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六儿这么说,抱着试试看的态度,马郎中弯下腰将手伸进脚边的小水坑里,那只神气活现的大龙虾一进了水,好像立刻镇静了下来,没有了先前的暴躁,不大一会儿就自动松开了鳌钳子,打着转地就往烂泥里钻。
“叫你个小畜生欺负人,踩死你……踩死你……”,马郎中的手终于得了自由,他见那罪魁祸首的玩意儿要逃匿,气得不打一处来,跳起脚来不管不顾地往烂泥里踩,只弄得泥花四溅。
看自家师父在烂泥塘里狠狠地踩着空气,一副睚眦必报的模样,很是不得体。
六儿好意提醒:“师父,你别踩了,那玩意儿早跑没影儿了。”
他这才停下脚步,捧着自己那可怜兮兮的手瞧了瞧 ,发现大拇指已经被夹出了一道血印子。
“嘶……”他疼得倒抽一口凉气,愤愤地抱怨:“这个小畜生,好狠啊!最好别再被逮到,小心卸了你的壳子,哎哟哟……”
身上虽是又冷又疼,但没办法,只能捧着挂了彩的手,继续在泥塘里一个泥窟窿一个泥窟窿地找过去。
不过这次他聪明了一点,知道先捡起一根树枝往泥巴洞捅一捅,待没有异样了,再伸手去掏。
不大一会儿。
正在烂泥里摸索的马郎中突然不动了,他暗呵一声:“得了。”
六儿闻声而动,从水塘边跳了起来,伸手接应马郎中:“呀!师父快拿上来瞧瞧。”
马郎中站起身来,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池塘边,将手里捉住的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递给六儿。
六儿接过后,顺手在池边的小水洼里涮了涮,待污泥退尽以后,果见是一只巴掌大的王八,背上驮着一副绿色花纹的龟甲,因为刚刚从泥洞里被掏出来,还蔫哒哒的,不太精神。
六儿喜出望外地将手中的乌龟亮给何青青同柳烟寒看。
惊呼:“两位公子,快看,王八捞起来了,看这龟甲多神气啊!难怪叫“铁甲将军”,可比师父一大早穿的那身戏班子里的武将戏服要威风气派多了。”
说着,还抬起指头像挑西瓜一般“砰砰”地敲了敲那副龟壳,坚硬且密实。
“唉……敲什么敲呢!”马郎中一把将六儿手里的乌龟夺了过来,像护宝一般捧在手里不让他再碰。
“为师好不容易挖出来的,回头再给我敲死了,这大冷的天儿,我上哪儿再找一只去?”
说着从衣襟中掏出一个口袋,小心翼翼地将手里的王八放了进去,以免一不留神给掉水里再丢了去。
“还有,你小子究竟会不会说话……”,他又揪住六儿先前的话数落一番。
“什么叫比你师父威风气派多了,甭管它是什么铁甲什么将军,归根究底还是个畜生,你拿畜生跟你师父比,我看你是是不是皮痒痒了?”
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失言了,六儿怯生生地摇了摇说:“不……不……师父,我不是故意的,我没说你比不上这小畜生,我的意思是全赖你的武将戏服不好,不关你的事儿,你本人比这王八威风气派……”
谁知越描越黑,眼见师父的脸都黑得像锅底一样了,六儿终是讪讪地闭了嘴。
马郎中转而问何青青:“何公子,请来了这“铁甲将军”就万事齐备了吧!我这就回赌坊再战一局。”
说着,踢腿甩了甩脚上的烂泥,撑起胳膊打算从池塘边爬上岸来。
“师父,您慢点……”六儿甚有眼力劲地在岸边,准备拉扯已经滚得如同泥猴般的师父上岸。
谁知何青青伸手拉住六儿,阻止说:“前辈,先别上来,还差一样东西……”
“啥?还缺!”此刻马郎中已经在烂泥中冻得瑟瑟发抖,只想着快点上岸暖和会儿,谁知道还不能够。
他哀嚎一声:“有完没完了!何公子,你成心想冻死老夫么?”
“前辈,您横竖是已经下了池塘了,也不差这一哆嗦不是?”见马郎中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何青青好言相劝。
“再说了,请运做法的事情哪儿这么容易成功,缺少哪一样必须的东西都不成,您得有诚心、有毅力才行,不然一会儿做法请运的事情就不灵验了。”
一听事关自己赌运是否顺遂,马郎中也不顾得身上疼、脚上冷了,立马提起精气神来。
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全听何公子的,你尽管吩咐还缺什么,千难万险,老夫都去寻来。”
“唉……那倒不至于!”何青青摆摆手,又指了指水塘说:“就是在请“铁甲将军”的地方找寻三块纯黑的塘底石就可以了,一会儿用得着。”
一听只是几块石头而已,死物怎么也比活物寻摸起来省事的多,马郎中二话不说,又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烂泥重新返回池塘中间去摸塘底的石头。
捡起一块石头用水洼里的水涮了涮,发现是白色的,不是,扔了;
再一块,黄色,不是,扔了;
再一块,灰色,不是扔了;
真是越想什么越不来什么,才发现要一口气找三块纯黑的石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如此反反复复好多次,才勉强找到一块。
看着马郎中一身污泥,在水塘里踉踉跄跄的身影,想来以往的“疮疖圣手”,一代杏林前辈,为了赌钱弄得这么狼狈不堪,柳烟寒心里不胜唏嘘:“人啊,怎一个贪字了得。”
又瞥了身旁的何青青一眼,发现她一脸憋笑的表情,于是轻声附在她耳畔询问:“你该不会是故意整治马前辈的吧!”
“哼……”何青青一挑眉头,冷哼一声,小声回应:“是又怎么了,谁叫他昨儿酒席上故意灌你酒来着,害你夜里出了一身的酒疹子,他活该。”
到底有些于心不忍,柳烟寒面露难色地说:“好了,差不多就得了,别弄得太难堪了。”
“我就不……”何青青不太甘愿,有些生气地说:“谁让他为老不尊,仗着年长欺负后辈,我不管,反正他欺负你了,我就要帮你出这口气,我何家人有恩必报、有仇必了,绝不含糊。”
“哇!”,突然听了这话,柳烟寒也不知说什好,毕竟人家这是替自己出气呢,只能感叹一声。
也真是拿这大小姐没办法,柳烟寒继而微笑着劝说:“我早没事了,别气了,何公子……”
见何青青没反应,也没回话,伸手轻轻拽着她的胳膊摇了摇,一副好声好气地哄着说:“何公子,你大人有大量,别气了,嗯?”
看在柳烟寒的面子上,何青青的态度总算缓和下来。
直言:“你放心吧,在烂泥塘里泡一会儿又不会怎样,比起他老人家做得那些缺德事儿,这点报应算是小的,为了他以后不要一错再错,报应不爽,咱们这可是在帮他消灾减厄啊。”
两人正小声嘀嘀咕咕地耳语,只听正在烂泥塘里折腾着的马郎中喊了一声:“找着了。”
说着,朝岸上仨人扬了扬手臂,亮出手里集齐的三块黑色塘石。
寻摸了好半天,直到觉得自己的老腰都快要弓断了的时候终于找到了需要的东西,马郎中眼见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心里的得意之情简直不要太明显。
忍不住嘀咕:“太好了,今儿老夫终于要走大运了!”
他仿佛看见赌桌上大把的金银财宝,正在尽数飞入自己囊中。
可惜得意了没有多大一会儿,人还没爬上岸,只听竹林后传来一阵咒骂声:“好哇!你们这帮小兔崽子,又来翻墙爬树、掏鸟摸鱼了,今儿看我不打死你们。”
众人一惊,定睛一瞧,只见竹林后面隐隐约约有个手持木棍的老头儿,正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大有兴师问罪的模样。
“不好,山庄的护院来了,快跑……”对付这档子事儿,还是六儿有经验。
他顾不得那许多,自池塘边跳起身来,大喊一声,撒丫子就跑,连自家师父都忘在了脑后。
看六儿一溜烟儿的跑了,何青青几乎是下意识地拉起身边的柳烟寒,喊了一声:“跑……”
俩人也是拔腿就逃。
“哎……哎……你们等等我……”,马郎中手脚并用地往池塘岸上攀爬,一边呼唤着。
大伙一起偷溜进来的,现在一个个做鸟兽散,留下他一人凄惨落魄的在后面落单,简直不要太寒心。
此情此景下也容不得他多想,若是个顽童被护院捉住了顶多是一顿数落,可自己好歹是个有脸面的郎中,还干着掏鸟摸鱼的荒唐事儿,传出去岂不是要笑掉大牙,虽然平时做得缺德损人的事儿也不少,可面子这东西,马郎中还是要的。
为了不被人捉住,他也顾不得那许多,连滚带爬地上了岸,顺着刚刚来时路,奋力向山庄外逃走。
行将被护院捉住之际,终是险险地从篱笆上的窟窿里钻了出去,逃离了这处山庄。
直到他捂着砰砰作响的心跳,藏进路旁的一簇茅草堆里藏身时,还听到身后山庄里那个护院老头儿粗着嗓门大声叫骂的声音。
“这帮小兔崽子,算你们跑得快,下次被逮着,非叫你们一个个哭爹喊娘地求饶不行。”
46、四十六章 回忆
好在那暴躁护院老头儿没有真的追打上来,只是在院子门口叫骂一阵也就偃旗息鼓了。
这时候,何青青同柳烟寒二人也在一簇灌木丛后藏身,虽然事出有因,但他们是到底是偷溜进山庄的不速之客,怎么说都是理亏。
她俩人此刻像是做贼一般蹲踞在树丛后面,警惕地关注四周的动静。
何青青做侧耳聆听状,她拍了拍蹲在身旁的柳烟寒说:“哎……我听外面没什么动静,应该没事了吧!”
“再等等看吧!我见方才山庄里的护院已经追打出来了!”
扒拉开遮蔽在眼前的枯枝乱叶,柳烟寒朝外观望着说,“情况突然,我们只顾着跑路,也不知道马前辈和六儿他们怎么样了,该不会被那护院逮住了吧!”
“放心,不会有事的,刚才六儿跑的可是比咱俩都快,他一个小孩儿手脚麻利,护院肯定捉不住。”
“那马前辈呢!刚才他好像还在池塘里没上来,该不会落单了吧。”
“他……”何青青回想了一下方才的情况,才惊觉好像真的把马郎中落下了。
但事已至此也没有办法,只能安慰说:“应……应该没事吧!就算是被护院逮着了,大不了就是一顿数落,又不会少块肉,再说了只是捉鸟摸鱼的小事儿,又不是真的偷金盗银,他们不能把人怎么样的……”
不知为何,何青青眼前浮现了马郎中浑身烂泥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还被人一顿臭骂的模样。
一张乌突突的老脸情上不自禁的落下两行老泪,冲刷出两趟深深的沟壑。
委屈巴巴地嘤咛着:“人家不是故意偷东西的,好汉求放过,嘤、嘤、嘤……”,就感觉浑身一阵恶寒。
“呃……”她迟疑了一下,补充说:“当然了以马前辈那么大的岁数,至多就是有点丢人罢了,其它也没什么的。”
听何青青这么说,柳烟寒觉得马郎中今儿也确实够惨的,一大早被赌坊里的人揍,现在又被护院骂,竟然都是为了赌钱,这又是何苦呢?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但愿他没被捉住吧!不然我们还得费力去山庄里寻他,他老人家不嫌丢人,我都嫌丢人了。”
“啊……”听柳烟寒这样抱怨,何青青感慨一声,回头对上她的视线,似笑非笑地问:“柳姑娘是不是从小到大都是大家闺秀的做派,从没做过这些上房揭瓦、捉鸟摸鱼的荒唐事儿啊!”
“我……”被这么猛地一问,她倒是迟疑了。
仔细回想从小到大的日子,好像都是在辛夷谷中跟随师父、同门弟子一道修习医术,每天都有繁重的课业,背不完的医典,抄不完的方剂,肆意玩乐的日子实在是屈指可数。
况且辛夷谷门规森严,一宿三食的时辰都被安排得紧巴巴的,更别提这些捉鸟摸鱼的事儿。
这些对于稚子顽童来说的趣事,到了他们医门弟子的头上就变成了上山采药、下河挖石的体力活。
就算是上山下河也是一种修行,玩乐之趣变得是荡然无存,如此想来自己幼年时候的确没有做过这些事情,也没有什么乐趣可回忆。
她如是回答:“我……确实没有玩过这些。”
“那我可与柳姑娘大是不同了……”趁着四下无人,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又闲聊了起来。
“我打小的时候,身体不太好,正因为如此,得父母垂怜过得简直是无法无天,虽是不能常常出府,但是上房揭瓦、招猫逗狗的事情是一样没落下,何府上上下下都被我搅了个底朝天,都道七□□,猫嫌狗厌,估计我在那个岁数上,家里的人都被我闹怕了吧!
还是个病秧子,打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只能好生哄着宠着……”
说着她自己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自我嘲讽说:“你说我小时候怎么那么幼稚,也不知道懂点事,像柳姑娘这样多好,斯文勤勉,想来长辈都喜欢你这样的孩子吧!”
听何青青这么说自己以前的事儿,柳烟寒莞尔一笑,回道:“虽然身体有恙,但得家人疼爱,这也是何小姐的福分,人都说如稚子般天真无邪何尝不是一件幸事,一辈子有人宠爱的人是不必长大的,人长大得面对现实惨淡,迫于无奈才做出的妥协,总而言之,何小姐与家人亲缘厚重,承欢父母膝下,享受疼爱庇护,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又何须羡慕他人。”
“是嘛!”其实何青青一直觉得自己受病痛消磨,福薄缘浅,说这话时本来还有点失落,但听了柳烟寒的话觉得自己其实挺幸运的。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也的确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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