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这次这么热心,也是有自己的小九九在里面。江弛予是郁铎带回来,如果他真的是个贼,郁铎可别想轻松撇清楚关系。再说人心隔肚皮,郁铎这小子平日里又爱钱如命,说不定一时间动了歪心思,和他同流合污也是有可能的。
“你们看这事儿怎么处理?” 陈力问。
工地里发生偷盗事件,除非金额巨大,一般不会选择报警处理,一是因为麻烦,二是通常不会有什么结果。
“力哥,还有什么好犹豫的,直接把那小子叫过来问一问不就知道了。” 李大能已经认定小偷就是江弛予:“不招的话,打一顿就老实了。”
陈力看向郁铎,想看看他有什么意见。
郁铎的第一个反应也是江弛予这小子死性不改,故态复萌。但有李大能在,这事儿就不能轻易认下来。
李大能那点小心思郁铎清楚得很,江弛予是他带回来的人,李大能就是想借题发挥,摆他一道。
不管这事儿是不是姓江的那小子干的,郁铎都不会让他轻易得逞。于是他想了想,对陈力说道:“力哥,这件事先别打草惊蛇,晚点我再给你回话。”
从陈力的角度来说,他的私心还是偏向郁铎的:“行,交给你去办,这事先别传扬出去。”
李大能一听这话就不干了:“力哥!”
“好了,都别说了。” 陈力刚收到一条语音,心思显然不在这件事上,他一脸幸福地点开语音凑到耳边,边听边交待道:“对了,今晚你俩组织几个人巡逻。”
晚饭后,郁铎把工人们聚集在了一起。他没有告诉大家发生了什么事,只说隔壁工地遭了贼,咱们也要提高警惕,力哥吩咐大家今晚开始轮流巡逻。
白天忙活了一天,晚上还要巡逻,工人们自是满腹牢骚,特别是李大能和他的那个几个徒弟格外不肯配合。
说到最后,大部分人看在郁铎的面子上还是勉强去了,李大能他们几个人也只得随大流。
郁铎自己值了第一班岗,回到宿舍时已过十一点。郁铎回来的时候,房间里空无一人,墙角堆着一套还没来得及洗的工作服,江弛予显然是回来过又出去了。
郁铎也没有表现出异常,他快速洗漱了一番,就熄灯上了床。
凌晨两点的时候,门上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后,一道光从门外漏了进来。
那是塔吊上的大灯,就算隔着大半个工地,依旧能将屋里照亮。
是江弛予回来了,他进门后很快将门关上,房间里又重回黑暗。他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间,脱下了自己外套。
“这么晚干什么去了?” 就在这时,黑暗中突然响起了郁铎的声音。
“你还没睡呢。”
江弛予微微一怔,他没想到这个时候郁铎还醒着,心里有些惊讶,飞快地将手里的东西藏在身后。
他转过身面向郁铎,问:“怎么了?”
不知郁铎有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动作,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江弛予,试图他的神态表情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只可惜房间里光线的太暗,他只能看到一个大致的轮廓。
“没事。” 郁铎翻了个身,背对着江弛予。
第8章 你是什么货色
江弛予回来后,郁铎给值夜的弟兄发了条微信,问他仓库那边是否有什么异常。
大概过了小半个小时,对方才回信告诉他一切正常。
但是第二天一早,仓库那边传来消息,昨天夜里又有几卷电线被偷了。郁铎细细一问工人们才肯说实话——昨晚天太冷,根本没有人出来巡逻。
陈力一早起来就跟吃了枪子似的,看谁都不顺眼。根据四毛的情报,陈力在外面瞎搞的破事被老板娘发现,夫妻俩昨晚又干了一夜的仗。
现在陈力在老婆那里吃了瘪,就把一肚子的怨气撒在一帮小弟的身上。一大清早他就把郁铎和昨晚负责守夜的工人叫到办公室骂了个狗血淋头。这下他也不管打不打草惊不惊蛇了,扬言如果再找不到小偷,所有损失就由他们来承担。
这些个倒霉蛋中,郁铎首当其冲。陈力指着郁铎的鼻子破口大骂:“特别是你,郁铎,如果仓库里的东西再被偷,你和那小子就给我一起滚蛋!”
工人们从陈力的办公室里出来后,皆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特别是李大能,一出来就踢了一脚门口堆着的混凝土试块。
郁铎看上去也有些心不在焉,然而他并不是因为挨了陈力的骂,而是在想昨晚发生的事。
昨晚仓库再次被盗,而江弛予又是一整个晚上不见踪影,直到凌晨才回来。
难道真的是他干的?
郁铎还没理出头绪,事态到下午的时候又发生了升级。当时郁铎正在 9 号楼工作,隔壁泥水班组的一个小工火急火燎地找上来,告诉他江弛予和一班人在土方后面的空地上打起来了,让他赶紧过去看看。
空地上尘土飞扬,有土方的阻隔,这场斗殴没有引来太多人员围观。郁铎匆匆赶到的时候,江弛予正把李大能按在地上殴打。
看到李大能,郁铎就明白怎么回事儿了。
江弛予的身边围绕着七八个人,雨点一样的拳头落在他身上他也不在乎,他的动作凶狠眼神冰冷,眼里只有李大能这一个目标。
在以少敌多的情况下,这是震慑对方的最好办法。
再闹下去搞不好要出人命,郁铎上前去一脚踢开了准备拿木条偷袭江弛予的小工,叱道:“在干什么?都停下来!”
这个小工郁铎认识,是李大能的徒弟小伍。别看小伍平日里不声不响,出手居然这么黑,那根木条上带着生锈的铁钉,打在身上可不是闹着玩的。
听见郁铎的声音,江弛予没有停下来,拳头反而变本加厉,把李大能揍得嗷嗷直叫唤。
郁铎见状,大怒:“江弛予!”
江弛予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放下了拳头。
李大能见机连忙一个鲤鱼打挺,从江弛予的手里挣脱了出来。小伍给其他工人使了个眼色,几个人立即围拢而上,七手八脚地将江弛予压倒在地。
郁铎像看落水狗似的,睨了李大能一眼,问:“李大能,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还有脸问?” 李大能这才缓过一口气来,他忘了自己刚才被压在地上打的狼狈样,怒气冲冲地冲上前去,一脚将江弛予的脸踩进泥里,蹲下身来照着他的脑袋就是一巴掌:“让你打我!让你打我!”
江弛予的眼神冷得像要杀人,他下意识地要起来还手,奈何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李大能嘿嘿一笑,越打越起劲,最后还是郁铎上前攥住他的手腕,一把将他拖开:“差不多点得了,还没完了?”
这会儿聚集在这里的几个人,除了李大能的小弟以外,剩下就是昨晚要参与巡逻的工友。想来是一大早跟着吃了挂落,他们咽不下这口气,更不想跟着承担仓库的损失,于是来找江弛予这个罪魁祸首算账。
“郁铎,你这算怎么回事?” 李大能揉了揉险些脱臼的手腕,转身看向郁铎:“这个小贼偷东西就算了,还动手打人,你看看你看看,我这身上没一块好肉!”
李大能这话说完,剩余的几个人也跟着嚷嚷了起来,纷纷撸开衣服向郁铎展示自己身上负的伤。
江弛予见状冷笑了一声,背上又重重挨了一脚。
这些人嘴上说得无辜,但看这以多欺少的架势,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谁先动的手,只是他们没想到江弛予是个这样的硬茬子,这么多人一起上都讨不到什么好处。
郁铎没有否认李大能他们的说法,低头看向江弛予:“你忘了我和你怎么说的?”
“我没有!” 江弛予被人七手八脚地按在地上,浑身动弹不得。他不顾疼得像是要散架了一般身体,扬起头来,执拗地看向郁铎:“我没偷东西!”
江弛予没有骗郁铎,这段时日他一直安分工作,从不惹事。今天午饭后,他原本在工棚里正常工作,突然从楼顶下来一群人,推搡着把他薅到了这里。
从这些人的口中,他才知道水电仓库最近遭贼的事。
郁铎听到他的声音,略微低下头,目光像一抔冷水一般,顺着下午四点的阳光垂落了下来。
甫一接触到郁铎的眼神,江弛予一下子就明白了。
郁铎看向他的眼神,和上回在酒店里一模一样。尽管他什么都没说,但微微向下的眼眸里已经透露出了只有他才看得见的不屑和鄙夷。
郁铎那双眼中仿佛在说:你是什么货色,我俩心知肚明。
也许在郁铎看来,江弛予现在不过是在狡辩。原来人在泥潭里淌过一遭之后,就真的再也没有堂堂正正活着的资格。
“电线被偷的事,力哥会处理。” 郁铎收回视线,看向面前的李大能:“把人松开,闹到经理那里,谁都不好看。”
“凭什么。” 李大能是陈力身边的老人了,并不买他的帐:“郁铎,你别和这小子是一伙的吧?没记错的话,他和你住在一个屋?”
“我偷东西,你有凭证么?” 郁铎轻扫了众人一眼,又笑了起来:“你们几个人在工地里打架斗殴倒是有不少人看见了,到时候真追究起来,谁还在乎你们谁是谁?我看就等着一起交罚款吧。”
工地里工人打架斗殴,班组会被罚很大一笔钱,这笔钱到最后都会转嫁到涉事的工人身上。
一提到钱,李大能果然清醒了不少,不敢再造次。他转身又踢了江弛予一脚,恶狠狠地说道:“你小子走着瞧,尾巴夹紧点,不要再范到我手里。”
说完,他心不甘情不愿地让人松开江弛予,骂骂咧咧地带着人离开了。
李大能走后,郁铎也没有久留,他抬脚在混凝土上蹭了蹭脚底的泥,就要往回走。
“等一下。” 江弛予挣扎着坐了起来,他偏头吐出一口血沫,这才抬起头来对郁铎说道:“不是我做的。”
“那你告诉我。” 郁铎转身看向江弛予,说道:“昨天晚上你干什么去了。”
江弛予答不上来。
郁铎嗤笑了一声,不再给他机会,转身离去。
* * *
虽没有证据,但在李大能他们那几个人的恶意报复下,江弛予偷盗的事还是在水电工人内部传开了。甚至连其他班组的人也略有耳闻。
江弛予回到工棚后,一整个下午都在等陈力或者是老周过来把他赶出工地,但一直到下班时间,上面都没有传来什么动静。
尽管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但江弛予能明显地感觉到,其他工人都在明面上疏远他,暗里面排挤他,背地里议论他。
毕竟瓜田李下的,谁都不想在这个时候被当作一丘之貉。在一个工地里有过盗窃前科的工人,很难在下一个工地里揽到活。
晚上江弛予回到宿舍的时候,郁铎也在。他们两人平日里就谈不上有什么交情,下午又起了矛盾,气氛更加尴尬。
不大的宿舍里,两人各自沉默地干着自己的事,谁也没有搭理对方。江弛予想,大概他也认定自己就是小偷,只是没有证据。
晚上八点的时候,四毛和阿升的出现打破了这种奇怪的平衡。两人带着扑克和板凳,兴冲冲闯了进来:“郁哥,来一局?”
他们没想到今天江弛予也在,脸上表情一僵,又退了出去:“啊,那还是改天吧。”
“为什么要改天?” 郁铎撩开眼皮看了那两个人一眼,从自己的床上坐起来:“进来吧。”
郁铎说话的时候,上铺的江弛予也看了过来。
四毛和阿升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这个时候强行离开,好像会更加尴尬。于是他们不情不愿地放下板凳,在小方桌上摆起阵来。
也许是因为江弛予这个 “小偷” 在的关系,四毛和阿升很不自在,三个人围坐在桌前,生生把扑克玩出了农民工讨薪的悲壮氛围。
成长环境使然,江弛予从小就学会了察言观色,他起身披上外套,下床走了出去。
郁铎没有问他去哪里,他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手中的牌,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不关心。
见江弛予走远,阿升凑上前来,低声问道:“真的是他做的吗?看着不像啊。”
“老话怎么说来着?知人知面不知什么来着?对!知人知面不知心。” 四毛败局已定,他盖下手中的牌,压低嗓音一连问了几个问题:“你们说,他不会连夜跑路吧?还是躲出去哭鼻子了?真不知道力哥怎么想的?怎么还不让他赶紧收拾铺盖走人啊…”
“别操心没影儿的事。” 郁铎看了眼江弛予离开的方向,面无表情地甩出一溜顺子。
第9章 谁和你称兄道弟
江弛予当然不是跑出去大哭一场,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负气离开,他若是一走了之,这口黑锅铁定就扣在他身上了。
被人倒屎盆子的事,他从小到大不知经历过多少次,早就不在意,大不了离开这个破地方就是了。
但他回想起郁铎下午的那个眼神,一下子就犯了轴劲,偏要好好留在这里。
离开生活区之后,江弛予沿着路灯往前走,一直走到仓库附近才停下来。仓库紧挨着施工作业区,最近不赶进度,入夜之后这片区域格外安静。
夜里十二点,生活区最后一盏灯熄灭,到了这个时间点,四毛他们应该早早收摊回去睡觉了。
但江弛予没有回去的打算,他倚在一堆半人高的加气块的后面,密切地注视着仓库的情况。
仓库的监控迟迟没有修好,李大能带头闹事不肯参与巡逻,现在又有自己这个替罪羊。老话说有钱不赚王八蛋,这么好的机会,小偷还是有铤而走险继续作案的可能的。
与其回到宿舍给别人找不痛快,最近这几天不如就守在这里,说不定还有机会自证清白。
春分之后,天气逐渐转暖,但三月底的夜晚依旧不能小觑。冷风呼呼地刮着,带起了地面上的砂石瓦砾,不费吹灰之力就穿透了江弛予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外套。
他将前襟的拉链拉到下巴处,又动了动冰冷的手脚,移动到了背风处。
然而就在这时,挖土机后面清楚地传来了几声脆响。
这几道声音不大,在这寂静的夜里却十分清晰,乍听之下像是有人一不小心踢翻了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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