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已经对哥舒翰心存疑虑的宰相杨国忠,在皇帝面前再开“金口”。
杨某人不说倒好,这一说,便彻底跳动了明皇那根极度敏感,且精于猜忌的神经。
杨国忠进言,表示哥舒翰之所以按兵不动,全为谋已,不在为国。如此这番下去,只会叫唐军错失良机,彻底失去收复东都的机会。
至此,皇帝算是铁了心,将信任的天平,倾到了这位与自己“休戚与共”的宰相身上。
来自长安的催战诏令,一道追着一道,皇帝的言辞,也一次更比一次强硬了。事到如今,哥舒翰纵然如何上书解释,也是无用。反而他越是抗拒,便越坐实了杨国忠的论调。
老将军打了一辈子仗,如今到了国破家亡的当儿口,竟然愣被这几句话,给逼到了穷途末路。
明皇的最终通牒到达时,瘫痪在床的老将军,在卧榻之上,抚膺恸哭。
只是这些事,李慕云不知道。这时,他正一门心思的陪胡九彰养伤。他对哥舒翰彻底失望,对潼关的战局,也再提不起一丝兴趣了。
“老胡,你想吃什么,我吩咐人去做。他们虽然不待见我,可也不敢公然赶我。咱们趁着现在,把身子养好了,来日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
他沉声说着,又攥住胡九彰满是老茧的手。
“咱们不回长安了,也不在关中待着。你若是想回成州,我就跟你一道回成州。往后,我不是李慕云,也不是什么世子。哪里清净,咱们就到哪儿去。我就不信了,这世上还没有一处可供你我安身的场所!”
李慕云目光十足坚韧,胡九彰见了,虽然无奈,却也无比珍惜的郑重应允了。
“你是我的主君,只要是你决定的事,我都认同的。”
他轻声说着,也拉过李慕云的手,温柔按抚。
“你别这么说。”
李慕云听他这话,反而捻眉。
“老胡,你再重说一遍,我是你什么人?”
李慕云这么一问,倒把胡九彰给问住了。他睁圆了眼睛,瞧着李慕云愣了半天,还没说话,脸已经红了。
“你……你是……我爱的人……”
胡九彰声音不大,李慕云倒是在他语落之际,轻笑出了声。
他忽然倾身直凑上去,一双薄唇紧贴到胡九彰唇瓣上,温柔吮吸着。末了,还探出软舌,在胡九彰齿关眷恋的扫过。
就在这时,营帐外忽而传来喊话声,李慕云赶紧坐直了身子,眼中不由闪出几分燥灼来。
“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怎么直接在外面叫喊上了?”
李慕云闷闷不乐。听到那声音,胡九彰反而显出笑意。
“诶——你别怪他,这声音我识得,外面的该是以前跟我一个团的兄弟。”
听他这话,李慕云眉角不由挑得老高。
“兄弟?关系很好?”
“很好啊。呃……”胡九彰大抵是发现气氛似乎有些不对,连忙摇了摇手,“诶,你别多想,就是……”
胡九彰话未说完,李慕云已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好了好了,我去请他进来。我可没多想,要说多想,那也是你——”
不一会儿,李慕云带着人掀开了门前的大毡,而跟在他身后的男人,显然是个小卒。这人个子不高,身材消瘦,走路时还缩着个脑袋,乍一看,好像个偷换了兵甲的饥民似的,萎靡且消瘦。
不需想,这人正是赵小羊无疑了。只是这时的赵小羊,早没了先前去陕郡时的那股子冲劲儿。他面色惨淡,眼睛下面还烙着两道泛紫的黑印,也不知是多久没睡过觉了,此时此刻他整个人脸上,就写了一个字——累。
累极了。不单累,他跟在李慕云身后,样子还战战兢兢的,生怕自己这是走错了地方,冒犯了什么位高权重的人物。
胡九彰一见昔日战友如今变成了这副模样,眉头已然锁紧了。他匆忙招呼赵小羊进屋,虽然语气已经轻快十足,可由得是李慕云还在屋里,赵小羊愣是不敢多出一声。
“诶……小赵,你别紧张。这位是我的朋友,都是自己人,在这里随意些就好。”
李慕云见状也朝着赵小羊笑了笑。
“对,你放松些,我又不吃人。”
李慕云说着,亲自去拾了个坐垫,放到赵小羊面前。
“坐吧。”
李慕云话毕,赵小羊却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他先是看向胡九彰,接着又朝李慕云看了又看,这才生咽下一口唾沫,小心翼翼的坐下了。待他坐定,张开口来,声音还是战战兢兢的。
“多,多谢!”
他身子却仍紧绷着,李慕云站在这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无奈叹了口气,在胡九彰身边坐了下来。
“小赵,你这是怎么了啊?在队里遇着什么事了?”
胡九彰神色已然凝重了许多。
赵小羊的性格,他是知道的。当时在陕郡,那么苦的日子都一起挨过了,赵小羊不是会轻易消沉的人。他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定然是遇着难处了,且必然是极大的难处。
胡九彰暗自思托着,他望向赵小羊的目光,便随之多了几分关切与郑重。他想叫赵小羊知道,无论什么事,只要兄弟能帮上忙,他一定竭尽所能。
只是胡九彰问完了,赵小羊反而长叹出一口气,连摇了几下头,面上只带出一抹颇显苦涩的笑意。
“胡队……不,胡大哥,我没遇着什么事,这不就是听说你在这儿养伤,就想过来看看。咱们潼关驻军……明日就要开拔出关了,我怕以后没机会,见不着了……”
赵小羊此话一出,不单胡九彰,就连李慕云也惊呆了。他一下就从榻边站了起来,只往前快走了几步,临到帐门前了,才想起来自己还未与胡九彰交待过,便又定住身子,回头朝胡九彰望去。
“老胡,我出去一趟,你与这位小哥好生聊着,我很快就回来。”
他说罢,便匆匆掀帘而出。
一向对政事极为敏感的李慕云,瞬间就察觉到了这其中的异样。哥舒翰要带兵出关。朝局有变!且是大变!
大唐恐怕……是要变天了。
作者有话说:
本文出现的全部真实历史人物,仅为切合故事内容引入,相关人物评述与历史上的真实人物无关。小说毕竟不是真实历史,与正史不符之处,请大家多多包容,理性阅读。另外接下来因为三次工作安排,最近几天应该会保持隔日更的频率,有时间会尽可能多更?ε≡?(?>?<)? 希望大家多多评论哦,爱你们!啵唧!(*^3^)/~☆
第74章 突变
李慕云这一去,自然是去寻卢盛的。虽说上次二人是不欢而散,但到了这时候,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哥舒翰出兵可是件大事。毕竟在潼关待了这几个月,李慕云别的不知道,但哥舒翰的策略,他还是清楚的。
固守。潼关只能固守。轻易出兵,不但捞不着任何好处,反而还会将自己原本的优势拱手让人。而潼关就是阻在安禄山与长安之间的最后一道屏障,除非是哥舒翰疯了,否则他绝不会冒着丢掉潼关的风险,率军出关。
可如今唐军居然要出兵了!
哥舒翰那老头子可没有疯。他清醒得很,也固执得很,卧在病榻之上,都不肯给肃王这个诚心投靠的儿子一丁点面子,所以这个决定,一定不是哥舒翰做的。那么,到底是谁疯了?
这世界上能够改变哥舒翰战略部署的,只有一人,那就是皇帝。只不过,远在长安城的皇帝为何突然强令哥舒翰出兵?这背后的原因,就值得深思一番了。是什么人在皇帝的耳朵边上吹了邪风出去……李慕云只在脑中那么一扫,便自然而然的想到了一个答案。
宰相杨国忠。
虽然他不敢肯定,但如今朝中能如此左右皇帝政令的人,除了贵妃,也就剩下杨右相了。只是杨国忠理应与哥舒翰站在一边,怎么他反而要给盟友制造麻烦呢?这其中必然还藏着许多弯弯绕绕的心思,李慕云无从得知。但至少,假设他这一番猜测,猜对了,那么如今的局势,也只暗示着一种局面。那就是,哥舒翰在朝中的靠山,已经靠不住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李慕云虽说对哥舒翰无甚好感,但他知道,倘若现在潼关沦陷,他与老胡的日子,只会更加的不好过。
李慕云只觉得心焦。虽然他一时间也推演不出,长安城中,究竟还有何种力量在暗流汹涌,但就凭着直觉,他隐隐觉得,上面的局势很可能已经混乱到了他无从介入的程度,若真如此,那这种时候,唯有尽快逃离,才是上上之策。
还未到卢旷那大帐跟前,隔着几十米的距离,李慕云就听到帐中激烈的争吵声。军中的男人,嗓门都大,而能当上将军的,嗓门可不是一般的大。当着几千几万人的面训话,一嗓子喊出去,气势要足,得百米之外的将士都能清楚听到。
卢旷的嗓门就大,李慕云之前与这老人见过几次,只觉得这人肺腑中传出的声音,就像战场上的大鼓,他要是提起嗓子乱喊一通,都能把人给震晕过去。
而这时,隔着老远,李慕云就听见营帐中卢旷的声音,与几个不逊于他音量的男声此起彼伏着。这几位的嗓门,都不用问就知道,定然也是与卢旷身份相近的将军,只是这一群将军,在出兵前的前一日,聚在一起吵些什么?
李慕云虽是疑窦丛生,但他听着听着,却也不敢再往前走了。因为他骤然听到,大帐中传出了“肃王”的字眼。
李慕云听得心底一震,竟有些慌了。
一群陇右派的将军在争吵中提到了“肃王”。这意味着什么?那一瞬间李慕云都要以为,是这群将军,已经找到了肃王投靠安禄山的铁证,就要上书告发他了!他的心跳一下就给拉高到了顶点,额头紧跟着就渗出汗了。
紧接着他就听到帐中一人道:“都这种时候了,朝廷不顾及我们,我们也不顾得许多了!”
李慕云听得心惊肉跳,这一群将军,难不成,还想要造反吗?
“诶——老张!你这就是在违背哥舒将军的命令了!军令如山,你难道忘了吗?”
“我哪里违抗了元帅的命令?”那姓张的急了,“明日出关,我早已点兵拔寨。就是死,只要元帅一声令下,我也在所不辞!但如今朝廷不单想叫我们死,还想要了元帅的命!你们难道看不出来吗?皇上这是自毁长城!这个错,可是要赌上千万条人命的!他是真命天子,不怕报应,可我们呢?你真忍心叫自己带出来的兵,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葬送在外头了?”
“诶——你!你小声点!”
李慕云隔着这好几十米,都听得清清楚楚。这个声音是没小到哪儿去,但那话中的意思,却已然听得他寒毛卓竖了。
陇右军诸将这是在公然违抗朝廷出兵的命令啊!
纵然李慕云也知道,对于潼关来说,不出兵,才是上策,可骤然听到这些个中坚将领说出这样的话,他仍然不寒而栗。说到底,他还是个皇族,天下都是他们李家的。倘若潼关丢了,那他固然心痛,可更令他不安的,是旗下的文臣武将对皇帝的背叛。
李慕云接连深吸的几口气,他最里面的衣衫已经要被冷汗给浸湿了。理智告诉他,这不是他该来的地方。营帐里的那些话,已经不是他该听的了,他必须得回去,然后立即带着胡九彰离开潼关——可老胡的伤还没好,李慕云一想到胡九彰腿上还是不是渗血的伤口,这颗心,便又瞬的软下来了。要带老胡走,他得拉拢军中兵士,助他们逃离。可这个当口儿,他去拉拢谁去?卢盛与卢旷父子二人,此时可都在那计划着谋逆的营帐中。
慌乱中,李慕云紧闭起双眸。
冷静……冷静。
这种时候,他不能再依靠胡九彰,他必须独自一人解决这一切。
快想……快想!
而就在李慕云思索的空当儿,他没有注意到,一直守在卢旷营帐前的兵,已经消失了。那兵悄悄进到营帐内,不过片刻功夫,就又出来了。
营帐内的争吵声忽然息了,而那亲兵,正奔着李慕云所在的方向,直扑而来。
可李慕云没注意到。原本,他距离卢旷的营帐也还有三十几米的距离,在这个位置上,本不该引起任何人注意的。
他狠握了两下拳,正准备转身离开。可在卢旷营门口守卫的亲兵,却已然欺到了跟前。那兵不待李慕云反应,便一把将手扣在李慕云手腕上。
“世子大人,得罪了!”
李慕云大惊,他慌忙回过头厉声呵斥着,可那兵的力道反而愈发大了。没几下他便被那亲兵別着手臂,给制住了。一道巨力从他胳膊一路传到肩膀,筋骨间的强烈撕扯感,疼得他眼泪都要出来了。
“世子大人,还是老实随我来吧。”
卢旷的亲兵也是认得李慕云的。只是先前几次还毕恭毕敬的大兵,如今对待他,竟已变得如此凶猛。李慕云越是出声呵斥,他那支胳膊反而会被别得越疼。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的肩膀都会被这股子巨力给扯断了。
但那亲兵却不以为然,只押着李慕云一条胳膊,拉着他快步朝着卢旷营帐走去。
“启禀将军,人已带到!”
随着亲兵一声铿锵有力的奏报,营帐的大毡被人从里掀开,李慕云只看到帐内站着七八个作将军打扮的男人,一齐将目光钉到他身上。
“你就是李琮的儿子?”
听声音,问他话的这位,就是刚刚那个姓张的将军。可被以如此姿态押来,一见面,又是这一番直呼名姓的说辞。李慕云纵然痛苦万状,可他心里头那股子怒气,却也直冲上头。
“我父的名讳,还轮不到你来说!”
便是当着这一群将军的面,李慕云也毫不顾忌的将自己心底的愤怒宣泄了出来。也是与胡九彰在一起待久了,李慕云的性子变得愈发刚硬。许多他原本要忌讳的,不敢去做的事,在如今这一番羞辱之下,都叫他怒火中烧,无所顾忌了。
而那姓张的老将军,听到他这一番愤怒言辞,反而眯着眼笑出了声。
“呵呵……性子倒挺烈的。你知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押你到这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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