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听起来有点耳熟,只是不像平常那样谄媚,语气趾高气扬,谢云澜一时没认出来,然而他随即就听到了老鸨的声音。
“许大人,云袖正在陪客人呢,让嫣儿给您弹吧。”
许鑫:“哪里来的客人?不知好歹!敢跟本官抢人?”
老鸨支吾了一下:“这……”
她也不知道那两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让他们换个人唱曲,今夜酒钱本公子掏了。”屋外又响起一道慵懒的男子嗓音。
老鸨却仍有迟疑:“那两位公子恐怕不会同意……”
沈凡还好说,谢云澜一看就不太好惹。
“不同意?”许鑫冷哼道,“我倒要看看他们有多大的胆子,便是不给本官面子,连罗公子的面子也不给吗?”
他一把推开挡路的老鸨,径直推开了包间的房门,正要摆摆官威,吓吓这屋中二人,就见到了谢云澜的脸,登时僵立在原地,那已经跨进房中的半只脚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谢云澜朝他笑了笑:“许大人也来喝酒?”
“谢、谢大人……”许鑫惊的都结巴了。
什么谢大人?罗鸿远察觉不对,也探头过来看了一眼,他的视线在谢云澜身上停留了一下,随即就转到了沈凡身上。
前天虽然被谢云澜吓了一下,但沈凡这张脸实在太出色,罗鸿远这两天可谓是念念不忘,做梦都在想着有什么办法能把人搞到手。如今美人就在眼前,他自然不会错过。
“大师也来了?我还正想着改天请大师出来玩呢。既然正好撞见了,不若今夜大家就一起玩玩?人多也热闹些。”罗鸿远笑着道。
“多谢罗公子美意。”沈凡还未开口,谢云澜便代为答道,“我们也玩够了,正准备回去。”
他一边说话一边拉着沈凡起身,想问的他都已经问过了,画稍后再派人来取便是,他一刻都不想让罗鸿远跟沈凡多待。
在两人走到包间门口时,罗鸿远说:“大师不再留下来玩玩?彩云舫好玩的可才刚刚开始呢。”
“不了。”沈凡摸摸肚子,觉得自己已经吃饱了。
谢云澜唇角弯了弯,像是对沈凡的回答很满意,他对着罗鸿远笑道:“就不打扰罗公子和许大人了。”
说罢,二人转身离去。
罗鸿远心有不甘,但到底顾忌着谢云澜和沈凡的身份,没有拦着。
离开彩云舫的路上,谢云澜心情很愉快,因为沈凡终于把他的话听进去了一回,他问:“你觉得彩云舫好玩吗?”
沈凡想了想,说:“那个南瓜饼不错。”
是枣泥豆沙馅的,好像还加了什么花的花瓣,调制出一种很特殊的香味,饼皮也特意捏成了南瓜的造型,精巧又好吃。谢云澜跟云袖说话时,他一个人默默的把南瓜饼全吃完了。
谢云澜:“除了南瓜饼呢?”
沈凡不解道:“还有什么?”
谢云澜忍不住又笑了一声,心道别人都冲着美女佳丽过来,也就沈凡视美色如无物,满心都惦记着点心。
这让他的心情愈发好了,他大方道:“你喜欢就再买一点,打包回去吃。”
“好。”沈凡也笑了下。
二人到了先前看表演的大厅,谢云澜叫来小厮,让再做一盘南瓜饼打包。
小厮道:“客官稍等,我这就去后厨给您拿。”
谢云澜点点头,带着沈凡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等着小厮把南瓜饼打包好。
等待时,有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来到了大厅,东张西望片刻,瞅见谢云澜和沈凡后,来到两人面前,道:“两位公子,云袖姐姐让我把这个交给你们。”
她递上来一幅包裹好的画卷。
谢云澜猜到了是什么,道了声谢。
丫鬟离开后,他将画卷放在桌上展开半截,画的是一手抱琵琶,端坐舞台中央的女子,正是云袖说的那幅,骆咏安第一次送给徐丽娘的画。
云袖方才叙述时说这幅画画得甚至比徐丽娘本人还漂亮,如今谢云澜亲眼看见,确实被这精巧的用色给惊艳到了,灯火辉煌的背景并不喧宾夺主,反倒通过恰到好处的线条,尽数汇聚于舞台中央的女子身上,便像是为她披上了一层灯火的霞帔。
谢云澜仔细观察着画中女子的面容,他觉得有些相像,却并不能肯定这就是水下的化蛇,毕竟他离化蛇一直有些远,看的不太清,沈凡才是近距离见过化蛇面容之人。
他朝沈凡问:“是她吗?”
沈凡观察片刻,点了点头。
那就是了。确认无误,谢云澜正要把画收起来,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几名女子的呼声。
“哟,这不是丽娘吗?”
谢云澜闻声回头,见是几名刚刚表演完路过此地的舞女,他心思一转,问:“你们认识徐丽娘?”
舞女们还不知谢云澜身份,语气随意的答道:“当然认识,丽娘可曾经是咱们这儿的花魁啊。”
谢云澜:“那骆咏安你们知道呢?”
“知道,这不就是丽娘那个相好的穷书生。”
舞女们你一言我一语,都不用谢云澜问,就自说自话的说了下去。
“当年骆咏安读书的钱还不少是丽娘接济的,结果怎么样?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负心多是读书人!”
“就是,丽娘对他那么好,结果一出了事,他忙不迭就跑了。”
“跑了?”谢云澜插了一句,“他不是去太守府报案了吗?”
“是去报案了,可一见太守大人不管,可不就跑了嘛!”
“当时河神显灵的事闹得那么凶,他估计是怕自己跟丽娘相好的事传出去,沧州百姓把他一起扔到河里,所以连夜跑回老家去了!”
“不对,他应该是怕被报复,丽娘名气大,平常还能护着他,丽娘一倒,他一个穷书生,还不是任人捏圆搓扁?”
“谁的报复?”谢云澜问。
“当然是……”舞女们正要说话,却又齐齐止了音,像是顾忌着什么。
谢云澜大抵也猜到了,他道:“你们确定骆咏安跑回老家了?”
舞女们道:“确定,大家都这么说!谁不知道他骆咏安连夜跑了,守城门的卫兵都看见了,他连丽娘最后一面都不见,这些读书人啊,薄情寡义,书真是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大家都这么说?那为什么云袖没有跟他说骆咏安的去向,只道再也没见过?而且云袖描述的骆咏安,跟舞女们描述的薄情人,也并不太相同。
说话间,小厮带着打包好的南瓜饼回来了,舞女们也还有下一场表演要准备,说说笑笑的又走了,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谢云澜回头看了水上楼船一眼,思量片刻,还是带着沈凡先离开了。
第47章
“来来来,罗公子喝酒,不要坏了今夜的兴致。”许鑫递上酒杯,笑着招呼道。
罗鸿远却不接,乃至挥手一扬,将这酒杯都打翻了,他恨恨道:“他谢云澜算什么东西?也敢跟我甩脸色!”
酒杯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音,打乱了屋中和谐的奏乐之声。
许鑫挥挥手,示意云袖等一众乐伎侍女都先出去,等人走光后,许鑫才赔着笑道:“罗公子何必动怒?那谢云澜就是这么个脾气,听说他带兵时就是个刺头,谁的面子都不给,有时候陛下的命令,他都不听呢!”
罗鸿远冷笑道:“我管他什么脾气,这是沧州地界,轮不到他来放肆!”
“是是是,谁不知道这沧州是罗公子您的地盘!”许鑫帮罗鸿远顺着气,同时赔罪道,“只是谢云澜他有皇命在身,罗公子,我也是被逼无奈,张厉的事您可千万别跟我见怪。”
“张厉?”罗鸿远反应了片刻才想起自己手下好像是有这么一号人,他皱着眉问,“张厉什么事?”
“罗公子还不知道?”许鑫道,“谢云澜把张厉抓了,拷问了一天呢!”
罗鸿远给自己重新倒了杯酒,随口问:“他拷问张厉做什么?”
许鑫:“就是徐丽娘那事。”
“徐丽娘……”罗鸿远喝酒的动作一顿,神情也不复方才的随意,他有些急切的追问道,“关徐丽娘什么事?谢云澜好端端的查这事干嘛?”
“还不就是河神显灵那事闹的!”许鑫把河口村的事说了,又道,“昨天早上那位沈烦烦大师用自己做祭品,去引河神出来,那河神还真出现了,真身好像是什么化蛇,一种蛇尾人身,溺死之人怨气所成的妖物。水底下有十一只化蛇,除了十个近期溺死的男人,还有一个女子模样的化蛇,而且其他的化蛇都被消灭了,那女子模样的化蛇偏偏逃跑了,谢云澜就开始调查这女子化蛇的来历,查出十年前河神也显灵过一次,那回被献祭的女子正是徐丽娘。”
“罗公子,你说说,咱们沧州怎么就出了这些妖魔鬼怪?这两天把我忙的,酒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都是那谢云澜,好端端的跑沧州来干什么……”许鑫抱怨着对谢云澜的不满,谢云澜不来,河口村祭祀河神的事就不会事发,那他更不会发现什么化蛇,当官嘛,做好上面布置的任务就好了,妖怪不妖怪,河神不河神的,管那么多做什么。
许鑫抱怨了许多,罗鸿远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的心神还停留许鑫方才说的化蛇身上。
化蛇……溺死之人怨气所成的妖物……徐丽娘……罗鸿远无意识的拿起酒杯,想要用酒液安抚自己大乱的心神,可酒撒了满身才发现,他的手正在不住的哆嗦。
“罗公子?”许鑫也发现了罗鸿远的异样,试探着问了一声。
罗鸿远回过神来,将酒杯放下,急道:“张厉说了什么没有?”
“没有。”许鑫道,“那小子嘴还挺硬,打的屎尿横流了都没招供。”
罗鸿远心下稍安,又问:“他现在关在哪里?”
许鑫:“就关在太守府的监牢里。”
罗鸿远眼神闪烁片刻,突然冲许鑫招了招手,他在许鑫耳旁耳语了几句。
“这……”许鑫面露迟疑,“事情倒是不难办,可回头我怎么跟谢云澜交代……”
“你要跟他交代还是跟我交代?别忘了你这个太守是怎么来的!”罗鸿远阴沉下脸。
许鑫连忙赔笑道:“那自然是要跟罗公子您交代,罗公子放心,此事我稍后就去办。”
罗鸿远冷哼一声,直接拿起酒壶,就着壶嘴,猛灌一大口酒。
……
谢云澜回到太守府上后没多久,白天外出打探消息的王泰也回来了,王泰汇报道:“侯爷,张厉此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好赌,老早就把家产输光了,还欠了赌坊一屁股债,差点被追债的人打死。”
这点跟差役们先前说的差不多,谢云澜问:“他是什么时候巴结上罗鸿远的?”
“我正要说呢,”王泰道,“就是十年前,河神显灵一事后没多久,张厉就摇身一变成了帮罗家赌坊看场子的管事,赌债也还清了,那小子穷的叮当响,哪来的钱还?”
“侯爷,我还打听到一件事,那罗鸿远十年前就认识徐丽娘,徐丽娘的每次登台表演他都会去捧场,他还一直想霸占徐丽娘,可惜徐丽娘不肯从他,而且还另找了一个相好的,叫什么骆咏安。罗鸿远知道后勃然大怒,一怒之下将彩云舫给砸了,这事闹得沧州几乎人尽皆知,他还扬言要报复这两人,后来紧跟着就发生了张厉见到河神显灵的事。”王泰推测道,“侯爷,依我看,这张厉和罗鸿远肯定是达成了什么暗中交易,不然这两人怎么不早不晚,偏偏在那个时间勾搭上?罗鸿远兴许就是河神显灵一事的幕后主使!”
王泰自觉自己这回事情办得很好,真相几乎都显而易见了,可谢云澜沉吟着不说话,片刻后才道:“骆咏安后来去了哪里,你打听到了吗?”
“骆咏安?”王泰没怎么关注这个人,他回忆了下才道,“好像是跑了,在徐丽娘被送给河神前连夜跑的,这徐丽娘也真是倒霉,先是被罗鸿远这种纨绔恶霸看上,喜欢的人又是这么个薄情寡义的穷书生。”
那看来舞女们说的真的,骆咏安薄情寡义,跑回老家的事广为人知。谢云澜思量片刻,道:“你再跑一趟,去骆咏安老家杨庄看看,他若是在,就把他带到沧州城来,他若是不在,你也打听清楚他的去向。”
杨庄离沧州倒是不太远,来回一天足以。王泰体力好,也不用休息,当即去后院牵马,准备往杨庄跑一趟。
“你觉得心魔附身之人是骆咏安?”沈凡吃了一晚上的点心,也听了一晚上的故事,他看出谢云澜对骆咏安十分在意。
“按照云袖所说,骆咏安跟徐丽娘两情相悦,而且骆咏安对徐丽娘应该是颇为上心的。”谢云澜将那幅画再次展开,先前他只看了半截,如今展开后纵观全貌,可以看到画中的诸多细节,像是徐丽娘衣服上的暗纹,头发上的蝴蝶发簪,每一处乍看都不太起眼,最后却都完美融入了这幅画,将徐丽娘的容貌衬的越发昳丽。
这画绝不是随意可以绘出的,作画之人一定费了许多的心思,而肯为徐丽娘费这样多的心思画一幅画,骆咏安当真是一个众人所以为的薄情寡义之人吗?
谢云澜说:“他若不是,那么凭他对徐丽娘的深情,造出化蛇之人就极有可能是他,他要替徐丽娘复仇。”
沈凡想了想,说:“那他为什么不直接找上罗鸿远?”
那只化蛇虽然比不上京中的袁朔,但罗鸿远不过一介凡人,心魔附身之人若是想杀他,易如反掌。
“就像你先前说的,他应该是想靠怨气增强自己,同时,河神献祭的形式本身也是一种报复。”谢云澜分析说,“罗鸿远假借张厉之口,编造出河神显灵一事,让被愚弄的百姓们强绑了徐丽娘献给河神。骆咏安便以牙还牙,假扮河神,要河口村的人给他献上新郎,如果我们没有来的话,这个献祭会一直持续下去,而且早晚会传到沧州城,传到罗鸿远耳中,罗鸿远做贼心虚,他知道此事后一定会惶惶不安,不可终日。并且,若我所料不错,此事会愈演愈烈,罗鸿远最后一定会是跟徐丽娘同样的结局,被百姓绑上竹筏,献祭给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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