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五指攥紧,死死攥住郁小潭衣袖。
郁小潭忙扬声道:“你不会死,放心,我马上去找郎中!”
“对,你不能死!”
白骏达追上来帮忙扶人,满脸通红:“你不能死——砸坏我们那么大一片地,你想就这么死了,门都没有!”
……
郎中很快请来了。
镇上的小户郎中,平日里多是治治发热之类的小疾,哪里见过这般严重的伤势,进门瞄了一眼便吓得退了出去,连连摇头:“治不了,治不了,死定了。”
郁小潭抓住郎中的手:“你都没仔细看,怎么知道救不了?”
郎中被他吓了一跳,忙将手一甩,却没甩开,只好用左手胡乱比划着:“你没看到吗,那脖子都快被咬断了,这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也救不得,你快放手!”
郁小潭静静地望着他:“可他还有气。”
郎中连声否认:“不可能,不可能。”
他捂着微红的手腕,心想这哪来的小子,手劲真大。
可一抬头,对上郁小潭乌黑明澈的眸子,嘴边要说的话突然又咽了回去,沉默片刻,化作一声低沉的的叹息。
“孩子,我做了几十年郎中,能不能救自然一眼就看得出来。”
血液几乎流干,咽喉几乎被咬断,怎么可能活呢?
郎中拍拍郁小潭的肩膀,摇头道:“你们若硬要救,不如……去求求山上的仙师。”
顿了顿,他在心底悄悄补充一句,仙师恐怕也难救的。
活死人肉白骨的灵药世间不是没有,可那对仙长而言亦是保命珍品,凭什么给一个凡间小儿用?
不过郎中这般说出来,好歹能转移下仇恨。
这是他的惯例,每当有救不回来的人,他最后都会给家属留下这样一句话,好让家属知道,不是郎中放弃了医治,而是他们自己在仙门面前知难而退,自愿放弃。
郎中走后,郁小潭独自站在小院里。
太阳已经出来了,可清晨的风还是凉,呼啦啦从他肩头荡过,将少年的乌发吹得飘扬。
白骏达从屋里走出,失落地走到郁小潭身边:“唉,你别难过,救不下来也是常理。”
郁小潭摇摇头,轻声道:“我没难过。”
只是有些不习惯。
穿越之后,他心知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修仙世界,也不止一次地给自己做过心理建设,只是人生前十几年,郁小潭不是在家里享福,便是缩在山上闭门不出,这还是世道第一次将赤/裸/裸的凶险摆在他眼前。
“不是咱们咬的,咱们也不欠他。”
白骏达冲屋里努嘴,试探道:“既然救不了,还是早点把人处理了?这种人一看就跟仙门关系匪浅,别让人顺着踪迹找上门来,无事惹一身腥。”
最关键的是,土豆的秘密可不能被那些仙门发现。
小镇上这些富商家族,他们尚能应付,若是惹到仙门,事情不堪设想。
郁小潭却道:“这些我都懂……他已经死了?”
“……还没,差一点。”
白骏达不安地搓着手:“真奇怪,明明看上去马上就要没气,偏偏硬撑着不肯死。刚才好像是听见郎中说救不了,突然疯了似的挣扎一下,你看给我手抓的。”
白小胖子一边嘀嘀咕咕一边扒袖子,给郁小潭看他手腕上的血痕。
清晰的三道指甲划痕,指尖带血,淋漓的血便划在白净的胳膊上。
郁小潭心头微动。
他回头望着屋门,沉默许久,轻声道:“也是个不服输的人,小白,喂他两口土豆吧。”
白骏达猛地抬头,神色古怪:“喂,怎么喂?”
“搅成泥,兑点水。”
郁小潭望着漫天天光,轻叹道:“他那么拼命地想活,咱们就死马当活马医,有什么都试一下。”
就算最终不成,好歹问心无愧。
……
白骏达骂骂咧咧地跑去磨土豆了。
郁小潭在院中一块青石上坐了一会儿,艰难地排出胸中一口闷气,望着天上明朗的太阳,暗暗发誓。
世道这么艰险,他一定要守护好餐馆,守护好身边人。
……得快点修炼起来才行。
“系统系统,”郁小潭在心底小声呼唤,“能不能保佑我这次任务完成后,抽奖抽到一本超级顶尖的功法?”
【嘀,幸运大转盘抽取物品概率是随机的,系统不可控制。】
“害,”郁小潭道,“伪随机,真剧本,抽奖游戏的惯例嘛,这些我都懂。”
系统不说话了,装死。
郁小潭正打算再软磨硬泡一番,不远处却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尘土飞扬,木杆乱颤,郁小潭惊讶地抬头张望,却见他家餐馆外围的木门被人轰然破开,门洞中走进一个神色倨傲的中年男子,周身荧光流溢,袖袍无风自舞。
后面跟着个低头哈腰的瘦子,小二打扮,谄媚地跑到男子身侧:“慕寒仙长,就是这里。”
“人呢,把里面的人都叫出来。”
中年男子满面阴沉,眸中寒光闪烁:“我倒要看看,是谁敢在我们旁边开餐馆、卖灵食,抢我们茶馆的来客?”
……
慕寒仙长心头火气蹭蹭上涌。
这十几天来,他们茶馆的生意流失了近一半。
背地里还有人窃窃私语指指点点,说吃了郁家餐馆的灵食,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仙家享受,这闲缘茶馆打着修士作保的名号,卖的什么鬼东西只有他们自己知晓哟……
简直欺人太甚!
慕寒仙长咬牙切齿。
他自知不是修行的料,之所以耗尽家财,死皮赖脸从仙山上买来灵药筑基,不就是为了在凡间搏个百年富贵么?
现在倒好,竟有人在眼皮子底下挖他墙角!
慕寒仙长心想,不收拾掉这郁家餐馆,他前半辈子算白活了。
不过修界之中,人人行事都要多几分思量,慕寒仙长也不例外。他不是莽撞之辈,来之前特意对这郁家餐馆的底蕴做了一番调查——餐馆不过是个落魄世家仅剩的产业,餐馆中的人也都是些老弱病残,唯有那出卖的土豆,似乎真有些奇异之处。
店小二汇报的餐馆中有修士的消息,则让慕寒仙长又审慎观察了好几天。
——没有任何修士出入的痕迹,餐馆中的几人身上也没有灵气反应。
慕寒仙长琢磨许久,得出一个结论:什么火系修士,不过是这餐馆找人演的一出戏,给自己添几分威名而已。
实际上只是个纸老虎,一捅就穿。
想通这些,慕寒仙长顿时感觉浑身舒畅。
原来只是群凡人啊。
凡人开什么餐馆,卖什么土豆啊?
这奇异的灵植,是老天赐予他慕寒仙长的,怎么容忍其在一群普通人手中蒙尘!
杀上郁家餐馆,慕寒仙长昂首挺胸,做足了仙家做派。
而踏入小院后,厨房里不知刚烧过什么,一股浓醇的香气还在小院中徘徊不散,慕寒仙长仰着头,鼻头却忍不住抽动几下。
真、真香……
香气如一串串诱人的小勾子,挠得慕寒仙长浑身发痒。
他明明在自家茶馆吃过早茶,可此刻闻着香味,突然又感到一阵腹饿……不,不是简单的饥饿感,因为饥饿只是源于胃部,他这股突如其来的进食欲却是发自丹田,是他的经脉、他的灵根在叫嚣,在喊饿!
好一个郁家餐馆。
好一个灵植土豆!
他的,是他的,都是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
郎中:不行了,死定了,埋了吧。
季初晨:!!!我感觉还可以抢救一下!
第8章
迎着明媚阳光,慕寒仙长冲郁小潭厉声道:“小子,马上跪下磕三个响头,乖乖把你们店中灵食奉上,我就饶你们的狗命。不然……”
他长袖一扬,一道湛蓝灵光在他掌心聚拢,如水流盘旋,倏地击出。
灵光卷起犀利劲风,擦着郁小潭的肩膀而过,击在少年身后的青石上。
“砰!”
青石上登时出现一个拳头大小的坑,土石崩裂,簌簌抖落。
旁边低头哈腰的店小二看得浑身一颤,望向慕寒仙长的目光更加尊敬,隐隐还带着一丝恐惧。
这样犀利的一击,若是打在人身上,岂不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击个粉碎?
想起自己一家妻儿老小都掌控在仙长手中,店小二的腰杆伏得更低,只恨不能低到尘埃里去。
可旋即他听见一串低笑。
嗓音清朗,让人想起夏日潺潺流淌的溪流。
“就这?”
郁小潭却是摇头:“我高估你们了。”
这话倒是实话。
玄生宗是青州数一数二的大宗,郁小潭在山上见过的筑基修士哪个不是惊才绝艳,越级单殴像喝水吃饭一样简单容易。
乍一看到慕寒仙长砸出来的小洞,郁小潭忍不住想笑。
他还真没见过这么弱鸡的筑基。
懒得跟面前二人掰扯,郁小潭背倚青石,懒洋洋地冲餐馆里喊:“王伯——”
“有人威胁你家少爷啦——”
“好凶哦,我好怕——”
他嘴上说着怕,一双乌眸却笑盈盈地,神色狡黠,眸光乌亮。
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慕寒仙长愣了片刻,心底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难道这人真有什么倚仗?
而下一刻,沙哑的声音从餐馆内传出:“谁敢欺负我家少爷啊?”
狂风突起!
沙尘飞扬,慕寒仙长被扑面而来的狂风吹得面颊剧痛,抬手一抹,指缝竟渗着丝丝血丝——那风赫然是由千万道细小的风刃组成,密密麻麻铺天盖地而来,将他浑身衣物割得条条缕缕,耳朵,脖颈,无处不流下道道血痕。
捂住自己剧痛的耳朵,中年男子惊惧万分地仰起头:“你、你是……”
“蝼蚁之辈,也敢蹦跶。”餐馆中的人一声冷哼。
狂风停滞,如令行禁止。
慕寒仙长心中颤得更厉害,上万道风刃齐齐停滞,这是何等精妙的掌控力!
“哒,哒……”
清晰可闻的拐杖触地声,每一声都如同重雷敲击在中年男子与店小二胸口。
二人面色惨白,眼睁睁望着餐馆中缓步走出一个老人——须发皆白,背脊佝偻,双眼浑浊而模糊。
慕寒仙长收到的调查报告里有王伯。
但他完全没放在心上。
谁会关注一个暮气沉沉的老头子?
说不准明天就蹬腿没气了。
但此时此刻,慕寒仙长心底悔得要死,心底把做调查的那名手下骂了个狗血淋头——这他妈叫毫无根基,这他妈叫老弱病残?
贼子误我!
慕寒仙长却全然忘了,实际上认定郁家毫无威胁的人,正是傲然自大的他自己。
王伯垂眸,不怒不喜地望着他。
老人容颜枯槁,喉中传出的却是沙哑低沉的少年音色:“你要见我们餐馆里的人?”
中气十足的少年音与苍白憔悴的面容诡异地融于一身,只短短一句话,就让慕寒仙长起了满身鸡皮疙瘩。
他想起之前宗门中的传言,说有些大乘期的老怪物活了千载万载,见飞升无望,便使出阴邪手段,附身少年,夺人躯壳,最终返老还童……
这、这难道便是……
见慕寒仙长不答,王伯手中抓起一团风旋,随着他瘦骨嶙峋的胳膊迎空一挥,万道风刃如臂使指,朝前方再度逼近一厘。
慕寒仙长一头冷汗顿时淌了下来。
汗珠悬在睫毛上,可他不敢动,更不敢扎眼,因为他感到一枚风刃正抵在眼珠前,只差一丝丝,就要刺穿他的眼睛——
他自己要变成老弱病残了!
“仙、仙长,”慕寒仙长嗓子眼直哆嗦,“我不知有您这般的强者在此隐居,多、多有得罪……”
“别喊我强者。”
王伯随意地挥了挥手,拐杖一丢,竟在餐馆门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低低地咳嗽两声:“老夫算不上什么强者,只是个给老爷少爷打杂的下人罢了。”
慕寒仙长眼角抽搐:“您、您说笑了,您这般还不算强者,天下哪还有强者啊。”
王伯捋着花白的胡须,意味深长。
他不接慕寒仙长的话,只颤巍巍拖着长音:“自打老夫隐居以来,已经很久未曾过问栖霞仙门之事。老夫问你,你来自何门何派,掌门又是何人?”
果真是千年老怪物!
慕寒仙长小腿一软,终是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我,我是渝水门弃徒孙慕寒……前辈,我学艺不精,早已被逐出师门,求前辈不要找我师门的麻烦!”
“渝水门么……”
王伯抬头,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一副追思往事的表情,嗓音也突然沧桑而老气:“是李家那小子吧,当年性子就顽劣,如今做了掌门,也教不出什么好鸟。”
渝水门掌门的确姓李。
孙慕寒彻底陷入绝望。
他跪趴在地,浑身颤抖——渝水门掌门已经是分神期的修士,年岁起码三百年,眼前这老人竟说他是个顽劣的孩童?
“罢了,罢了,物是人非啊。”
王伯长叹一声,语气中也多了几丝索然:“你滚吧,不要再让老夫见到你。”
随着话音落下,漫天风刃刹那间消融于虚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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