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笃信神明,生死与命运都交由神明定夺,过得不好时宽慰自己的是“上天不眷顾我”,看见别人平步青云、幸福美满,他们也能将一腔嫉恨都放进一句“还不是神明保佑”里。尤其在战争、灾难中,浮沉其间命如草芥的人们往往会将全部希望寄托给缥缈虚无的神明。
好像世间什么事都取决于神明,好的不好的,全都来自于他们。于是所有的事都有神明来承担,而人做的事,无论好坏,都能一条被子盖过去。
然而从神明降生为人开始,命运已然错位。
龙珠现世,山河同悲。
山行塔外的时光其实已经过去好些天了,此刻正是一个日光澄澈的白天。
塔尖上升起了一道尖锐的金色光芒,与烈日争辉,隐约伴随着苍茫的龙吟,龙吟杳杳,扩散开去,一时之间,四面八方都有光芒升起回应,乌鸦站在山行塔尖上,望着远方。
这声悲鸣似乎是在召唤什么,四方光点像一片白日里的流星,隔着千里万里也不顾一切地追了过来……
萧椒被那光芒扫过,竟然直接被钉在了原地,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他的六识五感突然被放得很大,那种神魂离体,不受控制地飞向万里之外的感觉是如此鲜明……他又看到先前在山行塔外时看到的那场雨,像是谁没有收住的哭泣,天地失色。数百里数千里外,许多许多的人,四散奔逃,蛰伏在一场雨里的妖怪们伺机而动,一眨眼之间,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们便成了横七竖八的尸体。
这边洪水暴发,那边火还在烧。
乱了,什么都乱了。
修士们呢?萧椒下意识想去找自己的“同门”,想要从中看到一点点……这场混战中的希望,但是没有。修士们的尸骸早就被妖魔分食,它们那么恨这些人。死无葬身之地的残肢断臂旁,只有染血的衣袍碎片,被泥土污渍遮盖,肮脏又支离。
萧椒回过神来,如鲠在喉。
那种寄身天地万物旁观人间生灵涂炭的感觉实在太过真实,他只觉得自己快要被压到窒息,神魂归体之后突然便茫茫然不知所措了。
趁着这时,苍息之火飞快向一处聚拢,苍白的火焰里,烧出了个人形。
那人形模模糊糊,看不清模样。
“阿谧。”那人唤。
萧椒还没收住情绪,已经下意识扭头去看。
沈谧僵了僵,也低下头看去。
沈漓到底是几百年前死去的,其实沈谧也记不清楚了,他只记得那人还在的时候,无论做什么都是温温柔柔的。除了极度痛苦的时候,沈漓展现给沈谧的,是一副永远平和宁静的姿态。
他眼中有慈悲,心中有苍生,哪怕是被扔进深渊中备受煎熬,他也温和地告诉自己这一缕恶念:“不要恨。”
沈漓会不疾不徐地同自己的恶念讲深渊外人间美景,讲春二月止禹山上放纸鸢的师兄师弟师姐师妹,讲山间的晨风与晚霞……也讲他在晖月峰上种下的一棵槐树。
“它现在应该已经长得很大很大了吧,不知道会有几只小鸟会在上面做巢呢。”
他那时的语气虚弱又满怀憧憬,却笑得眉眼弯弯:“阿谧,有机会你一定要去看看它,坐在那个山头,叫风一吹,能静下所有杂念。”
他留给沈谧最后一句话是:“天高地阔,你自由了。”
而现在,他终于又一次真切地在沈谧面前开口说话,他说:“阿谧,辛苦你了。”
还是那样温柔渺远的语气,从声音里就能听出一点温润的笑意。
沈谧冷漠的眉眼丝毫未变,有银光缭绕着,倏地飞向那苍息之火烧出来的人影。影子乍然分崩离析,落成一地星火,又汇集到一起,终于现出了一个清晰的人样——是个青年人模样,却不是沈漓的样子。
“谁给你的胆子?”沈谧话音分明不重,语气间却让人感到一股强大的威压。
他手中的黑气与银光一道浮现,招招暴虐地往那青年人身上招呼过去,带动一片低鸣的罡风。
那人却一闪身躲过去,悠悠然落到里沈谧不远的地方:“何必动怒,我只是奉万魔王之命来同你打个招呼罢了。”
“什么万魔王?”萧椒一时没反应过来那是个什么。
沈谧刻薄接道:“阴魂不散的蛆虫。”
山行塔外那些流星一样的光芒,已经有些陆续到达了塔下,它们笔直地钻进塔中,循着那颗“龙珠”而来,停在那颗闪着金光的暗红色珠子周围。
一时间这深深的塔底流光溢彩,如梦似幻。
“这可真是大手笔……各大派的镇派法器,都在这里面了?”青年颔首道,“用内丹召唤残骸,是个好法子,不过难免有所遗漏吧?”
“不劳费心。”沈谧回道,银光又卷土重来,窜向那说话奇奇怪怪的青年人。
斜刺里飞出一个身影来,试图挡在他面前,被青年人拉着一道往旁边闪过。
“郁子临……”是花妖。
她看着他,似乎自己也没料到会被他反过来救下。
青年——郁子临,却并没有把目光放她身上,他淡淡放开了花妖,对沈谧道:“你伤不到我的,我有一半神血在身。”
而后他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萧椒,收回目光,仍是对沈谧道:“吾主说,他在南溟之下,恭候大驾。”
山行塔颤了颤,郁子临化成一团烟消失不见,目光一直追着他的花妖也不顾一切地跟上去。由“龙珠”吸引来的最后一缕光从天地之间奔袭而来,被沈谧收进袖子,他看了萧椒一眼,一挥手,两个人转眼便出现在山行塔外。
山行塔摇摇欲坠,整个塔身都在剧烈晃动,瓦砾石块剥落,歇云山的修士在塔外站了一片,叶红鹤首当其冲,老头儿站在最前面,以一人之力扛住了倾倒的塔身。
他们其实已经在这里站了两天。这两天山行塔的状态实在不好,时不时摇摇晃晃,神通司的人都说没有办法,他们便只能这么死守,能多守一时是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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