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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不了[刑侦]——三伏第一天

时间:2022-07-12 08:51:56  作者:三伏第一天
  “我知道了。”张晓伟已经彻底蔫了,耷拉着脑袋,声音低了至少八度。
  邢岳今天是严厉了一点,这么说也是希望张晓伟能当回事。
  爬个楼喘成狗,这没啥大不了的,毕竟也没落在后头。可如果是追逃呢?
  嫌疑人嗖嗖跑路,你跟后面呼哧呼哧喘粗气?嫌疑人在你眼皮子底下逃了呢?或者人家看你弱鸡,恶向胆边生,回手给你办了呢?再极端一点,有同志为了掩护你,光荣了呢?
  嫌疑人跑了也就算了,大不了挨批,降职,再不济给你开了,甚至你活该把命赔上。
  可要是赔了命的是群众呢?是兄弟呢?这种沉重你背得起么?能活活压死你。
  邢岳觉得张晓伟都快哭了,就轻轻推了他一把,俩人继续下楼,同时也缓和了语气,“以后只要晚上不出外勤,就去健健身,跑跑步什么的。你才多大岁数,都娄了哪行啊。我也熬夜,也打游戏,也没见像你似的。”
  说话间,他们走出了单元门。李东兴已经被带走了,围观的人群也开始散去。
  张晓伟属于给点阳光就要灿烂的类型,见邢岳眼神没那么吓人了,就立刻顺坡下驴,“邢哥,我哪能跟你比啊。”
  “你差哪儿啊,我又多啥啊?”
  “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你是咱警局的super star啊!”张晓伟已经彻底灿烂起来了。
  “我他妈...”邢岳差点一脚踢他屁股上。
  “咋了咋了?咋还唱上了?”秦鹏这时候也小跑着过来,手里还攥着那只喇叭。
  邢岳指着已经逃到远处的张晓伟,“咱伟哥,啊,今天爬个楼,人派出所同志啥事没有,他喘的跟狗似的,还好意思跟我贫呢。”
  “就欠揍!”秦鹏挥舞着扩音器,“我早就想收拾这小子了。”他向来是无条件站邢岳这边。
  “怪我吗怪我吗?”张晓伟远远地冲这边嚷嚷,“人那小同志腿多长啊!你们俩大长腿咔咔往上窜,我这小短腿儿不得紧捣腾啊!”
  他一边朝后退一边鼓动着上衣,“哎老秦,你把车停哪了,赶紧的,热死了。”
  等回到车上,堵成疙瘩的路面开始松泛。虽然速度还提不起来,但至少不用老踩刹车了。
  “李东兴带走了?”邢岳依旧坐在后排。
  “嗯,”秦鹏一边开车一边说着,“不过也关不了多久。说是隔几天就得去趟医院,晚期了。”
  邢岳没说话。
  “他那媳妇跟了他也是倒了八辈子霉,被打的啊...啧啧。”估计刚才在楼下他从那几位热心大姐那没少听八卦。
  “家里啥啥都败光了,房子也卖了,据说连孩子上学的课本啥的都卖废品了。媳妇想离婚,他死活不答应。最后实在受不了了,就带着孩子跑了。”
  “说是他之前已经跳过两次了?”张晓伟侧过头问。
  “嗯。这不是查出得癌症了吗,没钱治又没人管,这才想起去找那娘俩回来。人媳妇早看透了,不想回来,他就闹跳楼。第一次还真给他媳妇骗回来了,结果没咋地又打起来了。”
  “操,这人没救了。”张晓伟忿忿地说着。
  “第二次他又闹,人媳妇就再没上当。不过最后还是给他找着了,连拉带扯的给人往回拽。也是他现在身体不行了,支巴一会儿就虚了,娘俩这才又跑了。然后就再没让他找见过。这不今天才又闹起来了。”
  “哼,瞅着吧,他消停不了。”张晓伟不屑地撇着嘴,“要我说他就是作死呢。下回再跳也甭管他,让他跳。我就不信了,要是他真敢跳,权当是为民除害了。”
  “哎我可告诉你啊,这话也就在这车里头,出去你小子嘴上可多个把门儿的。要是被群众听见,非投诉你!”秦鹏总担心张晓伟这虎玩意儿挺大个嗓门出去乱说话。
  “嗐,我知道,你当我傻啊!”
  “你以为你奸啊?”
  邢岳斜靠在后座上,望着窗外逐渐抽象成色块的风景,听着前排的两个人你一嘴我一嘴,没什么营养的闲聊。
  各种颜色渐渐被速度拉扯成线,耳边的两个声音也开始模糊。像是进入了另一重空间。
  邢岳处理过不少跳楼的案件,以至于已经说不清是这些案子找上了他,还是他主动靠近着它们。
  对于选择用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生命的人,他渐渐总结了一些经验。其实说经验也不准确,只能说是一些看似有着某种共通性的数据。
  就拿李东兴来说。
  选择在周末正午的人流高峰时段,如此大张旗鼓地登上楼顶,邢岳就有很大把握他并不想死。他的行为大概率只是源自一次未经任何深思熟虑的冲动。
  他可以毫不犹豫地站在死亡的边缘,却从未想过要真的跨出那一步。
  反观那些决定将自己的身体交给大地的人,往往会选择在夜深人静,万物沉寂下来以后。
  可无论坠落前如何安静,随着那一声闷响,沉寂都会被打破。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昨夜流逝的那个生命不过是今天午饭时的一段谈资,或许撑不到下午就没了热度。
  粗粝的大地注定掀不起任何涟漪,只有被鲜血浸染过的那片土壤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们在想什么?打算向这个世界宣告什么?可曾后悔过?活着的人都无从得知。
  就像邢逸清,曾经的省公安厅副厅长,在那个初秋的寂静凉夜,轻飘飘地迈出了那隔绝生死的一步。
  究竟是为什么?他当时在想什么?想过自己的儿子么?
  他犹豫过么?他害怕么?后悔么?
  这些注定无解的问题无休无止地困扰着邢岳。
  一瞬间而已,人就没了。十八年也不过就是一瞬间。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自己还没来得及看清,老爸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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