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几乎都是无措的。他们好像都一时失语了,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该做什么,刀剑还被紧紧握在手里,没有被举起来,也没有被放下。
他们猝不及防的苦难,苦苦挣扎不得安宁的悲愤,其实只是很短的一瞬间便能被解决的事,其实那么不值一提的事。
周常洺哑然半晌,最先回过神来。他心下茫茫,一时不知该想些什么,目光瞥到一直被卷到他身边的蝴蝶,蝴蝶美丽脆弱,立在雨里,翅膀都在抖。他垂眸伸出手,用自己的半边衣袖,为这蝴蝶挡了挡雨。
遥远的天边,一道煞白的闪电爬过半边天空,人们下意识抬头去看,便听得一声山崩地裂的雷声。不同寻常的雷电稍稍将人们的思绪稍稍唤回一点。而后他们看到,天上有什么在向下掉——是人。
皇城城门之上,下起了“人雨”。
名贵锋利的剑废铁一样噼里啪啦掉了一地,都落在城楼之前,而那些凡人眼里能呼风唤雨的仙门弟子,衣袍翻飞,从天而坠,摔得四仰八叉。在方才被一道光晃得都动弹不得的人们心中无比厉害、能轻易解决他们的困境的“仙人”们,就这样在不太雅观地跌进尘泥。
然而此刻结束了被妖魔垂涎的皇城究竟会如何,萧椒却操不过那个心来。
蜘蛛网一样挂满半个天空的闪电在千万里外,电闪雷鸣之下,须弥山之巅,盛开白花的草地上,有一个人踩着风走出来。
那里本来是连御剑飞行都无法离开的,可那个人却一剑将天穹划破。无论人间如何风雨飘摇,始终天气晴朗阳光明媚的须弥山山巅,虚假的蓝色天幕被一剑破成两半,于是天空仿佛一面撕裂的画卷一样垮下去,露出其后翻滚的风云。
他从被自己撕碎的天空跳出去,落在了人间一座荒山。
风压弯了一片树木,电光之下,破旧的神祠阴森森的,到处挂着在风里瑟瑟发抖的蜘蛛网,碎落一地的石像看不出形状。他伸手去,那些滚落的石头纷纷漂浮起来,各自循着某种规律向神龛上聚拢……它们,连同已经化为灰尘的部分,一并又被粘回了原位,拼成了完整的,一只盘旋着低下头俯视前来供奉的人们的龙。
萧椒在塌掉的半边墙外灌进来的电光之中,难以置信地看清了这个仰头与石像对视的人的面孔。
那张脸……赫然是他自己!
萧椒恍然生出自己穿越了光阴,回到与沈谧初相识之际的感受来。
可是满世界仍然在沸腾,他仍然每一寸都感受清晰。
“你究竟是谁!”萧椒想要质问。
那个顶着他的脸的人腰间配着涤尘剑,不止眉目相似,萧椒能确定那就是他自己的身体。那身衣服,甚至头上草草扎起来的头发,手上练剑练出来的一层薄茧,都是他最熟悉的。
可他现在意识散在天地之间,而这具身体如今并不听他使唤。
那个“自己”不知听没听见,并不回答他的话,只是顺手把神龙祠修整了,化出一盏灯笼挂在神龙祠檐下,步入雨里,消失不见。
哪怕萧椒有遍布天下的眼线,却竟然没能捕捉到那个“自己”的去向。那人好似泥牛入海,凭萧椒如今“手眼通天”的这幅模样也没办法全然掌握他的轨迹。
直至几个时辰后,昏暗数日的东方迎来破晓,那人才又出现在涔州城中。
天像破了个窟窿,乌压压的浓云被光穿透,天光一线漏进人间,久违的光亮之下,涤尘剑游走于无数妖魔的呼号中,救了涔州百姓于水火。而那个“萧椒”周身披着金色光华,身后隐约浮现出蓄势待发的金龙,整个人光彩熠熠,仿佛降临人间的一轮太阳。
百姓中不知是谁带头,三三两两走出庇护之处,跪倒在地。他们高呼着:“神明显灵了!神明显灵了!”
此情此景实在有些眼熟,南州城外那些百姓也曾这样跪伏于萧椒身前,用一声接一声的祈求将他架成杆上一面旗,那时候萧椒心里升起的是恐惧,是怯懦,而此刻,这个用萧椒的身躯站在众人面前,受着跪在鲜血和死亡中的人们顶礼膜拜的人,却十分坦然。
“你到底是什么?”萧椒觉得自己要么是已经死了,要么是已经疯了。
那人伸手将一粒在光明中丝毫不起眼的萤火接在掌心,垂眸看时,眼中旷远深邃,似有微微风起。萧椒变成这副模样之后,第一次听到有人应答他:“是将会替你完成使命的人。”
“从我在这具身体里醒过来开始,我,即是你,是身负天命的萧椒。”
萧椒下意识地反驳:“你不是!”
他抗拒过天命,也曾决定要顺应天命,无能为力过,也努力试图抓住什么过……可是现在又算什么?
“从我的身体里滚出去!”萧椒感到自己怒不可遏,他急切地想钻回自己身体里,可是终究什么都办不到,连一阵风都掀不起来。
“天命选中你只是机缘巧合,却并非因为你适合。你有了轻而易举可以得到的成功,不必勤学苦练便能站在巅峰,可即使如此,你仍然懦弱卑怯叛逆,到如今这个局面,你能挽回什么?”那人似乎是叹息了一声,“天命不会因你的意志而转移,你拒绝了我,我便只能亲自来了。”
萧椒只觉得自己思绪一时全部都炸掉了。
那个占据他身体的人……是天命本身?!
那他这些年来种种,岂非都如南柯一梦?如果不按天命设定的模样长,天命便取代自己,从天命加身的一开始,便注定了最终世上只应该存在一个“萧椒”——一个顺应天命的“萧椒”。
那么长劈叉了的自己,又算是什么呢?
“天命,天命!”萧椒心烦意乱,或许也是因为他这段时间一直处于不能被任何人感知的状态,无人可交流,终于有个人能听见他回答他,他便索性把心里的话全都吼了出来,“我得天命恩惠,也受天命所累,这样的天命……你到底想要我做的是什么?”
忽有劲风刮过,天光暗下来些许,那人掌心的萤火差点被刮飞,他反手将涤尘剑向地下掷去,剑光铮亮,将一个试图趁人不休息溜走的漏网之鱼——一只小妖怪一剑劈成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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