请许大人为我主持公道了。”
事情经过许鑫已经听差役大致说了说,他此刻一副愠怒状:“这些刁民竟敢拐骗过往旅客,害人性命,还倒打一耙污蔑谢大人是山匪,来人,将其全部收押,明日升堂,本官要好好审一审此案!”
“河口村用活人祭祀河神一事已经三月有余,许大人竟是完全没听说吗?”谢云澜故作惊讶道。
“谢大人有所不知,汛期将至,城外堤坝需要加固,我这段时日一直忙着固堤一事,日日去堤上巡视,一时失察,竟让河口村为非作歹了那么久,实在是难辞其咎。”许鑫又痛又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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