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托,我做的东西有这么难以下咽吗?”
程幻舟垂着眼,慢慢地咀嚼着。
是你这个人才真让我难以下咽。
程幻舟在心里默默回答道。
“再不放我走,我就咬你了杜尽深。”
杜尽深却会错了意,以为程幻舟是嫌弃他做饭不好吃,才又对他发脾气,心道他要修炼成他爸的手艺级别,那估计还得要很长一段时间。
下午的时候杜尽深接到了贺晚鹃的电话。
“喂,妈。”
“……”
“嗯。”
“好。”
“我知道了。”
贺晚鹃和杜城原定度假一周,但那边出了点事故,气候异常涨潮淹了堤坝,景区已经封了,他们可能得改签机票提前回来。
“我们不在的这两天,你们怎么样,你没欺负舟舟吧?”
“妈。”杜尽深无奈地道,“我哪敢欺负他。”
贺晚鹃笑了一声,毫不客气地讥诮自家儿子:“我看你这回绝对是惹急他了,他那么长时间都不肯回家来,还不是被你气走的?”
杜尽深很想反驳一句,却沉默了。
他道:“你们几点落地,要我来接你们吗?”
“不用不用。你在学校吧?别来回跑了,你今天是不是有课?”
“没有。”
“哦,记错了。”贺晚鹃说,“我记成舟舟的课表了。”
……还真是亲妈。
“行,那你们自己注意安全,挂了。”
杜尽深放下了手机,轻叹了声气。
很显然,杜尽深清楚他和程幻舟这样的状况不会持续很久,贺晚鹃和杜城早晚会回来,他们还得回学校上课,他不可能永远这么关着程幻舟,尽管在潜意识里,他知道他发疯似地想这么干。
这场名为囚禁,束手束脚的捉弄游戏必须要结束了,只不过是早点晚点而已。
他们都长大了,他没道理再像小孩子一样照看程幻舟。
对方已是个跟自己一样的成年Alpha,除非运用某些非正常暴力手段,程幻舟不可能一辈子是那个跟在自己身后,满眼只有他,围着他打转的弟弟了。
他管不了他,也管不住他了。
何况今时今日,他们从亲密无间走到针锋相对、相逢陌路,全是因为他。
杜尽深闭了闭眼。
没错,都是自己活该啊。
他走上楼去敲了敲程幻舟门。
程幻舟坐在桌前,弓着背,手撑着桌面。
杜尽深淡淡说:“晚上我送你回学校。”
程幻舟抬起眼皮,回报了他一个漠然的眼神。
“哦。”
杜尽深停了停,最后还是抬步走过去,克制而礼貌地抚了抚程幻舟的发顶,一触即离,多么汹涌复杂的感情表现出来也不过如蜻蜓点水一般。
程幻舟眼皮颤了颤,不明白杜尽深怎么又突然变了卦,等他惊魂未定地转过头时,杜尽深已经出去了。
傍晚,杜尽深驾车,他们到达C大,程幻舟立刻拉开车门,背着一个简单的双肩包下了车。
好在杜尽深也没计较,自顾自去找地方停车了。
晚间的校园人来人往,他不欲与杜尽深一同出现,一边心里又暗自琢磨着到底有多少人认识杜尽深的车。
程幻舟立刻直奔宿舍区出入口的自助超市。
谨慎确认周围的路人没有注意到自己后,程幻舟随后迅速点了几个按钮。
为了避免学生突发生理状况引起混乱,校方每隔一段距离都设置这样的自助超市,里面的商品内容从口服片剂、外用贴膏、到一次性针筒,各类药物一应俱全。
贩卖机里掉出一支注射型的抑制剂。
所有抑制药的类型里,注射直接作用于血液,是对身体伤害最大的一种,当然其药效也是最霸道的。
哪怕一个彻底发情到神志全失的Omega被注射下这一管抑制剂后也能在短短五分钟内立刻恢复正常。
一排注射剂满满当当地排列在贩卖机内,极少被人购买,一般只会拿来救急。
程幻舟最近已经很少用注射的办法,超高剂量的药水直接猛地打进去时就像从内部被人砸了一拳,他知道自己不一定还能承受得住。
如果可以,他一点也不愿回想那种滋味。
然而总是贴抑制贴到底容易引起怀疑。
程幻舟拆掉包装随手扔在垃圾桶里,寻了个无人的角落,拆开针管,只用三秒钟时间,熟练地将里面的液体顺着静脉推到最底。
针尖顺着血管扎进去,在青白的皮肤上留下一个细小的血点,微微的刺痛。
极为强力的药效在体内迅速扩散,浑身像流进了冰水。
心脏每搏动一下都好像被硬渣子划过,他齿根打起了颤,脑门上滴出冷汗。
在咬牙熬过了那几乎如同死去又活过来一次的剧烈颤栗感之后,程幻舟舒了一口气,恢复到神色如常的模样。
第15章 光环
第二天,程幻舟早晨从床上爬下来的时候看到自己书桌上搁着一杯豆浆和一袋热腾腾的烧麦。
他有些奇怪地转向唯一还留在寝室的于未明,对方正狼吞虎咽吃得腮帮子都鼓起来。
“这些,是你给我带的?”
于未明口齿不清地说:“哦,不是,杜尽深买的啊,他好像天不亮就起来了,大概是去晨跑了?回来给我们所有人都带了早饭。”
程幻舟便没再说话,他默默在纸杯的塑料盖子上插进吸管,咬着管子喝了一口。
豆浆的温度正好,就是太甜。
杜尽深座位边上的包不在,他应该是早已经出门了。
烧麦太多了,他本来胃口就差,根本吃不下,但丢掉又有点浪费。
程幻舟赶去上课的时候差点迟到。
教授已经来了,他低声说了句“抱歉”,接着目光扫过整间教室,正好瞧见杜尽深坐在后排,旁边的Beta女生正捧着电脑问他问题,叽叽喳喳,杜尽深时而简单地回复几句。
他前后左右都已经没有空位了,程幻舟脚步匆匆,在离杜尽深最远的位置落座。
不知怎么,坐下后他却觉得有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刚才来得着急,跑了一段,汗从脖子淌下来。
程幻舟不自觉地用力扯了扯领口,随意地同附近的同学寒暄了两句。
课上到一半,他被教授点名时还差点没反应过来。
早上吃太撑了导致难以集中注意力,一不留心就开始走神。
接着程幻舟听到自己的名字和杜尽深又出现在了一起。
“两位同学的内容都非常出彩,提出的观点却截然不同,在这个问题上没有绝对的正确或者对错,我非常想听听他们不同的看法。”
教授笑眯眯地问:“或许你们可以向大家分享一下自己的思考过程吗?不用紧张,随便讲一讲就好。”
程幻舟被迫站起来,他不动声色地压下了正想打哈欠的冲动,镇定地点了点头。
那是很久以前布置下来的一篇案例分析作业。
他自己都不太记得写了什么,因为并不算平时分,其实就算做得敷衍一点也并不会怎么样。
但程幻舟最后还是交了三大页纸上去,贴上参考文献和法条,纯粹是出于他个人严重的强迫症和完美主义。
程幻舟整了整衣襟,不紧不慢地走上台去,杜尽深从另一方向走来,然后与他并肩而立。
教授把电脑和投影设备都让给了他们。
底下所有人盯着,程幻舟总不能承认自己其实早已把自己写过的内容忘了个精光,他和杜尽深的两份报告被教授陈列在单独的文件夹内。
他们的名字似乎总能挨在一起。
仅在几秒钟的时间,程幻舟扫了一眼屏幕,大脑飞速地组织思路和语言。
此时的杜尽深离他极近,杜尽深的手碰到了他想要握上鼠标的手。
程幻舟微微侧头看他。
杜尽深递给他一个眼神,什么话都没说,然而程幻舟几乎是想也没想,就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先讲还是我先?
程幻舟回应了一个简单的手势。
意思是我先来吧。
杜尽深微微颔首,表示ok。
他比了个二的手势。
——第二部 分交给我?
——行。
一切都仅发生在短短几秒钟内,他们已经用简单的肢体动作和脑电波沟通了好几个回合。
这是一个关于跨国商业纠纷的案例分析,涉及各种复杂的法律体系问题。
“因此,我主张根据SCC规则……”
程幻舟顿了一下,因为长期疲惫工作的大脑突然空白了一瞬,杜尽深在旁边,十分自然地接过话头,替他补上了最后一个单词。
“……Stockholm.”
程幻舟眉尾动了动,没有将多余的目光留给身边的这个男人,迅速调整好状态,继续讲了下去。
“当事人也应直接要求在斯德哥尔摩进行仲裁……”
程幻舟简洁意赅地收尾,说完后,他往边上迈了一步,对杜尽深做了个“请”的动作。
杜尽深完全没有看投影屏幕,姿势全然放松地靠在黑板上,唇角略挑,给了程幻舟一个含笑的眼神。
程幻舟莫名怔愣了一下,用目光回应他:让你讲话,你冲我看什么?干嘛,想打架啊?
杜尽深便慢条斯理,不急不缓地开始陈述,却并不剑拔弩张。
他以与程幻舟完全不同的角度切入,语气沉稳,天然让人不得不信服。
程幻舟结束自己的部分后没有退场,一边听他说,一边偶尔替他补充几句。
十五分钟后。
全程即兴发挥,没有任何提前演练,他们却像是一对合作过无数次的搭档那样,极其流畅地完成了这次演示。
完美到无懈可击。
这位本学期新来的教授像是都傻了,完全没料到仅仅是一个没有任何提前通知过的即兴演讲,这两名学生竟能表现得如此出色。
最后他热烈地鼓起掌,赞不绝口地感叹道:“非常精彩,实在是非常精彩。”
程幻舟坐下后心跳的速度还没复原,却不是因为同学佩服崇拜的目光或是教师的盛誉夸奖。
程幻舟觉得自己亟需做点什么,摊开课表,拿起笔随便在纸上写了两句话。
笔尖却好像拥有自我意识一般,滑下了一个潦草的英文单词。
“Stockholm”
程幻舟盯着那串字符,意识有短暂的停顿。
他还记着杜尽深刚才给他解围的事,那种从小培养的默契好像从未远离。
接着,他重重合上了书本,把那被写上字迹的盖住了。
程幻舟没有再往杜尽深的方向奉送任何一个眼神,自然不知道杜尽深托着腮望着窗外的一棵被雨打湿的柳树,其实是在看他。
程幻舟课间的时候去办公室交公假单。
这周末就要举行校领导异常重视的圣诞年会,周三是彩排时间,程幻舟亲自盯梢,至少一整天都得呆在大礼堂,也因此不得不错过下午的两节专业课。
他的权限很高,没有教师会为难他,但程幻舟还是特地去打了个招呼。
“这么忙呀?”毕竟是得意门生,教授相当关切地慰问了两句。
“能力强是好事,你也要注意不能把自己绷得太紧了,这几天落下的课程有什么跟不上的地方吗?”
“没有。”程幻舟说,“我找同学要一下笔记自学就行。”
“那好。”教授道,“你有不会的随时联系我。”
杜尽深是来办公室拿奖状的。
他有一张竞赛证书,是他出国前得的,因为是代表院系参加,主办方直接将东西都寄到了C大。
后来杜尽深一直忘了来取,今天收到老师的邮件才想起来。
杜尽深前脚进来,程幻舟后脚就出去了。
杜尽深余光扫到程幻舟放在桌上的公假单,视线停留了片刻,然后移开了。
除了一张金光灿灿的证书,杜尽深还收获了一只价值不菲的水晶挂扣,是赛方为他定制的,上面刻着他的名字。
这枚特别奖品比寻常的奖杯看着漂亮精美得多,不占地方,还有一定的收藏纪念价值。
程幻舟那里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杜尽深不久前刚见他拿出来过。
程幻舟并不爱惜,就像寻常物件一样把它用来挂寝室门的钥匙,随手丢来扔去的,水晶的侧面都砸掉了一个角。
杜尽深这才忆起,他们当时是作为一个团体,一起参加的那场竞赛。
和今天一样,他们若是联手合作,总是能所向披靡。
来回一切吃用和住宿都由主办方报销,但许是经费并不宽裕,当时他们被安排住同一个酒店房间,就在比赛的场馆附近。
程幻舟看准备资料看到深夜,他较真起来九头牛都拽不回来,认真地对领队的杜尽深说,他们不可以输。
杜尽深劝不动程幻舟早点休息,就陪着他,两个人挑灯奋战到最后神志不清,衣服也没脱,互相搂着睡了过去。
他们是队友,是战友,也是彼此最信任的依靠。
而如今,杜尽深甚至早已忘了来领奖,证书在办公室放了太久都积上了一层灰,教授笑说自己还是前几天整理不要的文件时发现底下还压着这么一样东西。说这么一样不得了的荣誉,居然自己都不记得,说杜尽深年纪不大,倒实在是淡泊名利。
而程幻舟看起来也是把赢来的东西当成随意处置、毫不爱惜的小玩意儿,似乎丢了、摔了也不会心疼。
杜尽深心想。
的确,再贵重的东西最后的用途也不过是一个钥匙扣罢了,地摊上二三十块可以买到一大把,怎么都能替换。
他们的人生就这样从一无所有的稚嫩童年到光环显赫的现在,走着走着却渐行渐远。
拥有的太多,摆在面前的选择也太多,所以他曾经从来都觉得,没必要,选最难的那条路。
11/41 首页 上一页 9 10 11 12 13 1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