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翎在六只红狐、一只灰狼的毛绒绒包围里,一遍一遍抚摸他们温暖柔软的皮毛,衔着笑意轻哼着曲,没有半分不协调。
霍嚯先是看傻眼,最后不知为何,在邹翎如画眉眼里,在他如慈悲殿中佛像怜悯众生的神情里,忘却了天地轮转,忘却了妖世百代。
等到他惊醒过来,愕然发现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阿嚯,醒了?”
不远处传来吐字如落珠的声音,霍嚯惊愕地四处环顾,发现六只大小红狐挨在一个大而舒适的窝里,正呼噜呼噜睡觉,而邹翎则带着灰狼在另一边篝火旁,左手上戴着他的第二灵武摇铃。
“我是睡着了吗?”
“是啊。”邹翎轻震摇铃,笑了笑,“这是我第一次在你面前施安魂术,别担心,我可没有趁你睡着时行非礼之事。”
霍嚯被冷笑话搞得哆嗦了一阵,他直觉接下来邹翎会说些自己谜一样的故事,他一个旁观者有太多疑问,不知道从何问起,该怎么问,又或是该不该问。
他隐隐觉得,邹翎不愿宣之于口的诡谲往事是一层痂,当他揭开往事,就好像硬生生撕开那些凝固了的血痂,露出里面汩汩流血的皮肉。
但邹翎没有讲述往事,只是转头看那一窝红狐:“他们不过是人畜无害的小妖怪,与妖王毫无关联,阿嚯,你现在看着他们,会因妖王做的事而迁怒他们吗?”
霍嚯摇头:“我其实是只很明事理的熊。”
邹翎被逗笑了:“不错,你是妖中豪杰,在最后的旅途上,我能与你相伴,这是幸甚至哉。”
“为什么说是最后的旅途呢?”
邹翎摸着一旁的灰狼小宝,面色如常地看篝火舞动,用一句回答淹没了霍嚯对一切的疑问。
“因为我差不多要死了。”
*
人族,丹羿宗,一壶浊酒不一定喜相逢,沈净温着上好的小火炉,斟一杯酒温声讲一段邹翎的往事。
白羽一杯接一杯地闷饮,沉默寡言不语。
沈净说到了很多他不了解的过去,他插不上话,只能像个陌生的局外人一样,听着和他亲密无间了三百年的道侣的往事。
“历来各大仙门之间,总爱以联姻维持鼎足关系。魔族为祸前的千年,逍遥宗也曾是屹立仙门之首的尊荣门派,只是传承一脉上后继无人,逐渐人丁寥落,大能断绝,落了个良莠不齐的空架子。那时,逍遥宗宗主座下收八个弟子,资质最出众的当属后来的叛徒怀瑾,姿容最出众的却是修为最差的邹翎,围绕这两人的姻缘,那位逍遥真人算是煞费苦心。”
沈净将久远往事娓娓道来,口齿之清晰,冲突之安排,很难不让人联想到,那些流传修仙界数百年的话本没有出自他的笔。
“归许,想来你并不知道,在你之前,邹翎有过三段口头上的姻缘。”
沈净这一句话将白羽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他一点都不知情。
“前两段姻缘都出于我丹羿宗,一是我师兄,二是我师弟,俱是逍遥真人多次登门与我师尊详谈的。”沈净说到这里简短解释了一下,“当然了,逍遥真人也曾试探着想将他许到我这边来,但一来我与他结梁在先,二来师尊一直有意传我衣钵,将掌门之位传给我,是以我们师徒都断然拒绝。”
白羽皱了眉头,既为逍遥真人的举动感到可悲可耻,又为丹羿宗的高傲感到厌恶。
他们不过是认为邹翎不配。
可是邹不离配得上世间任何人。
“我师兄向来刚正不阿,视美色为无物,他听到逍遥真人有意将邹翎许给他后心生不快,暗地里去查看邹翎此人,但没过多久,不知为何,性情大变。他做了一件,我直到现在都无法理解的愚蠢之事。”
沈净振袖一挥,用灵力在空中幻化出了昔日的妖王,七尾妖狐。
“这妖狐为祸妖族数百年,但一直与人族交好,仙门便也没有与他出现正面冲突。妖族归妖族,人族归人族,两族之间殊途自古便有,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先前我谈到邹翎私自养了一只狐妖做灵宠,他似乎对七尾妖王兴趣正浓,当我师兄前去向他求亲时,他倨傲地提了这样一个条件。”
沈净眼神锐利。
“邹翎说,驯服七尾妖王,令他作为一只灵宠,臣服于我脚下。而我如同中了蛊毒的师兄,就在一个风雨如晦的夏日,孤身背一剑踏入了妖族的领地。结局可想而知,他甚至还没有见到七尾妖王,就被其他妖族以自卫名义撕杀。”
白羽捏着酒杯,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只能硬邦邦地说道:“邹翎当真讲过此话?在我听来,纵使他真如此回应,不过是一种婉拒。令兄之祸令人叹惋,但若是将所有过错全部推卸到邹翎身上,未免过于偏颇。”
他心想,邹翎或许只是不愿意让人知道他是至阴炉鼎之身,才不愿意听从师命,徒然将自己送入看不见的余生深渊。
但,逍遥真人知晓徒儿的身份吗?
“归许你的性格,倒与我师兄十分相像。”沈净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便又叹息,“所以当我得知邹翎趁乱带你回逍遥宗,并迅速与你结为道侣之后,我最担心的事情就是你被他所迷惑。但结交这些年,你一心向道,不断为提升境界以雪门派之仇努力,可见你并不是会耽溺皮囊假象和温柔伪乡的才大志疏之辈。”
这话让白羽莫名不适,更多的是感到汗颜。他并非天赋卓绝,他能突飞猛进,更多是因为遇到了邹翎。
“可遗憾的是,我师弟便是这样的人。他的心志比我师兄还差,我师兄尚且为一句玩笑赴汤蹈火,更不用说当初与邹翎订婚一年之久的他。那时他们往来密切,相处融洽,我师弟起初去找他是为报师兄之仇,谁能想到几趟下来,他也栽入情网之中。”沈净说到这里时又拎起了火炉上的酒,往事将他拉入深处。他面色如常地倒酒,却没意识到酒壶中已经空空,倒出来的不过是空气。
“丹羿宗对外还能说,我师兄是战死于妖族当中,对我师弟的死却只能是避而不谈的掩盖抹除。你道他死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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