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椒隐约觉得,倘若自己修为再高些、悟性在强些,或许能借由那星海将天地开合都窥见一斑。只是往事不可追,就算自己能有那本事,在其中逡巡几千几万年未必能看明白荣辱兴衰。
追不得千百万年往事,但找到沈谧的那点星光对萧椒来说,却是不难。
龙首玉中有万千机变,命缘却牢牢锁着沈谧,而另一端,搭的是萧椒自己,是以他找沈谧并不费事。只是借着一点光去探沈谧的位置状态颇为费神。
萧椒追着沈谧那粒光穿过星海时,身侧静默,偶然一瞥扫过,某一片光里便有一段或是正在发生、或是已经消散于历史长河中的故事。他不忍细看,只是越往星海深处走,越是寂静无声,就越是心绪复杂。
而他一晃眼,没留神那光粒已经停下,迎面没入了他眉心。
那光是冷的,落到眉心像是一片细雪,虽转瞬即逝,但冰凉的感觉却不曾消散。
萧椒在那光里,看到了仙气缭绕、流光婉转的一方天地,树如翠玉,山有华彩,飞禽走兽皆是珍奇,极目远眺,山水相连海天一色,万顷碧涛潮升潮落。
蓬莱。萧椒脑子里自动浮出了这两个字。
好像连龙首玉也未分清沈漓和沈谧,萧椒于这属于沈谧的光中,却看到了沈漓的过往。沈漓如何被“请”下蓬莱、如何被人从蛋中剥出,又如何成为仙门弟子,如何落进深渊……桩桩件件,分毫毕现地陈列在萧椒识海中。
在那段不为人知的蒙尘往事里,沈漓被玉隐仙上养大大,玉隐看起来是真的很疼爱这个徒弟,也预备将掌门之位传给他,甚至命人画了他的画像,待传位后便要挂到占星阁中去。万万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一个人,那先前自断修行下了山的前弟子一步三跪九叩拜到玉隐面前,求真龙遗脉,拜出了真龙遗脉已经化成人的秘密,遂将沈漓请下了山。
沈漓当时才知自己真身,心系天下的他心甘情愿辞别师门……
不想这却是个骗局,约好的时限之后,他不仅没能回到师门,还被个心怀不轨的凡人欺辱利用,落得个惨死深渊的下场。
但萧椒看到的这种种又不单单只是属于沈漓的过去,其间还有沈谧的,沈谧是什么时候拥有的意识,是怎么在沈漓身边一步步从只会叽叽喳喳变得不爱讲话,又是怎样承了沈漓血肉枯坐幻境几百年……也都清楚无比。
沈谧与沈漓之间的羁绊太深了。
及至此,萧椒终于看清了沈谧是如何与沈漓相依为命,如何自生无可恋到怀着满腔愤懑离开深渊,又如何追着沈漓一片鳞涉过千里,最后在那荒山神祠外冷漠又尖刻地挑衅天意,引来一场声势浩大的九天雷劫。
·
沈谧再次睁开眼睛时,一时没能分清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
他看到的是祭神台。
龙吟阁中,深渊之下,南溟之上的祭神台。
他太熟悉这个场景,以至于恍惚以为自己还活在千百年前。
“你……你醒了?”有人一点点挪过来,哑着嗓子开口问。
沈谧幅度极小地转过去扫了一眼,看到了神色苍白的陈安。他还是稍微回想了一下,才想起来眼前这凡人是哪个。
他第一次见到陈安时,陈安还顶着沈漓的脸,到南院寻欢作乐的人前脚从房间里离开,这凡人自己从床上爬起来,手打着颤给自己清理身上的痕迹——沈谧当时心头火起,几乎当场要了这凡人的命,也差点被陈安身上的法术反噬。后来他便把这人脸上被别人强加上去的伪装全都卸了个干净,一爪子塞进了自己袖中,没再管过。
“既然你出来了,那小鬼呢?”沈谧问道。
陈安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问的应该是萧椒,低下头去:“不知道……我们本来要跟着萧椒仙人去一个叫苍聆山的地方的,但是在路上遇上了其他仙人,对、对峙的时候起了一道很大的风,醒过来我们俩就被汪道安抓来这里了。”
那便是那小鬼此刻不在这里,回仙门去了。沈谧心下稍安。他看清楚了陈安的神态,眯了眯眼:“你认识这里?”
陈安点点头,把脑袋埋得很低,“他以前带我来过……”至于来此做什么,陈安羞于启口,便不再说,只是僵着身子,哽了半晌才又说,“对,对不起……”
沈谧没明白他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对此也没有探究的兴趣,不欲多问,只是暗自调动自己的内息……没能成功。他这才觉察到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是捆龙索。他试图凝结灵力,但只要稍一发力便受到阻碍,他猛地伸手往虚空中一探,锁链被他牵扯着现出形状来,丁零当啷响成一串。
捆龙索沈谧不能再熟悉了,这东西先前捆过沈漓,会根据被捆住的人的形态变化,链条扎穿气海灵脉浸入全身脉络中,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得反抗不得。
沈漓当时还是死了才得到的解脱。
沈谧是平静的,无论是知道自己又重返深渊下,还是看见陈安缩手缩脚地摸索过来同他讲话,他神色都没怎么变动过。
他彻底失去意识前,察觉到萧逗他们往那别院靠近,当时也是情急之下全凭本能的行动,对于能不能逃出去、逃出去了会怎么样、没逃出去又怎么样,他没时间想那么多,至于再醒来会面对什么样的场面,他其实也无所谓。
有时候沈谧可能更像一把炮仗,说炸就炸,不计后果。
可他见到这捆龙索时,心中骤然掀起了轩然大波。深渊尚且不能剧烈地刺痛他的神经,这样亲身体会一把沈漓当初的遭遇,却叫他心中千百年的积怨一并开始沸腾起来,他额上青筋暴起,一把扯过那不知从哪里伸出来的锁链,锁链现形的便有五六条,缠着他的手脚、眼神与脖子,上头似乎还能嗅见千年来未曾干涸的血的味道。
沈漓的血。
他愤懑不已,心中一直想为沈漓问一句凭什么,而今自己又重蹈覆辙身陷于此,他也还是没能求得一个答案。那把火差点又把沈谧的理智点着了,但他这会儿神识方才在识灯的帮助下拼凑完整,重伤未愈,又被这破链子缚住,有心再闹他个地覆天翻也没那个力气,只得把满腔愤懑吞进肚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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