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张训已经摸透了陈林虎的脾气,自己上午过来的时候还能把陈林虎轰走,赶回家睡上一觉,陈兴业心里还是不舒服,只能防贼似的盯着他俩,尽量减少俩人单独相处的时间。
其实也用不着他来减少,一星期过去陈林虎跟张训都没怎么私底下相处过,张训也有工作,在家的时候用电脑写稿子,出来就用手机写,俩人在陪护和工作狂的身份间来回切换,到周末的时候才算喘口气儿。
陈林虎周五的时候又给编辑一版稿子,还交上了作业,帮着老陈头上了趟洗手间,看着他睡着了,自己才出病房,趴在住院部公区的椅子上喘口气儿。
“虚了吧你,”张训拎着两份儿煎饼果子上楼,一份给陈林虎,摸摸兜,竟然又掏出一瓶红牛,“补补。”
陈林虎抓过煎饼果子啃了一口,对红牛嗤之以鼻:“用不着。你腿上伤口怎么样?”
年轻人恢复的都快,张训腿上跳楼时候的伤口早就结疤,就是痒,因为面积有点儿大,掉嘎巴的时候就更痒,他老忍不住去挠。
“开始掉了,”张训挨着他坐下,也啃煎饼果子,这就是他俩夜宵,“特痒。”
陈林虎用手隔着裤子抓了抓张训的大腿。
张训跟看什么流氓似的着他。
“帮你挠挠。”陈林虎半耷拉着自己熬夜过度的眼,正儿八经道。
“用不着!”张训用刚才陈林虎的话回敬,“你脑门儿上没再多留个疤就偷着乐吧,祸祸自己也就算了,还祸祸到我腿上了。”
陈林虎脑袋上的伤口也结疤了,睡觉的时候睡迷糊,不知道怎么被他自己给蹭掉了。
他身上都是疤,多一个不多,倒是听见张训说留疤有点儿不落忍,直起身要去撩张训裤腿儿:“什么样了?真会留疤?”
张训跺着腿不让他看,俩人都累了几天,这会儿放松下来倒是有些小孩儿打闹的意思,你掀我按地正闹得欢,突然有人挡到他俩身前,低着嗓子来了句:“你俩干什么!”
陈林虎抬头,正看见刚睡醒的陈兴业,他爹急吼吼地挡在两人身前,目光却左看右看地扫视周围的人,好像生怕有人跟他似的多想,赶紧把陈林虎和张训都给挡住了。
“不干什么,”陈林虎刚才的高兴劲儿都没了,“打着玩儿,你以为在干什么?”
张训倒是有些惊讶地看了眼陈兴业。
到底是亲爹,第一反应不是抽陈林虎,而是把儿子给挡住。
陈兴业被儿子顶了下,气的火冒三丈,当着张训的面儿不好发作,只一把薅住陈林虎领口,把他从椅子上提溜起来:“给我滚过来!”
陈林虎又不是吃素的,从陈兴业的手里挣出来,表情没什么变化,跟张训嘱咐了一句:“没事儿,你回去吧。”
说完才步态沉稳地跟着陈兴业回了病房。
老陈头已经睡熟了,他这屋前两天进了个病友,不过很快就出院了,现在就剩他一人,呼噜打的没谱,又是个耳背,轻易吵不醒。
陈兴业把门一关,看着陈林虎几秒,深吸口气:“我这几天跟诸丹说好了,等你爷腿养好就接我俩那儿伺候。”
“这你得跟我爷商量。”陈林虎冷淡道。
“废话!跟你商量个屁,你算老几?!”陈兴业总是轻而易举就能被自己儿子气个半死,强压着自己高飚的血压,“等你爷去我那儿了,就把一楼也租出去。”
陈林虎一时没反应过来。
陈兴业继续说:“到时候我这辆车给你,你住宿,每周末开车回家,能在家里待着还能看你爷。大四一毕业你就给我滚回去考公,你这专业我查过了,努努力还是可以的。”
“那二楼呢?”陈林虎问。
“二楼……”陈兴业的表情有片刻挣扎,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放缓语气道,“只要小张需要,他就可以一直住。”
陈林虎忽然笑了一下。
他发现他爸的脑回路非常有意思,一开始是想把张训撵走,后来发现这么做实在是有点儿不地道,就转变了个思路,把儿子拉开,这样既保证了拉开物理距离,又自认为做到了补偿。
这几天他想的还真不少,就是没想过陈林虎愿不愿意。
“凭什么?”陈林虎抬着眼皮,冷冷说,“你为什么非得搞这些?”
“凭我是你爸!”陈兴业自认为考虑周全,没想到陈林虎的态度竟然这样,被他的眼神看得一阵怒气上涌,恨不得现在就抽死这头犟驴,扬起巴掌怒道,“为什么?你自己心里不知道为什么?”
巴掌还没落下,屋里就响起另一道声音:“不就是因为他谈个恋爱你不同意吗?”
陈林虎和陈兴业都被这道声音给镇住,陈林虎心中豁然发紧,扭头看过去,老陈头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表情平静地看着这边儿,也不知道都听着了多少。
“他都没管过你离不离婚,”老陈头又说,“你也就别管他跟谁谈恋爱了吧?”
这话说完,屋里一片死寂。
屋外的张训站在门口,耳朵内嗡嗡作响,尽管心里早有猜测,但真正捅破的时候他还是手足无措。
陈林虎感觉双腿发软,朝着老陈头走了两步,竟然不敢朝前了。
“……爸,”陈兴业竟然是第一个回过神的,难以置信地低声道,“他疯了您都纵着他疯?您真是为他好吗?!他都跟男的搞到一起——”
老陈头猛地吼道:“陈兴业,你好好看看你儿子!他摔了碰了累了跟你说过吗?没有!你也不关心,你口口声声为他好,他长的时候你不施肥不松土,现在长成了,你提着锯子过来要把他身上你不喜欢的旁支给砍了,该你当爹的下劲儿的时候你去哪儿啦?!你不关心他长的时候累不累,我关心!我活一天我都放不下心,摔倒的时候我都想着你上回扇他那一嘴巴,死了我都不放心!你今儿打他一下试试,老子跟你没完!”
隔代亲确实是有的,但老陈头跟陈林虎又不太一样,他俩是没血缘的。
陈林虎打小就不是个会讨大人喜欢的小孩儿,嘴不甜,脑子在人际关系方面也不是很活络,最开始被爹妈丢老陈头身边的时候晚上想妈想的睡不着,宁可抱着被子偷偷哭都不跟老陈头闹,也不打电话给爹妈找事儿。
有回老陈头哄着问他为什么不给爹妈打个电话,他孙子认真地回答,爸妈都很忙,他得乖乖的。
那天之后老陈头就开始一天俩电话的给陈兴业打,晚上还要搂着陈林虎睡觉,爷孙俩瘫在凉席上睡得横七扭八,老陈头就这么看着陈林虎长大,也是唯一一个只看着他就高兴,而不是希望他长成什么特定模样的人。
这个人没有底线地疼他。
陈林虎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怕老陈头气出个好歹,走到他床边儿拉住他的手:“没事儿的爷,别气啊,别气。”
“来,”老陈头招招手,搂了搂俯下身的陈林虎,“爷爷懂得不多,就看得明白你什么时候高兴什么时候不高兴,你高兴的,只要不伤天害理不碍着别人,爷爷就跟着高兴,知道吗虎子?”
“知道,”陈林虎听见自己哽咽的声音,他埋头在老陈头怀里,“知道。”
陈兴业仿佛已经完全没了主意,他都不知道该气谁,也不知道自己心里那点儿难过是怎么回事儿,嘴唇动了动,良久才道:“爸,你知道他这样将来的路多难走吗?有的是杂碎要戳他脊梁骨笑话的!”
“那你就不要当戳脊梁骨的一员!”老陈头说,“你决定不了别人的想法这不是你的错,虎子要是因为这个怪你,我第一个抽他,但你能决定你自己当什么样的人。兴业,你自己的事业和你自己的儿子之间你已经选过一次了,现在你又有一次选择的机会了,回去好好想想,就像当年我做选择的时候一样,选个你到死都不会后悔的选项。”
陈兴业半晌无言,慢慢咀嚼出一个这么多年他从来都没敢问出口的问题的答案——父子至今,就算没有血缘,陈明理都没后悔过。
作者有话要说:
我早说了老陈头纯爷们儿吧!
陈兴业在当爹方面是比不过老陈头的,不过比张海晟还是高出好几倍的……
第77章
冬夜漫长寒冷,陈兴业几乎是一步一顿地从医院离开,开车回家属院儿。
张训在他出门前走开,避免和陈兴业有正面接触,一个是实在不想在这时候刺激陈兴业,另一个是他自己也需要时间平复心情。
兜里的烟抽完了,买烟的时候烟酒店的老板不停看他,付完钱又说了句:“家里人出事儿了?撑住啊哥们儿。”
张训拿完烟出门,站在总医院住院部楼下抹了把脸,才发现自己哭的像个王八蛋,眼泪在冬季夜晚的寒风里冻得触手冰凉。
他以前只是觉得老陈头疼爱陈林虎,肯定是不舍得太责怪自己孙子的。没想到老陈头已经知道了全部,但依旧对张训这个他自己招来的租客没有异样,甚至还能说出那句“没租错”。
这一年的时间里老头儿是怎么度过的,怎么纠结的,张训想不出来。
哪怕是陈兴业这个中年人都无法接受儿子成了同性恋的事实,老陈头已经年过七十,他到底是怎么说服自己接受一个超过了他想象的事情的,他刚知道时心里的震荡得有多大,张训光是带入一下自己,就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
他从小到大都自认为是察言观色的一把好手,从校园到职场,人际关系游刃有余,看脸色拍马屁都做的得心应手,竟然丝毫没有感觉到老陈头的变化,但凡他先察觉到一丝异样……
察觉到了又能怎么做呢?张训抽着烟想,我是要跟陈林虎分手吗?还是要滚出宝象,从此不再来往?
他选不出来,选哪边儿都疼得心肺麻木。
张训站在凛冽的夜风中抽完了半包烟,手和脸都冻得僵硬,游魂似的拐回住院部,电梯都忘了搭,走楼梯回到病房。
敲完门进去,却发现陈林虎不在,老陈头自己半躺在病床上戴着眼镜看书,听见动静抬起头,跟张训对个正着,脸上露出平时的笑:“张老师,还没走呢?来来,坐这儿!把那个什么,火、火……那什么果切开,咱俩一人一半!”
现在的水果都不按季节来卖,冬天也能吃到西瓜火龙果什么的,前两天段乔来探病的时候专门提了一篮。
“火龙果。”张训也笑了笑,僵硬的脸上牵起肌肉活动,有些干涩困难,但还是走过去挨着老陈头坐下,“虎子呢?”
老陈头指指门口:“接热水去了,我顺道让他去买点儿吃的。”
语气稀松平常,仿佛刚才病房里发生的一切并不存在。
张训说不出是对这老人的感激居多还是敬佩居多,忽然觉得人活一辈子,如果能活到陈明理的境界也算是对得起几十年吃的饭看的事儿了。
把火龙果对半切了,张训没什么胃口,只看着老陈头吃,笑着开口:“陈叔回家了?”
“他在这儿也没事儿干,年纪也不小了,熬得腰酸背痛的,”老陈头随口道,“我给他撵走的,哎,你怎么不吃?”
“不爱吃这个。”张训给老陈头递了张餐巾纸擦手,“听虎子说陈叔想把您接身边儿照顾,您打算去吗?”
老陈头兴高采烈地吃完半拉火龙果,他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健健康康活到七十多,靠的就是这份儿“你气你的我忘我的”的人生准则,摆摆手:“不到走不动的地步我是不打算去,这儿多好啊,有老邻居陪着下跳棋打麻将,有小院儿种花花草草,有绿化带种菜,我不种,我可以偷别人家的……他那儿有什么啊?住的是高层,电梯进去我就难受,邻里邻居的都不认识,马路老宽老宽,人还没走过去就变红灯了,我不去!”
张训就试探性的问了一句,没想到招来老头这么多抱怨,竟然有点儿想笑。
但笑意刚起,就被心头的酸涩给压盖下去。
“老爷子,我这段时间琢磨琢磨,”张训觉得自己嗓子眼发紧,声音得憋着劲儿才发得出来,偏偏脸上还是带着笑的,慢条斯理地温和道,“明年租房到期我就走吧,一个是您年纪也大了,腾出来二楼方便陈叔他们过来照顾的时候住,二来我也找个离书咖近的地方。到时候还常来看您。”
他想的比陈林虎多,陈林虎一门心思地觉得自己能扛得起老陈头和张训两座大山,却没想过老陈头不仅有他这个孙子,还有一个亲手拉扯大的儿子。
这么多年吵归吵,陈兴业心里有老陈头这个爹,老陈头当然也是记着自己儿子的。张训不想让陈兴业每回过来,都想起是自己爹找了个租客,跟自己儿子好上了。
病床上的老陈头愣了愣,却没说话,缓缓把手上的火龙果皮扔了,又用纸巾仔仔细细擦着手指,目光却始终落在张训脸上。
这目光平和安静,丝毫不让人讨厌,却压得张训有些难受,脸上的笑都有点儿兜不住了。
半晌,老陈头才开口,声音竟然比平时要低一些:“你是住着不舒服还是怎么样,怎么好端端的要搬呢?”
张训的喉头堵着块儿情绪,只能含糊道:“住的挺好的,邻居也好,是我住过最好的地方。”
他话音落下,手就被老陈头拉住了。
老人的手温暖粗糙,力气不大,却很有些令人信服的韧劲儿。
“张老师,小张,哎,就叫小训吧,”老陈头看着他,语气和善又慢吞吞,“小训啊,住下吧。冬天吃火锅,夏天吃凉面,春秋打盹儿的住着吧,你跟虎子都陪着我,住到他大学毕业,上班工作,你不想吗?”
说的明明都是平常的那些话,张训眼里的泪却兜不住了,他握着老人的手,低下头哭出来,眼泪掉在腿上被布料吸干,他找不到别的话,只能重复着颤抖着说:“对不起,老爷子,真的对不起……”
老陈头叹了口气,跟摸陈林虎的头似的摸着张训的脑袋,拍拍他的后脑勺:“没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感情这事儿难道是一个人就能谈起来的吗?我儿子不懂,但我懂!我活这么多年,什么事儿没见过,稀里糊涂结婚又离的,出轨的乱来的,跳楼跳河的,搅和的几个家庭不安宁,生个孩子就跟是苦难延续似的,那才不像话,对不起别人还对不起自己,那才要说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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