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阿婆推着三轮车从他们身边经过,嘴里高声喊着:“凉腐~卖凉腐~凉腐~卖凉腐嘞……”
方建国突然伸出手拦住那阿婆,他的双眼瞪得很圆,让人勐一看,会被他的凶相吓到。那阿婆顿了顿,似乎也被吓到了,颤巍巍地缩了缩身子。
“要一碗凉腐。”方建国的声音嘶哑地就像喉咙被凛冽地北风剌过似的。
方格连忙笑着拍了拍阿婆的背,将钱递过去。
“阿婆,弄两碗吧。”
当方建国双手捧着那小碗凉腐的时候,他的双眼似乎迸射出一束光,他抬起头对着方格露出一个明显的笑容,跟个孩子一样,高兴地说道:“有五六年没吃过这玩意儿了。”
方格跟着抿抿唇,见他低下头继续吃着凉腐,这才收回视线,默默站到他前头,替他挡掉了大部分人流。凉腐里加了薄荷水,舀进嘴里清清凉凉的,上头还洒了一把蕉香的芝麻,是夏日里最好的解暑小吃。没一会儿,方建国就吃完了。他咂巴着嘴似乎意犹未尽,将那空塑料碗递给方格,示意他去扔掉。
“那你站在这里别动啊爸!”
很多年后,方格仍然能够清晰地回想起那个黄昏的任何一个场景。就在他转身去街边扔垃圾的时候,方建国一个人拖着身子走了,
等方格跑回来,已经不见了方建国的踪影,他不断在人群中穿梭搜寻,就是没有那个消瘦的身影,他明明走路都没力气走的一个病人,为什么不过是片刻功夫就走得消失不见了?
“爸?爸?方建国!人呢?”到最后,方格慌了起来,他开始大声喊着方建国的名字,希望能够得到回应。然而,并没有。身边与他擦肩而过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没有一个是他要找的人。
老街两旁有很多小道,街上找不到,方格又一条小道一条小道地找过去,终于在一家小弄的面馆门口找到了。他双手抱膝坐在人家面馆的台阶上,将自己紧紧缩在台阶的一侧,眼神空洞地盯着对面那家草药铺子,也不知道他坐在这里多久了。
“爸!你走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方格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方建国只是抬起头瞅了他一眼,便移开视线,也不开口说话,只是维持着那个动作一直坐在那儿。店里有客人走出来的时候,都不禁奇怪地看上他们几眼,方格轻咳一声,羞赧地红了脸。
“爸,走吧,咱该回医院了,药还没吃呢。”方格伸手去扶,被方建国一拍给拍掉了,现在的他颇有点小孩子心性,方格无奈,撇了撇嘴角,就站在他跟前和他磨着性子。磨吧,看谁的耐心好。
一直等到天黑,对面的草药铺子打起了灯,面馆里的客人来来往往了好几拨,方建国才不情不愿地跟着方格回去。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等他躺回病床上,这个四五十岁的男人竟然呜咽着哭了起来,对床是个患了癌症的女人,那女人在方建国的影响下,也跟着开始啜泣,霎时,整个病房陷入一片低迷。
方格站在一边张了张嘴,最后,也只是拍一拍他的背,什么也没说。
眼瞅着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最近袁宋几乎每天都会给方格打电话,一日一提醒,让他早点和林凤红说,把医院里的陪护安排好,他生怕这一家子心里没数,即使方格开学了也还是会让他继续留在医院里。
好在林凤红这次替方格考虑到了,还没等他说出口,林凤红便先一步开口:“你要开学了就先去上你的学去,家里没事,我之前接来的活儿已经干完了,家里这边你不用担心。”
方格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他心里一暖,第一次接受了林凤红的好意。
“那方胜怎么办?”想了想,他还是问出了口,林凤红削苹果的手一顿,也不过是一两秒的时间,就又继续下着刀子。
“阿胜要是愿意,他也可以来医院,晚上让他去方磊那里睡,一样的。”
方格点点头,看来林凤红都已经打算好了,他只要管好他自己就行。
从医院离开那天,方建国鲜有地露出了一副不舍来,他一直看着方格直到他出了房门,或许这两个月来,方格的尽心尽力让他有了改观,他开始依赖这个方家最边缘化的儿子了。他是对方格有亏欠的,只是由于作为父亲的自尊心,他从来没有和方格谈过这方面的事。所以有时他又觉得自己不好理所当然地接受方格的孝顺。
“好啦,别看了。”林凤红在方建国的眼前摇了摇手,有点不耐烦。躲在门外的方格扯了扯嘴角,转身离开了。
只是没想到这一转身,竟成了他们之间的永别。
方建国是在第四次化疗后去世的,方磊说,走的那一天他特别平静,前一秒还在大口吃粥,似乎突然间胃口大增,没想到下一秒他就抱着脖子哑着声儿,好像是粥粒跑进气管里头去了。从医生赶来急救到他去世,不过匆匆十几分钟,“我以为他还能再撑一段时间的,至少等妈赶过来再走,但是,没有,他走得很快,没有受什么苦。”
方格握紧手机静静听方磊说着,他没想到方建国这么快,距离他回学校也不过才短短两个月不到的时间。
葬礼是袁宋陪方格去的,他不太放心方格,虽然他哥和方家的感情并不深,但并不意味着方格不会难过。事实证明,他来对了。
林凤红找了一个道士给方建国分别算了算火化和出殡的日子,然后电话通知了方格,让方格赶在那天之前到家。彼时,方格正在火车上,他无法准确地描述出自己的心情,如果说他有多难过,好像似乎也没有那么悲痛,要说他不难过,当袁宋找他说话时,他分明连一个微笑都扯不出来。
有些难过是后知后觉的,可能是跟人的反射弧有关。方格真正感到难过是在看到方建国的遗体时。那人穿着一身寿衣毫无生气地躺在那张灵床上,平时最怕这些的方格反而忽然间便不怕了,他抬头仔细看了看那张瘦瘪的脸,病痛折磨得他脸上一点肉都没有,这是他最后一次看这个男人了,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见到这个赋予他生命的男人。
来参加火化的人很多,袁宋一直站在方格身边,身后一帮子的亲戚时不时瞅上他两眼,袁宋心里忍着别扭,直到遗体被推进火化室,那一刻,听着身边方家三兄弟的哭声,袁宋才霎时明白过来,他哥的父亲去世了,他看到一条火舌窜出来,没一会儿,舱门落下,工作人员迅速离开,只剩下一条空荡荡的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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