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第一件喜事便是许东海的女儿出生,喜提小棉袄的许东海仿佛一夜之间成熟了,抱闺女的时候眉眼间都有几分祖父辈的慈祥,陈晞阳如同之前答应他的那样,将他手头的工作一并扛起,毕竟自己的小日子也有滋有味的,陈晞阳感觉自己像是感受不到疲惫。
年轻人表现好,老家伙们自然纷纷竖起大拇指,但夸着夸着,话题便顺其自然地转到了找对象上,看着老前辈摩拳擦掌要替自己物色,陈晞阳连忙摆手说自己已经是一块拥有鲜花的牛粪了,但鲜花是谁他却不肯说,这成了他们出版社的一大未解之谜。
许东海的闺女闹完满月,他也回到了岗位上,然而之前没有表现出来的已婚男人的散漫从此在他身上悄悄露了头,天天很是悠哉,陈晞阳不得不感慨自己这位干哥哥是个会享福的人,但其实他也是五十步笑百步,最近他自己用在工作上的心思比许东海多不了多少。
因为林霁生日要到了,陈晞阳每天都在琢磨送他什么礼物,头皮饱受折磨。
“你俩都老夫老妻了还搞这种形式主义?”陈晞阳又一次求助到许东海头上时,这人并没有表现出上一次的睿智,“那都是哄小姑娘的把戏,你家阿霁会在意这个吗?”
陈晞阳哼哧了一声:“我在意。”
二十二岁生日,说起来当不当正不正的似乎没必要特殊化,但他们之前刚刚过了父母那一关,陈晞阳总觉得要庆祝一番。
从接触到现在,林霁似乎没有特别喜欢什么,除了自己这个哥哥……陈晞阳苦恼之余还有些自鸣得意,要不就学那些烂俗故事,拿自己当礼物算了。
下班回家路上突然卷起一阵邪风,正在站最后一班岗的太阳被云层遮住,像是天黑了一般,微凉的春风还裹着雨丝,好在陈晞阳不怎么怕冷,点上一根烟后继续不紧不慢地走着。
风中还夹杂着几分梨花的香味,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想来此处一定已经遍地飘“雪”了吧。没等陈晞阳仔细轻嗅,他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野兽咆哮般的怒吼,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一侧身,一辆摩托车喷吐着烟雾沿着他身边的马路掠过,将他头发卷起的幅度连春风都自愧不如。
陈晞阳没有像以往那般骂一句国粹,而是看着摩托车潇洒离去的影子,眼睛猛然一亮。
阿霁可是会骑摩托车的,礼物这不就有了吗?虽然最便宜的的也得几千,但在这件事上陈晞阳绝不吝惜身外之物。
困扰他多时的难题有了答案,陈晞阳的脚步更加轻快,比平时更早来到家属院门口时还看到了惊喜——林霁放学归来,正站在大铁门旁。
但很快,陈晞阳就意识到林霁并不是在等他,他看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中年男人站在林霁面前不知在说些什么,林霁的神情似乎带着抗拒和不悦。
林霁摇了摇头就要走,那人却上前一步伸手想拦他,不过在触碰到之前,自己又讪讪地放了下去。
这不算特别稀奇的一幕却让陈晞阳的心猛然一悬,他快步上前,拉住林霁护在他身前:“你干什么?”
林霁失魂落魄的,被陈晞阳抓住手腕的时候还吓了一跳。
尽管管线昏暗,但近距离之下陈晞阳能看清楚对方的脸,很陌生,但奇怪的是对方的眼神里却带着诡异的愧疚和自责,在陈晞阳的注视下马上闪躲般地低下了头。
“哥,咱走吧。”林霁拉了拉陈晞阳,但不知为何,陈晞阳无动于衷,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陌生男人。
终于,那人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重新抬头看着陈晞阳:“你是,林霁的家人吗?”
“你到底要干什么?”陈晞阳没有回答他,脸色铁青,像是要杀人。
从陈晞阳的态度,以及那钳子般捏着自己手腕的手,林霁猜测他哥哥似乎想到了什么。
更诡异的一幕出现了,男人突然原地跪了下去,但他看的却是陈晞阳身后的林霁:“对不起,家父临死前一定要让我找到你,让我替他磕头认错……对不起,这是他一辈子干的唯一一件亏心事……”
林霁拉扯着陈晞阳想回家,但对方无动于衷,像电线杆子一样扎根在原地。
陈晞阳的面容冷峻得如同地狱鬼魅,那一双通红的眼睛仿佛随时都可能淌出血来,这怪诞的一幕似乎和过往很多看似无关的画面串联了起来,他得知了真相。
心脏传来的疼痛唤醒了陈晞阳的神智,他这才发现林霁已经强行拉着自己走出去好远了,黑暗似乎吞噬了那个陌生男人,但陈晞阳依旧能听到对方磕头的声音。
即使雨再小,站了那么久身上也早被打湿,被林霁拉着带进家门的时候,陈晞阳感觉浑身都不舒服。
林霁还是很慌张,家里空无一人但他什么话都不说,其实陈晞阳能看得出来林霁在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只是越这样,他心脏就越痛,真正该手足无措,该无地自容的,不是他自己吗?
帮陈晞脱掉湿衣服后,林霁又捞过被子盖在他身上,紧接着就在他犹豫要不要暂时离开时,陈晞阳狠狠禁锢住了他的手腕。
黑暗中,林霁感觉陈晞阳字字泣血:“是我想象的那样吗?”
“都过去……”
话没说完,林霁就被从床上挣扎起身的陈晞阳狠狠抱住,他哥哥抱他的时候从未用过这么狠的力道,让他有些窒息。
下一刻,林霁感受到陈晞阳滚烫的泪珠砸在他的后颈。
一九九二年之后,陈晞阳就一直陷在噩梦里,那一年陈力入狱,但这并不是陈晞阳噩梦的内容,充其量只是噩梦的起因。
警车呼啸着离开后,哭软了身体的吕燕没能拉住陈晞阳,眼看着他一路飞奔冲出了家门口,他要去哪里呢?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像疯狗一样不管不顾地往前跑着,将母亲的呼喊甩在身后,将挤满围观人群的巷子甩在身后,他恨不得将整个世界都甩掉。
当时年幼的陈晞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以后就没有爸爸了。
眼泪和汗水一起模糊住了陈晞阳的眼睛,他张大嘴巴的哭嚎甚至追不上飞奔的脚步,直到他脱力地扶着墙倒下,坐起来抽泣了片刻,才想起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来到了一条完全陌生的胡同,两旁的围墙似乎比监狱还高,即使年幼,陈晞阳也能体会到那份冷峻带来的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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