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万人之中,能不能稍微的,稍微多看重我一点呢?
可到头来,程御得到的还是只有四个字:斩草除根。
程御恨得心头滴血,几乎想一口一口将令无情吞下去,可程御也说不清,为什么自己会男扮女装,再度成为他的弟子。
或许是,他想看看,若是令无情的弟子不是“他”,若是令无情的弟子没有天生魔骨,一切是不是都不一样,所以他捏造出了程语这个和他彻头彻尾相反的存在。
像是在赌气,就像此刻,程御以精神投影承受了令无情数十次杀戮。
令无情每杀死他一次,程御身上就会显现出一道剑伤,却不是新伤,汨汨流血。
疼的,可越疼,程御脸上的笑容就越甜蜜,几乎能满溢出来:“师尊,你欠我的,早晚要还。”
令无情却在此时停手了。
他也已经察觉,此处应该是镜花水月,想要拿到镜中花,便不能在此跟幻影死磕,这只是徒劳的耗费灵力。
可他正待收手,先前一直蛰伏的黑影便铺天盖地似得压了上来。
令无情方才耗费了不少灵力,眼下一时不察,竟被裹挟了起来。
阴沉暗影中,令无情只觉得有人在他身边,还有淡淡的血腥气,一直萦绕不散。
令无情挑眉,手中无剑,心中有剑,黑影被心剑横斩除一条豁口,一点微光落进来,却只照亮了一袭黑袍。
黑袍人古怪的笑了一下:“无情剑主,别来无恙。”
“或许,你更习惯我这么喊你——师尊。”
不对!
令无情的脑海被翻搅成了一团乱麻,按着天书所说,眼下天生魔骨还只是个……是个和程语差不多大的孩子,便是它说的有误差,可镜花水月的秘境做不得假,怎会变动如此之大,怎么会变成这样?
黑袍人又桀桀笑道:“师尊,你不收我做弟子,反而挑中个病秧子,我很不喜欢。”
令无情抬眼,小痣活色生香,偏生言辞伤人:“否则,容你欺师灭祖?”
“我喜欢这个词,”黑袍人暧昧的摩挲令无情的脸颊,灼热呼吸在彼此身侧流转,“师尊,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曾经做过的事。”
曾在天书看到的字眼立时浮现在他脑海中:以身饲魔,被翻红浪。
令无情的脸腾得红了——气的。
“放肆!”
“弟子放肆了,您奈我何?”
程御挑了挑眉,嘴上越用敬语,态度就越发轻慢。
偏偏令无情此刻灵力被压制在筑基,一时间挣扎不得。
片刻之后,令无情突然开口:“原来如此。”
“什么?”
“水中月,是这个吧。”
令无情方才气到音调都变了,此刻倒是平静不少,他闭上眼,灵识散开时,周围的一切都散发着淡淡的莹光,似乎是被明月照亮的。
可若是细细究其根源,便会发现,这光似乎是来自……令无情。
令无情未曾睁眼,周身的光却越来越盛,程御只不过是借助了镜中花的壳子,现如今正主发威,碍于修为低下,他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令无情离开。
“何苦来哉。”令无情低叹一声,掌心贴在自己心口。
片刻后,从里面盛出一小碗琥珀似的月光,像酒,又像烟。
所谓水中月,不过是旁人的求不得。
巧了,令无情就是。
第六章 好疼
令无情自己就是这水中月的媒介,他与这珍奇之物似有关联。
体内灵力逐渐恢复,此前的压制也冰解云散。
清冷的月光蔓延到令无情低敛着的眼眸,他将水中月封入琉璃盒中,同镜中花一起放入袖口。
拿到药引后,令无情循着来时的路离开秘境,因着程语还在太乙阁等着解药,因此未作片刻停留赶了回去。
而远在太乙阁的程语,早在令无情取到水中月之时便魂魄入体,人魂归一。
从令无情离开云端崖到拿到解药赶回来,前前后后历时不消两日,期间程语在外人看来只是身体孱弱,昏迷了些时日。
令无情赶到药峰的时候,程语也刚醒来不久,拖着孱弱的身子在庭院里闲坐发呆。
苏长老将他引到安置程语的住处,一踏进门里便看到,扎着两个发髻的小姑娘手撑着脑袋盯着一处,神情专注,竟未发觉有人到此。
苏长老将将开口唤她,被令无情出手制止。
两人停在原地,一时间万籁俱寂。令无情在前面负手而立,苏长老也不敢上前一步。
直到面无血色的小姑娘动了动,令无情这才走了过去。
程语听到动静转头看过来,随即眼神亮了亮,似见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一般,起身跌跌撞撞迎着令无情跑了过来。
不知为何,明明只是才不到一月的小徒弟,面还没见上几次,而此时见小姑娘欣喜的模样,令无情竟也不自觉地心情好了些许。
“师尊您回来了?我……我好想您!”
到底是孩童,心里的话藏不住掖不住,就这么诉诸于口。
话音落下,程语仰着头看着令无情,伸手轻轻地、小心翼翼抓住了令无情的衣摆,见他未作反应,于是胆子便大了些。
他一把抱住令无情的大腿,小脸儿蹭在令无情雪白的衣衫上,如此莽撞的行为让一旁的苏长老心惊胆战,生怕令无情一个不高兴一掌便将挂在他腿上的小病秧子打出八丈远。
令无情果然伸出了手。
苏长老心头一惊,忙上前一步道:“倒也不至于此——”
令无情的手覆上了程语的头,然后……轻轻地揉了揉。
只一刹,他便收了手。
他本不是如此之人,却不知为何,就这样忍不住地摸了去。
令无情微微皱眉,他总觉得,与程语站在一处,冥冥之中有什么事物连接着他们。
“苏长老方才要说什么?”压下心头怪异之感,令无情转头,音色清冷。
“无事无事,看来这小徒弟深得你喜爱啊哈哈哈。”
苏长老讪讪一笑,怎么看怎么觉得方才的画面有些违和。
令无情收了手,拍了拍程语的肩膀:“好了,起风了,你身子弱,快些进屋去。”
程语听话地点点头,转身离开,两个小髻晃晃悠悠。
苏长老看着程语进了门,开口道:“你真的要让她解了星陨?”
“解药已带回,自是要解。”
令无情从袖中取出琉璃盒交给苏长老:“有劳了。”
“可是,她一个半大孩童,如何承受得了重塑根骨之苦?”
程语被送到药峰的这些时日,苏长老对她也有了些慈爱,如今看不得她受如此之苦。
令无情眉眼低垂,一缕鬓发被风裹挟着掠过他沉静如水的双眸,他抬手将鬓发挽到耳后,出口如同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既想修仙,本该受此苦难,若未能挺过去,那也是她的宿命。”
苏长老一时间有些恍惚,就如同方才那温柔安抚小姑娘的人不是他令无情,他还是那个无情剑主,亲缘寡淡。
解毒之时,程语坐在床上抓着令无情的衣角,怯生生道:“师尊,你能在这里陪我吗?”
令无情“嗯”了一声,起身对苏长老说道:“那便开始吧。”
他走远了些,怕灵气波动影响到程语,片刻,只见他闭目凝神,将自己的心头血从心口引出,引到指尖,无情剑受招而来,飞快地在他指尖划过,留下一道约莫一指宽的剑痕,暗红色的血顺着令无情白皙的手指流下,一滴一滴掉进盛着水中月的透明花瓣中。
修仙者的血液尤为宝贵,以心头血为最上乘。
心口血液丧失三滴以上就会损失本体部分修为,需闭关修养数年方才可能恢复。而解星陨之毒所需心头血却是要足够多。
化神境长老的心头血,一滴即可养灵根,筑修为,而令无情毫不犹豫地将引出的心头血尽数做药引给了程语。
苏长老捧着药盏交予程语,令无情再次问道:“重塑根骨,剧痛无比,需你意志坚定。因果有命,生死仅取决于你自己。你可想好?”
程语抬眼看着他,未发一言,抬手便将琥珀色的解药尽数吞进肚中。
苏长老将床帘放下,对令无情说道:“我就在门外,有何事唤我便是。”说完行礼离开。
答应了小姑娘要陪着她,且就算没有应下,他也不放心程语独自承受解毒之苦不明生死。令无情背对着床榻坐下来,静心等待。
药效开始发作。
程语周身开始弥漫出药血相融的味道,成缕的墨红色烟雾围绕他小小的身躯。
程语的脸开始变得苍白,冷汗从额头渗出,成滴往下流。他闭着双眼全身开始发抖,双手紧紧握着拳按在身体两侧。
他此刻能感觉到自己心脏在痛苦地跳动着。
一股气息郁结在里面,他明白这是为何。
上一世修炼之时他也曾遇此瓶颈,只是那时是他仗着满天灵根,修炼时不肯静心打坐。而如今则是因着“程语”这具身体较旁人柔弱许多,灵气在体内周转不畅。
恍惚间,垂在一旁的手臂教人握了去,他眼睫颤了颤,令无情手上的温度贴着薄薄的衣料传到程语手臂上,他慢慢放松下来。
片刻,那灵气冲破桎梏,顺过丹田及根骨破碎之处。像裂炸一般这股气息突然又分散开来,顺着血液流入每条血管中,令痛感放大数倍。
令无情探到他体内灵气周转正常,放开了手。
他惊奇地发现,程语在他身边时,他便有些静心不下,索性起身探查一番。
隔着淡色的床帘,他看到无声息的小徒弟紧闭的双眼下晶莹的泪珠,颤动的长睫毛似在水中浸泡一般,嘴角也渗出一缕血迹。
程语承受着体内破碎根骨变动的痛楚,似火烧般拉扯着他的理智。倏忽身旁传来一道清冷声音:“现在感觉如何?”
感觉如何?程语睁开了眼,倏地一下抓住令无情的手臂,“师尊,好疼”。
他脸白的已不成样子,说话时泪水顺着脸颊流下,让人没由来的觉得怜惜。
第七章 心头血
“师尊……师尊,我好冷。”小徒弟面露痛苦,全身不住抽搐,忍耐使得太阳穴青筋暴起,却紧咬着牙不肯呻吟出声。
令无情沉默片刻,忽地道了句:“此痛忍过你便犹获新生,往后的修习之路也可容易一些。”
程语垂着眼,轻轻呼气,缓和体内根骨修复带来的痛楚。
他确实低估了星陨的实力,不过比起摔下深渊的痛苦,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此刻根骨在体内开始重塑,小姑娘的声音似再也绷不住般,呜咽着,落下泪来。
片刻,里面的人似乎没了声音。令无情透过床帘,见小徒弟晕了过去。
他隔着帘子在程语背部轻点了一下,一丝灵力中夹杂一缕灵识抚过她体内,发觉根骨已快长到末端,此难便也算挺了过去。
程御的魂力其实是醒着的。
他看着这一世守在程语身旁的令无情,满心复杂。
令无情为他找了解药。这并不是最主要的。
重要的是,他现在身体里,流淌着令无情的心头血。
不是按照正常的比例配置的解药所需心头血,而是令无情在不过于损耗自身修为、又不至于伤害程语千疮百孔的身体的情况下,尽数奉于他。
这便使重塑根骨的时辰缩短许多,也减轻他所经受的痛楚。
这是程语两世以来不会想也不敢想的。
这一会儿的师尊——无情剑主令无情好像不似那么无情了。
明明那日在镜中花的幻境中,师尊一剑穿破另一个自己的喉咙和心脏时竟是眼眸都没能抬一下。
上一世亦是如此。
“天生魔骨,祸乱世间,当死。”
明明都是你令无情的亲传弟子,而一个与你相伴十余年一个只拜入你门下才足一月,仅因天生魔骨你便有如此差别!
怨气夹杂着魔气倏地在程语体内暴涨,惊动了令无情,他抬手往程语体中打入灵力,将魔气压制下来。魔气在根骨最后一道裂口周围附着,非自内而外。
令无情敛眸,此或是过于痛苦所导致意志不足有走火入魔趋势而产生的。
这股奇异感又袭了上来。
天书随之出现在神识中,魔骨程御阴沉地看着他,嘴一张一合,并未发出声音,令无情皱眉,他修为高深,识得魔骨在说什么,他说:“师尊,我回来了。”
“你逃不过命运的安排,你还是收了天生魔骨作为徒弟……”天书话还未完便再一次被令无情打散。
令无情平静表情似被打破。他眉头轻蹙,重新审视程语。
他确定,这是个女孩儿。
随后他放入自己的灵识探查程语体内。
她也并非天生魔骨。令无情得出结论。
上一世的令无情从未怀疑过程御身份,因此也并未查探过。若是令无情当真有心探查的话,凭他的修为是一定可以发觉的。
可这一世的他,却是丝毫未能发现端倪。
当然查不出来,程御心想。在他感受到令无情灵识探入体内时,就已从偏执中清醒过来,将泄露魔气迅速收回。
方才是他有些莽撞了。
就这样潜入令无情的神识,告诉他自己已经回来了。
好在重活一世,他足以克制住自己。
他上一世至少也修炼成为一方至尊,虽本体修为远不及以往,而掌握的旁门左道的法术偏方却不在少数。他早在服星陨之前,便把自身的魔气封存起来以免他患,且这个法子除少数魔族尊长几乎无人可识别出。
……
一道烈阳铺照在窗前,床上的女孩儿抬眼望去,漫天红光自晨雾穿透而至,半峰云霞半峰红,燃着一般。
“你醒了。”苏长老推门而入,身后跟随一约莫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明眸皓齿模样亲人。
3/24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