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他毕竟不是您的子嗣。”吉尔伯特硬着头皮开口。
“我将不会有子嗣,也不会为了子嗣同女人结合。”劳伦廷语气平淡,说出的话却相当惊世骇俗。
彦昭也被劳伦廷的坦诚所震惊:他曾经以为艾琳娜会是劳伦廷的子嗣,后来发现并非如此,这位吸血鬼亲王身旁似乎一直没有伴侣。
虽然对吸血鬼世界的伦理并不太明确,但通过人类贵族的宗族制度,彦昭也明白继承人的重要性。
现在,劳伦廷说要将继承人的头衔给他?
彦昭不禁出声:“可是,先生,我什么都不会啊。”
“所以才让你学,而且这不是你自己的要求?”劳伦廷表情淡然,四两拨千斤,他向旁侧扬了扬下巴,“好了,你如果对我的安排还有什么异议,我们完全可以私底下说,你看,那边的记录员还在记录,还是说,你希望我们的那点私、事,也记录在案?”他着重强调了“私事”,这让彦昭面色涨红。
“要教的第一节 课,关于审判庭的设置。”劳伦廷直起身子,坐在彦昭身侧,竟然真的上起课来,“每一个领主都会在自己的领地设置审判庭,这是由于吸血鬼本身没有建立像人类一样的现代司法机构,而且吸血鬼数量稀少,所以大部分情况下,领主会亲自对违反规则的吸血鬼进行裁决,当然,受到裁决的也不止是吸血鬼。”
“还有与吸血鬼相关的人类,比如,跪在你面前的血奴。”
刚才被劳伦廷突然说起的“继承人”打断思路,彦昭这才想起面前跪着的安娜,他跟地上的那个女人对上目光,神色复杂。
安娜已经褪去了城堡侍女的衣服,身着一件灰色的粗布衣服,跪在那里,她那双楚楚动人的眼睛含着泪水看向彦昭,目光里有恐惧,有紧张,但更多的是不甘和愤怒。
她看着那个坐在吸血鬼亲王身旁的黑发男孩,褪去曾经伪装出来的和善,只剩下许多种负面情绪。
彦昭不明白安娜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明明是她欺骗了自己啊。
“你面前的这个血奴,背叛了主人,她将自己出卖给昆丁·罗伊斯,并将你在别墅里的活动日程透露给他们。”劳伦廷一只手揽在彦昭的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就像是在摸一只家猫。
“问你想问的。”他说。
尽管彦昭还不适应这么高高在上俯视别人,他还是因为困惑脱口而出:“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安娜?为什么要欺骗我你有个弟弟,以此来接近我,却又……出卖我?”
地上的女人直视彦昭的目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从口中吐出了两个字:“恶魔。”
“你们都是恶魔。”
“回答问题。”身后看押她的侍从毫不犹豫将安娜的头掰下去,重重磕在地板上。
彦昭别过脸去,求助似的看向劳伦廷:“算了,我不想知道,她到底是什么罪行,按照什么刑罚来处置,你来做决定吧。”彦昭起身要走,却又被劳伦廷按回了座椅上。
“这是你自己想要知道的,昭,你早晚要面对这些。”劳伦廷说,“我早就告诉过你,人类与吸血鬼之间不存在什么相互包容,就像是猎人和猎物,你不能指望我们平等。”
“是的,您说得没错。”没等彦昭开口,地上的安娜突然笑起来,她笑得很凄惨,透露着一股寒意,“我们天生就是食物……嘿,小孩,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会对你们如此恨之入骨吗?因为我确实有亲人死去了,那不是我的弟弟,而是我的男友,他就是那场野兽袭击案中的受害者之一,因为你们的暴行而死。”
“而更让我愤怒的是,人类的执法机关及媒体竟然还要帮助你们来掩饰罪行!哈,而我们伟大的亲王殿下竟然还能挂着贵族的头衔收走人类的赋税,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不公平的事情!”
“不,不是这样的。”彦昭没忍住站起来,语气中带了急切的维护之意,“你觉得你在复仇吗,安娜?然而事实只是你被罗伊斯骗了!劳伦廷,他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第59章 59
话一出口,就连彦昭自己都被话中的维护之意所惊诧,他下意识回过头去看劳伦廷,只见那位亲王殿下端坐在榻上,似笑非笑看着他。
安娜却没有关心两个人的眼神交流,她在听到彦昭话里的意思之后,呼吸一滞:“你这是什么意思?”
“……”彦昭没有再说下去,他只是摇了摇头,坐在劳伦廷的身旁,“算了,先生,还是你来处理吧。”
“为什么不告诉她真相呢?”劳伦廷双手抱臂,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点着自己的胳膊,“昭,你是在心软吗?害怕这个侍女知道自己其实投靠了杀害爱人的凶手,所以不忍心继续说下去,宁愿让我背上这个杀人犯的名号吗?哦……这可太令我伤心了。”他故意用那种咏叹调式的夸张语气说道。
彦昭阻止无果,阶下的安娜已经听到了劳伦廷的话,她瞪大眼睛,满脸难以置信:“这是……这是什么意思,您是说,昆丁·罗伊斯,才是制造那些袭击事件的人,他……”
“是的。”劳伦廷站起身来,他踱步到安娜面前,露出一抹微笑,“很遗憾,这些事情并非我所为,而是罗伊斯兄弟制造的凶杀案,以此来给我增添一些麻烦,可惜,你们人类的愚蠢脑子让你听信了他单方面的说辞,安娜小姐,你是帮凶。”
劳伦廷的语气平淡,可每一个字吐露出来都如同锋利的刀刃扎进安娜的心脏,她双眼充血,无声落泪,而整个审判庭里无人敢在这个时候出声,静得连一根针落在地面上都能听见。
彦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劳伦廷的身边,一众侍从瞪大眼睛看着这个男孩撤上了那位亲王的袖口,本来以为在这种情况下,这种贸然的举动会激怒劳伦廷,却没想到这位亲王殿下竟然真的缓和了神色,拂袖带着彦昭站远了两步。
“背叛的罪名足以赐死。”劳伦廷说。
直到这个时候安娜才终于啜泣出声:“如果……如果事情的真相是这样的话,但求一死。”
“安娜……”彦昭不禁出声,他并不敢对上劳伦廷的眼睛,他知道那个男人肯定又要责备他的软心肠,可是,安娜也是被昆丁所骗——她或许有错,但罪不至死,若要让彦昭眼睁睁看着她死亡,那简直是一种折磨。
“怎么,我们的继承人先生,现在又准备发表什么高见?我倒是不介意你在这里对吸血鬼世界的严苛刑罚进行一番声讨。”劳伦廷挑眉看着他。
彦昭垂下头去,他摇了摇头:“也许我是要这么说的,但我没有这个立场,殿下。”他转身向审判庭外面的方向走去,背影看上去有些狼狈,就像是逃窜的某种动物,面对不愿看见的危险进行本能的回避。
审判庭再次恢复了安静,阶下的女人不停流着眼泪,没有要求饶的意思。
“殿下。”吉尔伯特开了口,“所以您打算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劳伦廷将目光从门口收回,他瞥了一眼地上的女人,冷笑道:“当然,就算是为了哄我的新生,我也不会让你死去的,安娜,纵使你的背叛很愚蠢。”
“就将她关在这座塔楼里吧,既然已经知道真相了,不如就在自责中度过余生……哦,人类短暂的一生。”
彦昭从审判庭里出来之后,一路向塔楼下方奔去,他摸黑穿过旋梯,一路来到塔楼外面。夜色深沉,月亮高悬于天空中,如同一滩泛着光晕的湖水,红月古堡的后院是静谧的,晚风微拂,夏夜弥漫着花香的味道,是那股馥郁的玫瑰花香。
血红的玫瑰在月光下摇曳花瓣,它们是整个城堡里最富有生气的植物了,肆意地生长在城堡每一个角落——劳伦廷作为一名讲究的贵族,吃穿用度都很有一套规则,然而,这玫瑰却像是得到了什么额外的恩赐,无论如何生长都不用担心会被园丁修剪掉。
彦昭望着远处的玫瑰花田出神,烦乱的心情得以平复一二。
他躺倒在草坪上,没忍住浑身上下传来的疲倦,像一只猫一样伸长身子,任由自己的四肢大喇喇落在泥土上。
彦昭是在这个时候忽然意识到,自己变得好像和从前不一样了——他不再是那个任打任骂都不会有波动的少年,相反,就像是叛逆期迟来,他变得很容易有情绪波动,不,更准确地说,他的情绪总会在劳伦廷面前轻而易举的显现。
看看吧,他刚才做了什么呢?在一个严肃的审判庭上,因为与吸血鬼亲王的意见不和而直接离开房间。
彦昭烦躁地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恃宠而骄?”劳伦廷的声音穿过后院,飘到彦昭的耳朵里,那位亲王今天穿着一双黑色切尔西靴,踏过草地的时候发出一阵摩擦声,听得彦昭心中没由来紧张起来。
“先生。”彦昭从地上爬起来,捋了捋自己的头发,“我……”
“没关系,这是给继承人的特权。”劳伦廷笑起来,笑得时候露出了两瓣薄唇中的森森獠牙。
提起来继承人的事情,彦昭连忙摆手:“什么继承人!你这简直是在开玩笑。我之前看到《新月谈》里面的记载,那里面分明说了,西方吸血鬼领主的继承权向来都在自己的子嗣手上,或者伴侣,假如他们没有子嗣的话。”
“是吗。”劳伦廷避重就轻,他躬下身子避开灌木,向玫瑰田的深处走去,“看来你有听话去学习这些,我很欣慰,昭。”
彦昭被他模糊重点的功力搞得头大,连忙看上去。
在此之前,彦昭从来没有试图穿越过后院的灌木丛,毕竟,前面的空地对于他来说已经足够大了,而且,彦昭更是没有想到这灌木丛后面竟然别有一番天地——没有树木的遮掩,远处是一大片花海,清一色全部都是红色的玫瑰,一望无际。
夏日有萤火虫在花丛中跃动,如同星光坠入凡间,映着深邃的夜幕,天地融为一体,让人不由产生一种不真实的晕眩。
彦昭睁大眼睛,原来,城堡之所以常年萦绕着玫瑰香气并不全是因为玫瑰品种特殊,更重要的是,这玫瑰田的规模比想象中的更大,这不禁让人联想到,许多文艺作品中,作家经常赋予深居简出的贵族老爷一个古怪的癖好。
彦昭偏过头去看向劳伦廷,似乎在想,这位亲王殿下的癖好不会就是种植玫瑰吧?放到劳伦廷那一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形象上,有一种诡异的违和感。
“她在世的时候就很喜欢玫瑰。”劳伦廷执起手边的一朵红玫瑰,两指夹起,送到自己的鼻尖。
She?
彦昭敏锐地捕捉到了这样一个关键单词,即便他不想承认,但当他联想到这可能是一个对劳伦廷非常重要的女人,也许是伴侣……彦昭胸口忽然觉得有点发闷。
不过,那位亲王殿下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摘下玫瑰,鲜花映衬着他手指上带着的蓝色宝石,在月光下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这世界上还没有人规定必须将玫瑰赠予谁,亲情、爱情之所以被人类看作伟大的感情,是因为他们的生命短暂,还不足以看透感情的真谛。”
彦昭对于这位亲王殿下时不时发表贬低人类的言论已经习以为常,他问:“那依您所见,感情的真谛是什么?”
“信任。”劳伦廷将手中的玫瑰放到彦昭的手上,“当你认为一个人对自己足够无害,以至于愿意将后背给他,向他托付往后漫长的生命,那就是爱。血缘、陪伴的时间,这些和信任相比都将自惭形秽。”
第60章 60
“我从出生的一刻起,就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一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田野,耕种的佃农,做粗活的黑奴,以及数不尽的牛、羊、葡萄,当然,还有随时警惕的教廷和虎视眈眈的敌人。”
“这是每一个领主都要面临的事情,我也一样。”劳伦廷伸手摸过彦昭的头发,他领着身后的亚裔新生一路走进花田里,而在鲜花簇拥的地方,有一架白色的秋千,看上去年代久远,但上面的螺丝钉和铁链还泛着光,应该是被好好打理过。
彦昭被半推半搡坐到了秋千上,他的双脚离地,安静地注视着面前这位容貌出众的吸血鬼亲王,这是彦昭第一次这样近距离、认真地看向劳伦廷那双宝石一样的眼睛,他的虹膜在正常情况下都是极淡的浅蓝色,在英挺的眉骨下方,长而卷翘的睫毛洒下一片阴影。
在这样的情况下,劳伦廷忽然跟他谈起了心,彦昭几乎是瞬间就联想到这一切应该与那个“她”有关。
明明是彦昭最先提出想要了解更多,但在这种时候,他却莫名觉得心中酸涩……仿佛他希望劳伦廷身边只有自己过,即便彦昭非常理解,让一个英俊、富有的男人在几百年里身边从没有过别人,这是一件多么不可能的事情。
劳伦廷望着面前的玫瑰,自顾自说道:“这个故事在你看来也许很俗套,我会告诉你,一个从出生就被寄予厚望的男孩,他每天的生活就是学习各种礼仪、知识、骑马和各种武器的使用,从早到晚,而他又知道这样的无聊乏味的生活将会持续很久,那是吸血鬼漫长的一生。”
“也许。”彦昭说,“也许是这样的先生,但如果我告诉你,在我离开司家之前的大部分时间里,填饱肚子都是一件困难事,你也许会觉得自己的童年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凄惨。”
他听到劳伦廷在旁边发出一声轻笑,他的声音听上去确实比刚才要轻巧,他说:“今后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只要你待在我身边。”这话中的暧昧因子太过浓烈,彦昭耳朵根发热,但他并不愿意承认自己会为劳伦廷一句随口的承诺而心动。
因此,彦昭生硬地岔开了话题:“说说你的那个‘她’吧,先生,你说她喜欢玫瑰……我本来以为这座城堡之所以有这么多玫瑰是因为它的主人喜欢。”
“是的,它的主人喜欢。”劳伦廷目光飘向远方,不知道在回忆什么,“曾经她就是这座古堡的主人,一位真正的女公爵,只是为了保持血统的纯洁,她和自己的亲哥哥在一起,并拥有了一个子嗣,就跟你所了解的情况差不多,纯血吸血鬼一生最羸弱的时候,就是在分化以前,那个时候我们的身体机能就如同一个普通的人类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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