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娜不甘示弱,她仰着头,就像是跟父母吵架的孩子:“他本来就该对自己的愚昧负责!”
“滚出去!自己领罚。”
艾琳娜哭着跑出去了,留下云里雾里的彦昭,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确实被吓到了。
不得不说,人确实很会被第一印象所迷惑,尽管后面还发生了很多事情,但一直以来劳伦廷在他的潜意识里还是那个犹如神祉般漂亮又万能的人物,他可以有很多面,优雅的、博学的、深沉的……唯独没有暴躁易怒这个选项。
直到这个时候彦昭才真正意识到,古堡众人口中的“殿下”并非向壁虚造——劳伦廷确实是拥有深不可测力量的吸血鬼亲王,他在这个世间度过了几百、上千年的岁月,并仍旧保持着自己的权力和力量。
现在,那位吸血鬼亲王正注视着他,像是在审视,也像是在等待。
“对不起。”彦昭决定低头。
之前几天艾琳娜已经为他讲述了那天分化时发生的事,其中也包括向彦昭解释关于血液对吸血鬼的重要性,他知道,是劳伦廷救了他,从各种意义上都是如此。
他还没能弄明白自己的身世,可也知道了司家一直以来在为他编排谎言——那个在梦里将他从自己亲生母亲怀中抱走的,就是司麒的母亲,司家现任主母。从小到大,彦昭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不够优秀、伶俐,所以得不到夫人的认可,可现在看来,一切都只因为他非人类的同类。
他不一样,他天生就是个怪物。
“抬起头来。”劳伦廷出声打断了彦昭的胡思乱想,那位亲王殿下靠在雕花木椅上向他招了招手,“过来,孩子。”他已经很久没用过“myboy”来称呼彦昭,这个称呼莫名让彦昭有些鼻头发酸,他走了过去。
劳伦廷的手触碰到他的眼睛,划过他薄薄一层上眼皮,又划过他的鼻梁,最后停留在彦昭的嘴唇上,他用手指撬开了彦昭的唇瓣,探进去,摸了摸彦昭的尖牙。
彦昭被这位亲王殿下的动作吓得愣住了,他任由那根修长冰凉的手指探进自己的嘴巴,就像是被一条蛇信子亲吻了。
“你的獠牙还没有成熟,这代表什么?”劳伦廷抽回了手指,用丝绸手帕蹭了蹭自己的指尖,忽然提问。
“啊?”彦昭本来在等待他的斥责或是什么,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样一句话。
“我在考你最近有没有认真学。”
彦昭后知后觉,他回忆起《新月谈》中的内容,回答道:“代表新生吸血鬼的力量没有稳定,需要补充能量以供自己成长。”他莫名觉得劳伦廷又成了那个站在讲台上的欧洲史教授,揪着上课开小差的学生来一次突然袭击。
“很好。”劳伦廷点了点头,“你一直是个聪明的男孩,亚裔都很聪明。”
彦昭没有回答,他好像知道劳伦廷下面要说些什么。
果不其然,劳伦廷再次向他提起吸血的事:“那么你就更应该清楚,一直跟我僵持下去,对你自己并无好处。还记得我向你提到的洞穴之喻,倘若你已经做好要走出山洞的准备,那么你就应该要接受真实的世界和真实的自我。”
彦昭没有在第一时间给出答案。
“我给你准备好了‘礼物’,你应该试试他们的味道。”劳伦廷替彦昭拨弄好他额前的头发,“进食只是早晚的事,你比任何人都清楚……饥饿令你痛苦,而血液能拯救你,这一切并不像你想的那么难以接受,你不会因为进食而杀死生命,那是缺乏文明的肮脏吸血鬼才会做的事情。”他若有所指。
第46章 46
曾经,彦昭是断然不会相信什么命运,无论是在东方兴起的算卦,还是西方的塔罗牌占卜,对他这个接受过科学教育的年轻人来说,那些东西至多算是休闲时刻的娱乐,又或者茶余饭后可供讨论的八卦。
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神秘学小组那个红头发姑娘洛琳·美狄亚,曾为他算出的塔罗牌正在一点点变为现实:新生、死亡、恶魔……彦昭在红月古堡无所事事的时候,就会仰躺在床上思考那些有的没的的事情。
他想,冥冥之中他似乎也被命运牵着鼻子走,这让他感到很疲惫。
第一次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饮入人血,是在从酒吧回来的三天之后。
那三天里,每天晚上,饥饿就会像是定点发病的病毒,在彦昭浑身上下每一根血管中游走,他痛苦不堪,甚至试图让詹妮拿来麻绳将他绑到床上,就像是对待精神病患者那样,将他也捆起来,以防伤害到其他人类。
詹妮没有那样做,任何一个侍女都没有。
在红月古堡她们只听从一个人的指令——劳伦廷。
当饥饿感发展为钻心的疼痛,彦昭忍无可忍,抱住劳伦廷的胳膊,就像是抱紧自己最后一根稻草,他被痛得神志不清,苦苦哀求劳伦廷不如杀死他。
“在我人生的前十八年里,我一直希望能摆脱‘怪物’这样的头衔。”彦昭被折磨出了生理眼泪,他的头因为眩晕而紧紧贴在那位吸血鬼亲王的胸膛上,跟那个人漫长的岁月相比,彦昭确实还是一个孩子,“你说这不会杀死他们,可我体验过那种不知满足的快、感,我在那时候就会像一个瘾君子,我怎么保证我不会杀死他们……先生,您说的一直都是对的,我应该试着接纳我自己,可这让我痛苦。”
劳伦廷不为所动,他揽着彦昭的腰,将他带回到床上,就像是抚摸小狗的脑袋一样,抚摸着彦昭的头发:“时间会平息最大的痛苦,就像是海水会磨平最尖锐的石头。”
“那是麻木。”彦昭说。
劳伦廷摇了摇头,他低沉的声音像是具有某种魔力,安抚着彦昭:“睡吧,孩子。”
彦昭有时候会觉得世界上没有劳伦廷不知道的事情,他总是一副运筹帷幄、洞悉一切的模样。总而言之,彦昭确实没能忍耐太久,当他面对着少女放在他面前的玻璃杯开始犹豫的时候,彦昭就知道自己已经输给了吸血鬼的本能。
侍女安娜。
根据艾琳娜的说法,劳伦廷在带他回到红月古堡的第一天就准备了十个年轻、漂亮而且健康的男女,这些人大多数来自教堂,他们在自愿献身给上帝之后,又被上帝的使者(主教)转手献给了恶魔。
那是吸血鬼与人类社会签订的契约,由教会为他们提供自愿献身的血奴,而吸血鬼保证不去扰乱其他人的正常生活——教会为吸血鬼提供血液,吸血鬼为人类社会提供安宁,互利互惠的契约。
然而,彦昭并不是傻子,相反,他是一个极为聪明而且富有人文情怀的男孩,他轻而易举看穿这条约背后所作出牺牲的人,那些血奴。
这与恢复奴隶制又有什么区别?
而现在,那些血奴中的一员就站在他面前,安娜有着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地中海血统,高挺的鼻梁,黑色的头发和瞳孔,乍一看过去也没有多惊艳,但是那种温和无害的长相,天然就会让人有一种亲近感。
她的手中端着一个玻璃杯,里面装着红色的液体。
彦昭原本正躺在树荫下小憩——白天,吸血鬼的力量会变得虚弱,相应的,他的饥饿感也会消退一些,从正午到下午太阳落山之前,这是彦昭这几日里最轻松的时刻。
而安娜手中的血液,让空气中的氛围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彦昭警惕地看着她,以及她手中的玻璃杯。
出乎彦昭的意料,那个叫安娜的女孩忽然在她面前跪了下来。
彦昭一下子从地上跳起,他惊讶道:“你这是干什么?”
“先生。”那女孩的声音中带了哭腔,“先生,请你接受我的血液。”
“……是劳伦廷威胁你了吗?”这是彦昭最能想到的可能。
但安娜否认了:“不是的,这是我的想法,先生,我看您实在是太痛苦了,我不愿意看您受到这样的折磨……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为您提供血液是我的责任。”
彦昭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他想要将地上的女孩扶起来,却不由自主将目光投向那杯鲜红的液体,就如同亚当和夏娃偷食禁果,彦昭无法抵抗那种诱惑,而且他不得不承认,这种装在杯子里的形式显然要比直接放一个大活人在他面前来得强。
彦昭鬼使神差地举起杯子将液体灌入口中,那一刻,他饥饿的肚子和灵魂好像都在一瞬间被填满,那种顺滑而细腻的口感,以及血腥味经过吸血鬼味蕾特殊处理所散发出的甜腻……
他放弃抵抗了。
他想要填饱肚子。
彦昭跌坐在树下,久久没能回神,这是他第一次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喝下人血,没有任何人欺骗他这是草莓汁,也没有任何人强迫他,他只是承受不了那种饥饿的痛苦,以及……他希望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生物。
他是走入阳光下的囚徒,第一次睁开双眼看向那个真实的世界。
血液回甘的味道顺着他的喉管向上涌起,彦昭对上那个叫安娜的侍女脸上的笑容,她笑得很诚恳,发自内心的那种,如果忽略掉她因为失血而苍白的嘴唇,以及手腕上裹着的医用纱布。
彦昭一时间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一方面他的身体正对这杯血液做出诚实的反应,而另一方面,他胸腔里跳动的心脏却让他觉得不安。
“没关系,您应该相信我是自愿的。”安娜的年龄比彦昭大上一些,她看彦昭的目光中带着怜爱,“我家里有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弟弟,他生了很严重的病,我去了教堂很多次,乞求上帝怜悯,可惜等来的只有病情的恶化,他成了将死之人,每一次呼吸都像是一种折磨,就在我快绝望的时候,教堂将我送来了这里。”
“是亲王殿下救了我弟弟。”安娜半跪在彦昭面前,尽管目光中有疲惫,唇角仍旧是带着笑意的,“也许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上帝,但以物换物的契约却能真正改变很多东西。”
彦昭下意识开口:“但是你不是物品。”
“我可以是。”安娜拉住了彦昭的袖口,“当人已经没办法像人一样生存,谁都可以是物品,只要我们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先生,如果你仍旧对血液有所抵触,不妨可以先从我的血开始……”安娜的话没有说完。
“呵呵。”城堡后花园的灌木丛后传来一声爽朗的笑。
彦昭和安娜同时抬头,对上劳伦廷那双蓝宝石一般璀璨的眼睛。
那位吸血鬼亲王沐浴在午后的阳光下,金色如丝绸般的头发反射着太阳耀眼的光芒,他大笑着鼓掌,向前雀跃了两步,捡起彦昭扔在地上的玻璃杯。
劳伦廷将那玻璃杯举起,正对着太阳。
“天呐,这可真是值得庆祝的一天。”他就像是在吟诵诗句,“我们的小吸血鬼学会了进食,这有多么不容易!尽管这杯子里果汁的含量过半,但仍旧是你的进步,昭,撒旦都会为你骄傲。”
“殿下!”安娜跪着低下头去。
劳伦廷的目光在两个人之间流转,最后似笑非笑地注视着彦昭。
第47章 47
由于彦昭的第一次进食,劳伦廷的心情很好,笑容满面地扭头看向安娜,口中却吐出了相当粗鲁的话语:“滚下去。”他说。
安娜不敢抬头,按照劳伦廷所说的,很快从城堡的后院消失了。
彦昭缓慢地从进食完毕的“贤者时间”中退出,他看向劳伦廷,神色很复杂,他拧着眉头看向他,忍住不开口怪声怪气道:“您真应该回到中世纪,先生,那个时候奴隶制还在盛行。”
也许彦昭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对于劳伦廷的态度相较于之前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即便那位亲王殿下高傲至极,有时候又会做出些不符合彦昭价值观的事情,可彦昭相信劳伦廷不会害他,甚至还屡次出手帮他。
因此,彦昭说话的语气不自觉也变得随便起来。
劳伦廷没有在意彦昭话语中的讽刺,他走了两步坐到彦昭的身边,那位亲王殿下好像很喜欢穿白色的衣服,今天他穿着一件花边立领白衬衫,下身是一条米色的阔腿裤。
身着浅色的衣物坐到花草泥土上,这位亲王殿下倒是并不在意。
他揽住彦昭的肩膀将他向下带,直到那个亚裔男孩的头落到了他的大腿上。
彦昭浑身僵硬,手脚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放……是吸血鬼的社交距离异于常人吗?彦昭总觉得劳伦廷跟他发生的肢体接触有些过于多了,这可能也是因为彦昭本身的性取向。
是的,彦昭觉得自己应该是喜欢男人更多一些,至少他当初在和司麒发生关系的时候,只是因为对方的粗暴而感觉到痛苦,并没有因为性别。
劳伦廷本人却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彦昭的僵硬,他的手放在彦昭的头发上,一下一下玩弄着他柔软的黑色头发,那手感摸上去就像是动物的绒毛,有令人愉快的功能。
彦昭逐渐放松下来,他发现劳伦廷并不打算在进一步冒犯他……也许这位亲王殿下看他就像是一个百岁老人看一个孩子,彦昭恶趣味地在脑子里想象。他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哈欠,确实,白天本来应该是吸血鬼们休息的时间。
“刚才那个侍女跟你说的话,你不应该遵从。”劳伦廷这样说,“她是在叫你违反法律。”
“法律?”彦昭觉得吸血鬼的存在本身已经是违法的了。
“和人类签订的契约,我们有时候图方便就会叫它法律。”劳伦廷这样说,“我们通常不会连续从一个人身上吸取血液,一来频繁的失血会叫我们的血奴身体健康情况变得糟糕,从而不利于长久以来的饮食;二来,长时间与同一个人发生肢体接触,会让他们产生不应该产生的想法,比如,和吸血鬼发生什么更进一步的关系……我是指,肉体。”劳伦廷的手指停在彦昭的上眼皮,指腹冰凉的触感落在薄嫩的皮肤上,让彦昭顿时觉得有些呼吸急促。
他闭着眼睛,没有说话,实际上他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他正因为劳伦廷和自己发生的肢体接触而心烦意乱。
“没有哪个聪明的纯血吸血鬼会对人类产生多余的感情,昭,希望你也是。”劳伦廷将手指拿开,没有再乱摸了,“我会让吉尔伯特暂时充当你的家庭教师,教会你吸血鬼世界的一些守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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