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开口,百姓面面相觑着沉默一阵,继而一位老者主动站出来,小心翼翼地出声道:“足下可是魏国官员,这些兵士可是我魏国官军?”
“不错。”姜舒明白了他们想问什么,展开温和笑颜道:“诸位放心,吾等已将贼寇歼灭驱逐,今密阳已重归国土,不会再有匈奴士兵侵扰城中子民。”
闻言,数位百姓先是茫然愣怔,片晌后,仿佛终于明白了他话中意思,不由喜极而泣,当场落下泪来。
问话的老者亦是涕泗交颐,垂泪长叹:“未曾想死前还能再见官军临城……老奴感恩府君不弃!”
话说着,便要弯腰行拜礼,其后百姓亦是纷纷俯身作拜。
姜舒哪敢受这礼,连忙下车去扶起老者,解释道:“姜某只是暂派过来的小官,并非什么主事官员,诸位要谢,还是谢我身后官军,是他们奋勇杀敌,与敌军殊死相博,才夺回了这座城池。”
老者闻言,又是俯身一拜,却不单单是冲着姜舒,也是对着马车周围的兵士:“谢郎君,谢我魏国官军!”
姜舒见状轻轻叹气,旋即后退两步,朝民众回了个礼。
现场寂静了一阵,随后缓缓出现玩家声音。
“我靠,好感人啊,没想到任务后续还有这种剧情了。”
“他们在感谢我们吗,感觉灵魂升华了,死了这么多次没白死啊!”
“突然破防了,明明只是群npc来着……”
“不管了,从今天开始,在游戏里我就是魏国的一份子,我要为大魏抛头颅洒热血!”
“保家卫国,从我做起!”
“他妈的,一群胡人天天在老子的地盘欺负老子罩着的老百姓,明天就把匈奴老巢端了!”
“天凉了,匈奴该灭国了……”
“我靠我明白游戏为啥升级就给我们解锁地图了,这是在提示我们要变得更强,然后去抢地盘啊!”
“没错,杀胡子,抢地盘!”
姜舒:“……”
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热血起来了。
得知如今密阳已经被魏国拿回后,百姓们也就不再围堵在路上,纷纷让出道路让马车通过。
路上出了这个小插曲,不仅令姜舒坚定了要留在密阳守住城池的想法,也令玩家陷入到了莫名的兴奋中。
先前还是边走边聊的散漫状态,现在不仅纪律好了,队伍齐了,连胸膛都挺起来了。
就这样雄赳赳气昂昂地一路护送车队到了郡官署门外,大伙这才纷纷散去,执行各自的任务。
密阳官府先前作为郡官署存在过,后来又被改成了刺史府和匈奴的将军府,因此修建得颇为庞大壮观。
走进其内,可见各署之间廊道交错,房屋建筑古雅大气,园林景色清丽秀美,比起巽阳的郡署来也不遑多让。
尽管郡府修建得很漂亮,姜舒却无心观赏。
进入府中后,他先跟着步惊云去了关押俘虏的小黑屋。
经过一天两夜的消化,一些药效浅的侍卫奴仆已经清醒过来,而被尹云影重点关照的几位军官则都还在昏迷沉睡之中。
现场女婢侍妾多是被匈奴掳来的魏国女子,步惊云审问过后,觉得没问题,便放走了她们,至于匈奴侍卫,则全部拉去了军营修补城墙。
“这几个匈奴军官你打算怎么处置?”步惊云询问他的意见。
姜舒皱了下眉,他本以为这场战役压根不会留下活口。
照理说,玩家既然知道了红名投降会变成黄名的规则,应该连投降的机会都不会给这些匈奴将领,没想到对方竟然还特意留下了军官俘虏。
他想,步惊云总不会做无意义的事情,或许对方心里早有了处理这几个俘虏的对策,就问:“你有什么建议?”
果然,步惊云听他问起,便早有准备般流畅地回答道:“这几个军官不是当初攻城的指挥官,更像是后面被派来这里享福的,估计是因为他们在匈奴中的出身比较高贵,这种人杀了没有多大意义,不如拿他们去跟匈奴换魏国的百姓。”
姜舒明白过来:“你是说,被匈奴侵占的那些地盘的百姓?”
“恩,在匈奴统治下,原本的魏国子民大概都和今天城中的那些百姓一样,被匈奴奴役、虐待,活得不如畜牲,我们需要将他们解救出来。”
姜舒愣了一愣,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心中暗叹大佬不愧是大佬,格局总是比一般人开阔,他没想到的太多东西,对方都早已有了安排。
果然,自己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啊!
不管怎么说,能用几个没用的军官去换来大量魏国的百姓,这样的处理方式再好不过,姜舒立即点点头:“好,就按你说的去做吧。”
.
看过俘虏,姜舒独自去到了官署。
走进宽阔的正堂,站在堂中央,望着一片空荡荡的大殿,他忽然陷入了沉思。
路上通过步惊云的讲述,他了解到目前城内的政务简直是一团糟乱。
匈奴破城时,刺史府原本的官员逃的逃,杀的杀,一个未留,后来匈奴军队入驻,也没有派来文官吏员管理政事,使得这官府完完全全成了个虚有其表的空壳子。
不仅如此,匈奴还四处劫掠百姓财产,知道士族高门有钱,便将本地豪强全都扫荡了一遍,运走钱财粮食,掳走妇女奴婢,抢夺宅院居住权,世家子弟则不论老小全都杀了个干净,以至于现在姜舒想要找些人临时填充这官府都办不到。
默默地叹了口气,姜舒走到堂前主座上盘腿落座,尔后打开了游戏管理中心,开始发布任务。
没有办法,政务总要有人处理,如今密阳经过这场巨大的劫难,知识分子差不多已经被清空,即便有侥幸逃过一劫的,约莫也都是些籍籍无名的寒门士子。
他目前还不是密阳的主事官,也无权任命官吏、发放俸禄,只能先搭个草台班子,用玩家填充起六曹的低层吏员,将城中各方面秩序恢复到正常。
按照事情轻重缓急,姜舒先从户曹入手,安排一批玩家去调查统计城中户口、田宅等相关事项,将结果记录成册。
随后是他所熟悉的仓曹,需要安排吏员清点府库物资,取出一部分粮食救济吃不上饭的贫苦百姓,顺便鼓励农民开垦荒田,劝课农桑……
还有剩下的盗贼、词讼、罪法、刑狱、城卫等等事项全部要一一安排清楚妥当,否则难保匈奴遗留的某个隐患不会扩散引起城中骚乱民怨,使得原本就乱成一团的局面变得更为混乱。
当然,目前最重要的还是军事城防,这件事姜舒实在腾不开手,索性把任务交给步惊云,让专业人士安排。
将种种公务分派下去,等事情处理告一段落,已经是两个时辰后了。
这府邸连个做饭的厨子都没有,幸好姜舒自己还带了僮仆和部曲。
靠着非专业厨子做的食物勉强填饱肚子,姜舒铺开信纸,开始给姜恪写信。
下午要处理的工作还有很多,姜舒没有多废话,将这两日来发生的事情以及密阳目前所面临的困难局面完完整整地在信上描述了一遍,最后告知父亲自己有想要留在密阳为官的意愿,请对方能予以理解。
一封通篇充满白嫖暗示的信件写完,姜舒叫来部曲,将封了口的信件递给对方,道:“速速送去巽阳。”
第四十二章
“你说谁的来信,姜殊?”荀凌刚走进帐内,便听华辛提起此事。
他先是面上一愣,继而撩起裙摆盘腿坐到书案旁,蹙起眉头问:“从昭南县送来的?怎么,他难不成还准备到此地来吗?”
先前听闻敌军深入燕峤郡,攻打昭南县之事,荀凌胸中亦是焦急万分,奈何匈奴同时又在白兰陉增兵,他脱不开身,只能一直关注着昭南县情况,希望崔景声能够坚持到他们此战胜利。
巽阳派姜殊护送物资支援昭南一事他也清楚,不过心里却有些难以理解。
护送一批物资而已,何必要让个文弱无力的仓曹掾多跑一趟。
荀凌思忖,姜恪应当不会做出这般决定,那么就只有可能是姜殊自己想要过来。
至于他为何要来,荀凌也只能想到一个理由,便是因为自己。
那小郎君对他的仰慕之情,荀凌都知晓,但他却没有丝毫这方面的想法,对姜殊的种种示好与追求行动,向来是能避则避,能拒绝便拒绝。
只是他这边表态鲜明,对方的情思却并非他可以左右。
本以为来了白兰陉,两人分隔两地不见面,又有战乱之危急压在头顶,对方能知晓轻重,放弃那些不合适的念头。
没想到这等危难关头,那少年郎依旧这般耐不住心思,不惜以身犯险也要追着他过来。
思及此处,荀凌烦闷地叹了口气,拿起酒壶仰头喝了一口。
灯火照耀下,微红的喉结滚动,火辣酒水自喉咙灌入胃中。
华辛并不清楚他与姜殊之间的诸多纠缠,闻言只是神色淡淡地摇了摇头,抬手将信函递给他道:“都尉还是自己看吧,这郇州局势,怕是要变得愈发不可捉摸了。”
荀凌扫了他两眼,疑惑地接过信件打开。
看过半篇后,他倏然睁大眼,不可置信地看向华辛:“密阳已被夺回?”
华辛沉默地点点头。
荀凌无意识地收紧眉头,继续看信。
少时,他放下信函,神色复杂道:“此事当算得上好事,只是,那姜三郎也未免太过胆大妄为了,数百人夜袭敌军军营,二百人夜取敌城,这简直……”
简直离谱至极!
“但他的确做到了,不论是昭南县外夜袭之战,还是密阳夺城之计,都设计得极为精彩绝妙!”
华辛冷静地做出评价:“最难能可贵的,便是他敢做,有谋之人诸多,此等魄力却非一般人所有,姜令尹此子不仅聪慧通透,且胆识过人,可谓是少年英才,卓尔不群。”
听闻此言,荀凌更觉得耳根发烫,为自己之前的想法而感到羞愧。
他太过狭隘了,分明之前姜殊就为他们化解过一次粮草危机,送来的地图亦是在数次与匈奴军的摩擦对战中发挥了巨大作用,他却依旧将对方归为那不学无术的少年郎,不曾想过,人都是会成长的。
而在如此跌宕逆境之中,当初那碌碌无能的少年郎君显然已经脱胎换骨,成为了令他荀凌也不由为之侧目的青年才俊。
“对了,”华辛再次开口,“信中所提及的那个步幢主乃是巽阳郡兵,你可知晓此人?”
荀凌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未曾听说过。”
“假若信上所言不虚,两次战役皆是由他领导,率两百人而夺一城,此子能耐不俗,若有机会,当见上一见,趁其名声不显,尽早招揽至麾下。”华辛缓慢而清晰地分析道。
荀凌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将信折叠放回信封中,回道:“当下最为重要的还是密切关注匈奴动势,正如姜三郎信上所说,密阳被夺回,呼延老奴必有反击,我等需与密阳守军配合,牢牢锁住匈奴南下之径。”
·
白兰陉与密阳距离较近,骑马送信半日便可抵达,于是荀凌在姜舒寄出书信的当晚就收到了消息。
而相比之下,巽阳与密阳却是相距甚远,姜恪收到姜舒来信时,已是四日之后了。
近日来,巽阳郡府一直沉浸在低气压中。
自从两日前收到姜舒来信,说准备进行一个大胆的夺城计划,姜恪便一直提心吊胆着,工作吃饭皆坐立不安,一想起那荒唐的夺城计划,就气得恨不得立即将小儿召回,家法惩戒之后再关他数日禁闭不得出门。
然而以巽阳至密阳所需时日,如今再派人赶过去也来不及阻止此事发生,因此姜恪这两日格外忧心忡忡,夜间都未怎么睡过觉。
他合不上眼,也不敢合眼,一旦入睡,必然又会梦见两年前收到吴兴县城破消息时的沉痛场面,梦见他那长子,面对鲜卑大军攻势,一步不离地守城至最后一刻,死后尸体与军士堆叠一起,被鲜卑胡一把火焚烧的骇人场面。
姜殊与姜澈离开前的景象何其相似,姜恪唯恐再一次收到噩耗,这两日连听到昭南来信,都会止不住地心慌手抖。
然而该来的注定躲不过,姜恪甚至都已经做好了听到坏消息的准备。
谁知当再次收到幼子家书时,信使所说的却是密阳来信。
姜恪当时便有种预感,儿子总不可能在匈奴占领之地给他送信,莫非,这孩子那异想天开的夺城计划竟成功了?
展开书信仔细阅读到结尾,姜恪从一开始的眉头紧皱,到缓缓舒展神经,随后又皱起眉来。
看完信件,他长长叹出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夺回密阳固然是好事,但姜殊想要留在密阳,又是一项令他万分纠结为难的请求。
独自思索许久,姜恪始终难做决策,便唤来二子,询问他的想法。
姜显看完信后同样眉头不展,对弟弟这番胆大作为既佩服又担忧,客观分析道:“连秦刺史都折损在了密阳,朝中怕是难寻其人敢去密阳任职,阿弟哪怕不愿接手此事,应当也躲不过去。”
姜恪自然知晓这个道理,不过倘若幼子当真不愿,他也会动用人脉将幼子安排得安全妥当,可问题就在于,是姜殊自己想要担此职位……
“既然阿弟有此意愿,阿父何不相信他这一回?”姜显看出姜恪忧虑之处,开解道:“阿弟说要解决昭南危情,他便做到了,说要夺回密阳城,两日前密阳业已重归国土,如今,阿弟说要守住密阳,拦截匈奴大军进攻之途,阿父何不信他一回?”
姜恪语气沉重缓慢:“可当初秦刺史带领两万军队亦未能守住密阳……”
“那是因为出了田玮此等急功近利之徒,”姜显气息不乱,条理分明道,“密阳本身易守难攻,匈奴奸计难使第二回 ,只要城中粮草武备充足,密阳未必不能守。”
“他还太过年轻,为官也不过数月……”
“荀都尉初上战场,也才成童之岁。”
姜恪摇了摇头,尽管心中已有了答案,口中却依旧下不了决定。
姜显明白他心结所在,毕竟当初大哥便是惨死于边境之地,连尸骨都未能寻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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