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燃下定决心，让贺以南坐好，自己弯下身去摸那本日记。
那本日记恰好掉在床底，陆燃伸手一碰，不小心用指尖戳到了日记的边缘，日记“咻”一声，往床底更深处去了。
那本日记本溜得挺深的，陆燃拿出来时，还连带找出来一个破旧的小箱子。
陆燃觉得有点奇怪，他还没见过这箱子。
贺以南却透过箱子顶盖，发现了里面的东西。
他呼吸变得微促，比划道：
【里面是不是放着一张阿姨的照片？】
【可以让我看一下吗？】
“嗯？”陆燃弯下腰去翻那个箱子，然而他惊讶地发现，那里面装的好像都是他母亲的遗物。
贺以南抿抿唇看他，有点紧张的样子。
“这里面都是我妈的遗物。”
陆燃顺着贺以南的目光翻出了那张照片，贺以南十分珍惜地接了过去。
虽然不懂贺以南为什么这么紧张，陆燃还是解释道：“这应该是她生前留下的最后一张照片了。”
照片里，他的妈妈穿着蓝色条纹病号服，躺在病床上，身上扎了无数的针管，脸色憔悴青白，无力地望着照相机的方向温柔微笑。
箱子里还有很多照片，都是妈妈病着躺在床上的模样，只不过她温柔美丽的面容一天比一天憔悴。
贺以南担忧地看着陆燃，见陆燃神色没有异常，才慢慢比划着问他：【阿姨那段时间是生病了吗？】
陆燃心情突然变得有点沉重，他感觉自己尘封的记忆正慢慢苏醒。
头像炸裂一样的疼。
“我的头有点痛。”陆燃用力地捂着头，沉沉呼出几口气，牙关紧咬，脖子间的青筋都爆起。
贺以南急得喉咙挤出模糊的音节，他不知所措，又没有办法向陆燃比划手语，只能伸手抱紧了陆燃，用手帮陆燃脊背顺着气。
陆燃感觉自己的脑海里昏昏沉沉的，他突然又想起了很多事情。
在他高二的时候，他父亲陆俊峰做生意失败，在外面欠了很多很多钱。
从那以后陆俊峰再也没有上进过，日日在家颓废，家里的钱越欠越多。
生活的重担压到了他妈妈身上，他妈妈为了供他读书，一天在外面打三份工，每天肉眼可见地变得憔悴，慢慢地病倒了。
生活一落千丈，压抑不堪，学业和生活的压力，使得他自己的性格发生转变，他逐渐变得阴沉孤僻，不爱说话。
越来越多的记忆碎片涌入脑中。
陆燃感觉自己都快疼昏过去了，意识快要陷入混沌，甚至快找不到自我。
怪不得，自己总是不想记起以前的事情。
陆燃感觉好像快要变回从前的那个自己，那个思想偏激又阴暗孤僻的人……
幸好，这时候有个单薄却温暖的身躯凑了过来，抱紧了他，还有个暖暖的圆球贴住了他的腹部，里面的小东西懒洋洋地动着，咕噜咕噜的，又可爱又温馨。
陆燃吐了口气，从混沌中清醒过来，勉强抬起手搂住贺以南的腰腹。
贺以南立马抬起眼看他，清澈眼眸里焦急又担忧。
陆燃笑了笑，摸摸贺以南的后脑勺，说。
贺以南松开怀抱，抿唇看他。
陆燃缓了一会儿，舒展眉心，又看向那纸箱，他仔细回忆起以前的事情，苦涩道：“当年我妈得了肝癌，每天都要住院，花好多钱。你还记得吗？”
那时候他已经认识贺以南了，他高三，贺以南上初中。
贺以南眸中闪过讶异，比划道：【你以前没有告诉我这些。】
陆燃回想起来，那段时间，由于他家庭发生了变故，他逐渐变得阴沉消极，喜怒无常，从前认识的很多朋友都离开了他。
他也开始刻意疏远贺以南，他觉得贺以南帮不了他什么忙。
陆燃觉得贺以南不过是一个小哑巴，话都不会说，被欺负得可怜兮兮的，吃个鸡腿能乐呵半天的小孩，能帮到他什么忙？
而且，那时候的他性格非常糟糕，应该没人想靠近他。
于是他就觉得，只要自己不搭理贺以南，贺以南就不会来找他了。
陆燃不想说这些，戳贺以南的痛处，只说：“我可能是忘了告诉你。”
他想了想，又沙哑着嗓音说：“那时候我正要高考，我妈妈的病越来越严重，我们积攒下来的存款都快要花光了，我想着不读书了，去打工赚钱。可是我妈妈说什么也不让我去。后来的事，我记不太清了，我妈妈好像去世了，也许是因为病得太严重吧。”
陆燃见贺以南听得难过，伸手捏了捏贺以南的掌心。
贺以南垂着眼眸，抚在腹部的指尖微微发抖，对陆燃摇了摇头。
贺以南看了陆燃半晌，吸吸鼻子，又摇摇头，鼓起勇气坦白：
【不是，不是这样的，你记错了。】
【你还记得小鹤和小火哥哥的故事吗？】
【我就是小鹤，阿姨是因为救我才去世的……】
第34章
陆燃大脑刹那间变得空白。
小鹤和小火哥哥……
是那个时候贺以南非要逼着他念的故事。
而小火哥哥的妈妈是为了救小鹤而出了意外。
陆燃把自己套入到那个故事里面。
忽然醒悟过来， 他的妈妈……是为了救贺以南才死的吗？
陆燃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
他弯腰飞快地翻出那本日记本，再次翻开。
那里面记录了他内心里对贺以南满满的恶意。
日记本里某一页，整页都是用红色签字笔写的一句话。
【贺以南，是你害死了我妈妈， 我恨你。】
属于他小时候的笔迹歪斜扭曲， 字迹划破纸张，恨意跃然纸上。
再翻开前一页。
是他内心对贺以南矛盾的情绪。
……
5月29日， 晴天。
我明天就去跟贺以南提分手。
一定会。
永远不能忘……恨他。
……
怎么像个像个疯子一样？
逻辑不通， 前后矛盾。
这是陆燃看完自己的日记本后的第一感觉。
他以前是疯了吗？是个疯子？
陆燃感觉自己的脑袋锥心刺痛起来， 试图想起那段混沌不堪的回忆。
脑海里浮现的片段全是他那个所谓的父亲陆俊峰， 红着眼睛冲他发疯的样子。
母亲死后， 陆俊峰变本加厉， 对他又打又骂， 在天寒地冻的时候把他锁在门外。
甚至有时候半夜冲进他的房间里怒吼着质问他， 为什么认识贺以南这样的朋友？
陆俊峰赤红着双眸声嘶力竭地吼：“如果不是你认识贺以南这样的朋友， 明珠就不会死！”
“如果那天不是你的朋友！明珠怎么会冒着大雨跑出去啊？她还生病呢！都是你们的错。”
“你妈是被你害死的！是你们！”
这样的话语和情景在那段时间重复了千百遍。
陆俊峰好像接受不了母亲死掉的事实， 每天都在发疯。
可是，这件事情的能全怪到贺以南身上吗？
如果不是因为陆俊峰每日酗酒赌博， 欠下那么多债， 母亲年纪那么轻，怎么会累出了病？怎么会每天在病床上煎熬得生不如死？
陆俊峰在江明珠去世之后变得精神失常。
而陆燃自己在这样的环境下也被逼疯了， 逐渐变得阴沉孤僻，再然后彻底变成了一个疯子。
“这是一个疯子写的日记。”
看着这本日记， 陆燃感觉呼吸变得艰难，喘了几口气，扬起唇角捏了捏贺以南的鼻尖，费力地吐出几个字：“别相信。”
陆燃突然觉得自己的头有千斤重， 心脏胀痛难忍。
他眼前开始发黑，临闭上眼前，看见贺以南惊慌失色的脸，却没有力气安慰了，世界陷入了死寂。
所有压抑，愤怒，怨恨，和悲伤的负面情绪霎时涌回心头。
陆燃在梦里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那个偏激阴暗的自己缓缓朝他走来，他手里拿着一把匕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声音冰冷得仿佛令人跌入冰川，他薄唇轻启：“杀了贺以南。”
“是贺以南害死了你的妈妈。”
“杀了他。”
耳边响起像恶魔一般的低语：
“就是贺以南害死了妈妈。”
“如果不是为了救贺以南，妈妈不会死。”
“如果贺以南不是哑巴，妈妈就能及时送到医院，妈妈不会死。”
“全都是他的错！”
“全都是他的错！”
而那个拿着匕首的自己，正一步一步朝他逼近。
仿佛要融入他，将他彻底吞噬。
……
陆燃挣扎着醒过来，像濒死的鱼一样，粗喘着气。
他望着惨白的天花板，愣了一会儿，又试着抬起自己的手指，却没有半点力气。
也许是错觉，醒来之后，周围的环境和空气变得压抑低沉，令他喘不过气来。
太多记忆，复杂的情绪一夜之间席卷而来，他快要支撑不住。
陆燃躲在房间，不愿回想那些那些压抑难过的记忆，可是那些记忆却不愿意放过他。
幸好时间过去的很久了，那些记忆都很模糊不清，回想起来也没有那么痛彻心扉。
他想起来他妈妈去世的场景，想起贺以南那慌张无措的神色。
当时陆燃脑袋是一片空白的，他拨开人群，跪坐到妈妈身边，贺以南从远处跑回来。
陆燃赤红着眼睛对贺以南嘶吼着：“你叫救护车啊！你为什么不叫救护车！”
贺以南红着眼嘴巴张开，发出个模糊的音节，他无能为力，只能怔怔地看着陆燃。
陆燃一把将贺以南挥开，“滚开！”
后来，江明珠倒在血泊里，艰难地抚着陆燃的脸，说了最后几句话：
“燃燃，要好好学习，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不要意气用事，不要让妈妈失望……”
陆燃拧眉叹气，忍过一阵剧烈的疼痛。
将所有的记忆一点一点串联起来。
那一年，陆燃正值高三。
即将面临高考，即将面临人生中最重要的转折点。
可是他妈妈江明珠却在那时候确诊了肝癌，晚期，每天在病床辗转反侧。
陆俊峰生意失败，家里欠下一堆巨额债务，再加上治病的费用像座大山一样压在陆燃的身上。
于是陆燃有了辍学去打工赚钱的念头，江明珠得知他的想法后，劝阻了他好几次。
可那时候的陆燃太年轻，脾气倔强，江明珠根本劝不了他回头。
或许是因为病痛折磨，加上不想陆燃为此走上自毁前途的道路，江明珠早就做下寻死的决定。
而江明珠在路上遇见迷路的贺以南，只是个意外。
可惜，江明珠的死对陆燃的实在是打击太大了。
失去了妈妈，陆燃彻底失去了精神支柱，加之学习的压力，以及每天回家要面对醉酒发疯的陆俊峰，他几乎在崩溃的边缘。
陆俊峰给他灌输错误的思想，没日没夜地骂他，说他妈妈是被他和贺以南一起害死的，逼着他问贺以南要赔偿金。
陆燃渐渐开始产生幻觉，幻听，到最后精神慢慢变得不正常，听得多了，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自己说了要辍学的话，江明珠才会选择放弃治疗……
到后来，他勉强找到了一个心理平衡点。
他发现，只要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贺以南身上，心里面会好受一些。
于是他开始疏远贺以南，在心里责怪贺以南。
那本黑暗的漫画以及混乱疯狂的日记就是在那时写下来的……
陆燃叹了口气，想起以前混账的自己，头脑就涨得疼。
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面自闭了三天，贺以南会按时来给他送东西吃，但总是看不见人。
陆燃刚刚出了一身冷汗，喉咙又干又涩，想着去厨房倒杯水，结果一打开门。
他看见贺以南正窝在房门旁边睡觉，像只小猫猫一样，脸颊雪白，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圆滚滚的肚子，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
陆燃看得心里酸涩，想摸摸贺以南的眼睫毛，想摸摸宝宝，想抱住贺以南。
可是他没有力气，甚至连嘴角都提不起来，耳边响起了嗡嗡声音，又开始产生幻听。
“杀了贺以南。”
陆燃闭上眼睛晃晃头，脑海里混沌不堪，从前那个疯狂的自己，正疯狂地尖叫着，想要挣脱束缚，想要将他控制，将他吞没。
陆燃自嘲一笑，真没想到，原来他以前还是个疯子，还疯得这么彻底。
所以自己现在又要变回以前那样吗？
那贺以南怎么办呢？
陆燃蹲下来，扶住贺以南睡着睡着快要滑到地面的身子，唤道：“南南？醒醒，别睡在这，地上凉。”
贺以南霎时清醒过来了，迷迷糊糊地仰脸看他。
“你窝在这干什么？”陆燃勉强扯起嘴角，沙哑着嗓音说：“你是笨蛋吗？不看看自己现在什么身子？”
贺以南怔怔地看着他。
陆燃发现，贺以南这几天可能一直在哭，一双漂亮的眼眸哭得又红又肿。
真是个小哭包。
看见贺以南抿唇忍眼泪的样子，陆燃想凑过去，想亲亲贺以南。
贺以南却突然向他比划，满脸担忧：【你这几天怎么了，你变得好奇怪。】
“我怎么了？”陆燃愣了一下，问道。
他也察觉自己的状态有点不对，偶尔会发生一些记忆断层的现象。
贺以南犹豫了一阵，红着眼比划道：
【你在房间里摔东西，嘴里说胡话，有的时候大半夜还会起来撕东西，撕了好多。】
【你到底怎么了？我害怕。】
陆燃想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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