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长老摆手敷衍道:“这是他所藏之物,你自去问他,跑来问我做什么?”
宇文靖槐无奈道:“我这不是……寻不到他的下落么。他自上次云游之后,便再也没了音讯,我实在无法,才想来您这里打听一二,您可知他的下落?”
杨长老一怔,目光飘忽了一下,道:“你父亲出去云游,我如何知道?”
“您不是他最好的朋友么,有些事他不会告诉我,但想必不会瞒着您,您当真不知?”
杨长老的目光再度飘忽了起来。
宇文靖槐察觉到事有蹊跷,猛地握住他的一只手道:“杨叔,您知道他的下落,对不对?您为何要欺瞒于我?”
杨长老显然不太擅长说谎,当即有些乱了阵脚,慌忙摆手道:“我不知道,我不能告诉你,你别问了!”
宇文靖槐见他死活不愿透露,目光沉了沉,丢下一句:“那我去问其他几位长老。”
杨长老顿时急了,用力将他拽了回来,道:“你想去找死吗?都跟你说了,能不回来最好就别回来了……”
“那您告诉我,我父亲究竟去了哪里,为何要对我隐瞒行踪?”
杨长老犹豫半晌,用力跺了一脚道:“哎,我实话告诉你,你父亲不是去云游,而是改名换姓去名门望族里做了上门女婿!”
第235章 《断绝》
宇文靖槐吃了一惊:“这怎么可能?”
随即又道:“可是受了何人胁迫?”
“没有人胁迫他,”杨长老见话已至此,长叹一声,干脆全部和盘托出了,“我老实告诉你吧,你父亲与他现在的妻子一见钟情、一拍即合,但对方不喜欢你这个拖油瓶,要求你父亲必须与你断绝父子关系,你父亲见你年岁渐长,行事沉稳,于是听从了女方的建议,先是以支持北堂延为条件,迫使北堂本家重新接纳你,而后他又以云游为名离开本家,改名换姓入赘女方家族,如此一来,你有了容身之所,他也能走得轻松。只是他怕你知晓真相会伤心,便嘱咐我务必将此事瞒住。我原打算瞒你一辈子的,但如今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你也已经不小了,设身处地想想,你父亲拉扯你这么多年也十分不易,你也……多体谅他一些罢。”
宇文靖槐低眸沉默良久,再度开口时,声音已然有些沙哑:“他……就没有别的话留给我么?”
杨长老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这种事情,说得越多便破绽越多,想必他也是不敢对你说太多话,怕你听出弦外之音,一切计划便泡汤了。”
宇文靖槐道:“他即便对我说实话又何妨,母亲因我而早亡,我也知他一人抚养我十分不易,倘若他当真想续弦,我又怎会拦着他?”
杨长老张了张口,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宇文靖槐看出了端倪,追问道:“您是不是还有别的事瞒着我?”
“其实吧……”杨长老一脸为难地道,“你父亲之所以瞒着你,还有一层原因,他怕你知晓了女方的身份,会闹着要去和女方见面。”
宇文靖槐怔了怔,道:“女方好歹也算是我继母,我去看一眼确认一下,这样不是很正常?”
“问题在于,女方不知从何处听闻你天煞孤星的命格,断定你与你母亲之死有关,她担心日后自己怀了身孕,会被你这命格所连累,所以坚决不想与你有任何瓜葛……”
宇文靖槐听到此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
他从小便是在旁人的闲言碎语中成长起来的,要说对这些流言蜚语毫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但每当想起至少还有一位疼爱自己的父亲,他便又能重新振作起来,宽容地对待身边的一切。
但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那个疼爱自己的父亲,也会因为新婚妻子的一句话,毫不犹豫地弃了自己。
或许在父亲的内心深处,也并非对他这个不祥的儿子毫无怨言吧,或许父亲自己也同样心存芥蒂,生怕他坏了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第二段姻缘,坏了他们日后的子嗣传承。
“靖槐,靖槐?”杨长老见他面色越来越难看,担忧道,“你还好吧?”
宇文靖槐仿佛全身被抽干了力气,只是当着旁人的面,他不能就此倒下。
“我没事,我知道了,谢谢杨叔,我……告辞了。”他语无伦次地说着,转身朝外走去。
第236章 《入宫》
杨长老依然担忧地看着他的背影:“靖槐,听我一句劝,想开一点,别钻牛角尖。”
宇文靖槐没有停下脚步。
杨长老依然不放心,又道:“你也别恨你父亲,你们父子缘分太浅,你……就当没这个父亲吧,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别再去打扰他的生活了。”
宇文靖槐依然没有停下脚步,却好歹抬手朝身后挥了挥,示意杨长老放心。
于是身后的声音终于不再传来。
宇文靖槐一步一步漫无目的地走着,他听见心魔在耳边低语:“我主,您看到了吧,人间不值得……”
“滚!”宇文靖槐依然毫不留情地驱赶他。
但心魔仿佛甩不脱的蛆虫,彻底吸附在他体内,时不时出声蛊惑他几句,遭到了斥责便继续沉默。
他独自一人走了很久,而后又御剑飞了很久,直到远远望见了万象妖城高耸的城墙。
妖城的大门依然紧闭,他只能远远站在城墙之外,遥望着城墙之上的天空,想象着此刻青睚的模样。
他无比疯狂地想见青睚,但是青睚也已经不想要他了,说到底,是他自己把青睚给弄丢了。
他微微佝偻起身子,一手死死摁住心口契印的位置,像一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无声地落下泪来。
青睚看到此处,心中酸楚不已,他突然有些后悔,在宇文靖槐最难熬的时候,他却没有陪在他的身边。倘若……然而这世上没有倘若。
不知过了多久,宇文靖槐默默离开了妖城,这一次,他孤身一人返回姊由国,却没有回国师府,而是径自往宫里去。
凡间皇宫的守卫,对于仙门之人而言根本不值一提,他甚至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瞒过所有守卫的眼睛。
以前他出于对国君的尊重,都会按照宫中规矩,由宫门通报而入。但是这一次,他没有惊动任何一名守卫,直接进入皇宫内院,进入了公孙蘅的寝殿。
师承运要求他取回那半颗仙丹,以示与青睚复合的诚意,但公孙蘅好歹是一条鲜活的生命,要他对一个活人下手,硬生生挖出那半颗仙丹,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他只能说服自己,仙凡有别,凡人一世不过百年,这点时间对于他和青睚来说,其实不算什么,只要他足够耐心,等到公孙蘅百年之后,他再从一个死人体内取回那半颗仙丹,至少良心上能好过一些。
但这百年若是用思念来衡量,却变得无比漫长而煎熬。他无法见到青睚,便只能暗中看一看公孙蘅,因为公孙蘅身上有青睚的那半颗仙丹,见到了仙丹,便等同于见到了青睚,如此这般慰藉自己,聊以打发寂寞时光。
然而当他悄无声息踏入寝殿时,却听见一墙之隔的后殿传来公孙蘅的声音。
“……听说他自那天之后便没有再回府,也不知去了哪里,如今相国也出了事,听说相国府别庄里还曾有妖物出没,咬死了不少仙者……他又在这节骨眼上离开,是不是打定主意不管我了?”
第237章 《挟恩》
“陛下且莫忧心,”回答他的是内侍崔明焕,“国师看起来不像是忘恩负义之人,先帝对他恩重如山,他不会就此一走了之的。”
“以前你说这话我还信,当年父皇也是这么对我说的,只要我的身子一日不好,他便一日无法撒手不管,但如今,我这身子莫名其妙便好了,他见我身体康愈,便迫不及待要离开了……”
“陛下慎言,陛下之所以康愈,是因为有仙人赐药,陛下应心存感恩,不可对仙人不敬。”
“哼,哪个仙人这般多管闲事,谁要他赐药了?我听说在我昏迷的那段时间,国师日日陪在我身侧,我只有身子不好,才能如此栓着他,我还巴不得我身子一直不好呢。”
崔明焕长叹了一声:“陛下不可如此任性,老奴已经老了,在陛下身边伺候不了多少年了,陛下也该学着自立了,国师毕竟不是我们凡间之人,就算现在不离开,终有一日也还是会离开的,您得接受这个现实……”
“我不管!”公孙蘅大叫起来,“父皇临终前对我说的话我还记得清清楚楚,他说只要有国师在,便能扶持我坐稳皇位,也能庇佑我姊由国泰民安。我谨记父皇遗训,为能将他留下来,我不喝药不看诊,拖着病体与他磨,我为他付出了这么多,他不能说走就走!”
宇文靖槐听到此处,面色怔然,呆立当场。
心魔在他耳边大笑:“挟恩图报,人之常情罢了!”
“闭嘴!”宇文靖槐只感头痛欲裂,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脑颅深处钻出来,啃噬着他濒临破碎的良知。
心魔的声音仍在继续:“我主不必伤怀,世人大多如此……”
“闭嘴!!”
“人间不值得啊——我主!”
“你给我闭嘴!!!”
宇文靖槐在激烈的天人交战中跌跌撞撞夺门而出,然而当离开皇宫时,他才发现天下之大,却没有他真正的容身之处。
他不想回国师府,不想见任何人,此时他心中唯一想见的只有青睚,然而那个人已经不愿见他。
心灰意冷之下,他彻底放逐了自己,披头散发流落街头,终日酗酒昏睡,或与乞儿抢食。
心魔一直在他耳边蛊惑:“我主,您又何必如此自苦,世人负我,我便负尽天下!只要您肯接纳我,让我进入您的身体与您合二为一,我们便是这天下的主宰,届时您想要什么不能得手,便是那万象妖城的王,也只能乖乖对您俯首称臣!”
“闭嘴!滚开!别来烦我——”宇文靖槐终于忍无可忍地陷入癫狂。
但他依然保留着几分理智,为了避免自己入魔而误伤无辜,他离开了繁华市井,来到乡野僻壤之地,过起了苦行僧般的生活。
远离喧嚣不与旁人往来,使他的心得到了片刻的安宁,虽然心魔依然时不时在他耳边出言蛊惑,但他已经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对心魔的纠缠不听、不答、不理会。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耐心等公孙蘅寿终正寝,而后心安理得地取回仙丹,不再欠他们父子任何恩情。
第238章 《修仙》
如此过了十余年,某日他遇到一名途径此地的灵修,他远远瞧了一眼,觉得这灵修的背影看起来有些像初见时的青睚。
随即他又自失而笑,灵修外形大多相似,背影相像并不代表对方便与青睚有渊源,更何况青睚已经恢复妖皇身份,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身体孱弱的灵修了。
但这念头一起,他便又开始无法抑制地思念青睚。
这十多年他遵守了和师承运的约定,一日未取回那半颗仙丹,他便绝不去妖城相扰,但时光漫长如此难熬,他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取回仙丹……
想到此处,他便忍不住又想去皇宫看一看了,按照凡人的寿命推算,如今的国主公孙蘅也当步入中年了,距离他取回仙丹的日子又近了一些。
这般想着,他又秘密潜入皇宫,来到寝殿想要窥视公孙蘅现状。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眼前的公孙蘅竟与十几年前的容貌没有太大变化,依然像个少年郎君那般朝气活泼。
宇文靖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再也顾不得隐藏自己的气息,直接现出身形冲到公孙蘅面前,质问他为何没有老去。
公孙蘅乍见宇文靖槐出现,先是怔了一下,但很快巨大的喜悦代替了惊讶,他并未斥责宇文靖槐擅闯皇宫内院,而是一脸欢喜地握住宇文靖槐的手道:“你终于还是回来找我了吗?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是有我的,你舍不得就这样弃我而去。”
宇文靖槐只是冷冷注视着他:“我只问你,为何不见老去?”
“这样不好吗?”公孙蘅十分得意地在他面前转了一圈,“你不是说仙凡有别,因我是凡人,生命不过百年,所以你无法与我在一起。所以我就拜了一位仙人为师,向他学习修仙驻颜之术,没想到真的有效,师父说我天资聪颖,又有体内仙丹为助,修习仙道事半功倍,如今我已筑基在望,再过几年便能真正迈入仙修大道,成为一个配得上你的仙门中人了,国师,我们很快就能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了,你开心吗?”
公孙蘅自我陶醉地说了半晌,而后一脸期待地望着宇文靖槐。
然而宇文靖槐的脸色却阴沉得可怕,他注视着公孙蘅的目光冰冷而厌恶,咬牙切齿道:“你竟拿他的仙丹去修仙……你怎么敢?!”
公孙蘅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有些畏惧地向后退了一步,不解道:“谁的仙丹?”
然而宇文靖槐没有回答他的疑问,愤怒地继续说下去:“他为了救你,亲手从自己体内挖出半颗仙丹,你不知感恩也便罢了,居然还妄想利用他的仙丹迈入仙途,你也配?!”
最后三个字,宇文靖槐几乎是歇斯底里吼了出来。
公孙蘅被吓得连连后退,踉跄几步坐倒在地,看着宇文靖槐的目光像看一个可怕的陌生人,哆嗦着声音道:“国、国师,你到底在说什么?赠我仙丹的人究竟是谁,竟惹得你这般生气?”
第239章 《碎光》
宇文靖槐自觉心中暴虐的念头在疯狂滋长,心魔则在他耳边开怀大笑,仅剩不多的理智让他紧紧握住了拳头,深吸一口气道:“你不需要知道他是谁,我警告你,放弃修仙,回归平凡人的生活,生老病死过完一生,然后将那半颗仙丹还给我。”
公孙蘅双手死死护住自己,满脸戒备地看着宇文靖槐:“这不可能!他既然将仙丹赠给了我,那便是我的东西了,要不要修仙是我的自由,我付出了这么多的努力才摸到了筑基的边缘,不能仅凭你一句话便中途放弃,绝对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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